明亮的卧房,虽夜深,灯火未熄。
谢修慢条斯理的吃着桌上的酒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儿。
可惜她看不见。
文小月一身朴素的白衣罗裙——老鸨安排人帮她换上的,她觉得谢修品味独特,估计好这调调。
就这么安之若素的坐在桌前,面朝着谢修。一双眸子清澈剔透,明亮如星,却少了几分神采。
可惜了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谢修跟这风月场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他只是个来寻欢作乐的人,给了钱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
至于谢修为什么坐在这里吃着酒菜没有其他动作,那肯定不是因为他饿了。
也不是要玩什么情趣,先来上一段佳人献舞,才子作曲——他不是那些文人墨客,就算要调情也要先到床上再说。
仅仅是因为他办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一旁学习经验。
听墙角也不行。
阁楼外,一位男子矗立在阁楼对面的屋顶透过窗户看着屋里。身形修长,一动不动。
天色漆黑如墨,一般人的眼力是看不到他的。
本来谢修也是注意不到他的。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谢修比常人眼力好一点,但要在一个漆黑的夜里看到一身穿黑袍的人,也太过为难他了。
谢修之所以能注意到他,主要是他骚包的持着一柄玉笛,时不时拿在嘴边又放下,想要来上一曲。
夜以深,除了蝉鸣声,万物俱静。
男子立在屋顶却没有发出半点动静,武功想来不低。
要知道这上好的阁楼隔音定不会太差,但就算如此,以谢修的本事,稍显认真,隔壁的靡靡之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这男子,谢修七分精力放在他身上,也听不到他弄出半分声响。
不是那玉笛在月光下反射出的微微光亮不时闪动,谢修还真发现不了他。
有这般武功,谢修相信他哪怕再小声嘀咕,对方也是可以听到的。
谢修不住自语,明里暗里的示意:我注意到你了,你快点走,老子要办事了!
还好谢修不是那色中饿鬼,进房就迫不及待的办事。不然他的雄风全让人看了去都不知道。
但那男子屹然不动,就这么看着这里。
文小云听到谢修的自语起初觉得奇怪,但也没什反应,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也不询问。听的久了,也就习惯谢修在那自语了。
听说面前这公子花了好大一笔银子点了我这不出众的人,举止异于常人是很正常的。
文小云是这么想的。
谢修不知道文小云怎么想,反正提上裤子走人,今晚过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交集,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但那男子的无动于衷搞的谢修火冒三丈。
可他总不能出面赶人吧?
首先,谢修不会武功。武功都不会,轻功肯定也是不会的。如果他先跳下楼在跳上对面屋顶在跳回来,或者直接跳到对面屋顶再跳回来。不管怎样他至少要跳两次。
那么这两次会闹出多少动静?他的体重再怎么说也有个六七十公斤。到时怕不止那人在那看着,因动静来的人打发走也只是小事,暗地关注的怕是不会少。
围观的估计不会有了,听墙角的肯定不会少了。
谢修头一次体会到不会武功的难处。
谢修也试过用暗器,额,不对,明器。
但那人躲过了谢修用全力投掷的各种碗碟筷子酒杯,依旧我行我素的站在屋顶看着这里,也不还手。
一副你随意,想干什么干什么,当我不存在就行的样子。
好在文小云看不到谢修的动作,只当窗户没有关好,今晚风大了点。
不然又会胡思乱想。
谢修目前拿他没有办法,心里恶狠狠的想到:神经病啊你!大晚上不睡觉看人办事有意思吗!脑袋被驴踢了吗?
不是没想过这事也不办了,出去与他做过一场再说。
但看那家伙躲避自己投掷的碗碟的身法,比李叔高了不知多少。估计自己全力出手也沾不到他的衣服。
他力气大速度快不是假的,但这身法跟轻功不同,练的是方寸间的挪移,不是赶路的功夫。
让谢修跑个几天几夜日行三千里他都可以脸不红气不喘,但要他跟人在这方寸间玩这个......你以为在左右横跳呢?
武功或许可以违反物理定律,可以短时间脚不沾地儿,凭空闪动,可肉体绝对不行。给科学点面子吧。
真正的高手能在对方还未出手的时候就能通过对方的肉体反应判断对方要打哪儿,提前闪避不是难事。
就跟枪械一样,开枪之前可以预判,只要提前闪开,子弹速度再快也没用。
谢修的拳脚跟子弹没有区别,中途可不能拐弯的。
只要有了防备,李叔他都可能打不着。
他到现在都没搞懂武林高手所谓的灵觉气机,李叔自己都说不明白,好像练武到了一定程度天生就会了一样。
说到底他只是个长的不像莽夫的莽夫。
连基本的技法都没学几天。
出手就靠个速度快跟力气大,遇到真正的高手他还真没法。
至于对方能不能对皮糙肉厚的他造成伤害,没打过他又怎么知道?
直白点,他就是怂了,摸不清那人的底细,也不想去试验下对方到底能不能破他的防。
李叔的话听听就行了,他不蠢,不会自以为天下无敌。毕竟李叔都当了近三十年的管家了,他不知道的江湖高手海了去了。
他又不知道李叔在这江湖中能排到第几。
他也不是江湖中人。
※※※
谢修很郁闷。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办事了。早就憋的火气旺盛,如今有佳人在眼前,又不能动。
动不得,聊聊总行吧?
于是谢修开口道:“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由于他心情不好,说话带着一丝火气,含有一丝丝迁怒。
妈的你想看就看,老子不睡了!爱看多久看多久!
但对面的佳人儿依旧是安之若素的坐在那,只是脸上有了一丝疑惑。
谢修看她脸色,估计她没听懂。毕竟不是每个风尘女文化水平都很高,只能开口解释:“少爷我说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要从事这种行业?”
一般只有头次来风流场所的人会问出这种问题,老手定是不会问的。
这问题即尴尬又致命,碰到打蛇随棍上的女子,更是会弄出一系列麻烦。
例如:“老爷(少爷,公子),奴家也不想干这行,老爷你带奴家回家好不好?”
你带还是不带?
要是有的选,谁会选择干这行?
就算前世,男的可能会羡慕当鸭的,但女的绝对不会羡慕做......
什么?有女的羡慕,行,你赢了。上面那句话当我没说。
更别说这个跟华夏古代似是而非的世界了。
别说女的做这行,男的当鸭遭受的可不是羡慕,而是无尽的鄙夷。
前朝女帝的那些面首也不知有多少人看不起。
社会地位归社会地位,虽然不会明面上说,但暗地里,是吧。
都懂的,笑贫不笑娼,听听就得了。这种别有用心的惑众之语,真的信了,脑子里估计比核桃仁也大不了多少。
文小云听到这个问题脸色也没多少变化,没有寻常风尘女子的尴尬、羞愤,亦或是作楚楚可怜状。她只是平静的开口,仿佛不过诉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般随意,未曾有半点装饰、薄薄的樱唇轻声开口:“奴家自幼遭人遗弃,不知父母何人,多亏了姥姥收养。姥姥还在的时候还好,日子还过的平稳。”
“只是前些年姥姥过世了,奴家与另两个被姥姥收养的孩子度日艰难。待奴家托身此处,在此献舞后,日子倒也算过得去。”
谢修也不答话,就这么看着文小云,自饮自酌的听着,只是倒酒的动作越来越快了。
“近日,奴家又收养了几个孩子,这日子又开始过的难了起来。奴家不得已,只得卖身接客,这头一次,就碰到了公子你。”
谢修似想从文小云脸上看出什么来。但直到文小云这番话说完,神色依旧平静,不见哀愁。
就像在说一件平常小事。
听完后,谢修微微动容,可也就到此为止。
他只是个有点钱好色的普通人。
只有一点人人都会有的怜悯。
这丝丝怜悯配上眼前女子的气质,也不足以产出其他感情——因此动了感情,那真是个笑话。
前世那自由富足的大环境下,普通人都有丰富的感情。他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也不例外,也经历过几段失败的感情。
对于感情,他有着很深的见解,轻易不会动情。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爱情挡不住面包的压力,面包抵不住身体的压力,爱情到了最后就成了习惯。
日子久了,哪有什么爱不爱的,只是因为习惯了生活中有彼此的存在。就算失去了,也会慢慢习惯,哪有那么多要死要活?
要死要活只是经历的感情不够多。
人会因为第一段爱情要死要活,但不会因为第二段、第三段要死要活。
不然他哪会成为一位杠天杠地、愤世嫉俗的键盘侠?
这辈子优渥的生活环境让他有更多的精力胡思乱想这东西,并且不会为面包发愁,但也让他更为慎重。
至于普通百姓,那是真的活着都不容易了,天天要为下一顿饭发愁,哪有精力去想这些。
那花两万两银子带回家的云嫣,只是她太美了。美的唤起了谢修强烈的占有欲,不允许他人触碰。
她长的漂亮,说什么都是对的。
谢修的火气随着文小云的诉说渐渐消失,仅仅只剩下默然。
他不置可否,但看着眼前女子的眸子,不似也没理由说谎,信了七八分。
心中五味陈杂,怜悯有之,同情有之,敬佩有之,更有隐隐的讥讽。
这女子自身难保,还想着帮他人?
但正因如此,谢修才敬佩眼前女子,如此,才是一位真正了不起的人。
我们一般称做圣母,不加“婊”字。
谢修心下同情,想过帮她,但也无从下手。
他出手大方,那一块银锭买下几个文小云都绰绰有余。但那钱是给老鸨的,可不是给文小云的。
这钱到文小云手中又有多少?相对那块银锭,少的可怜。
至于直接给她银钱,哈。这种为钱财杀人越货的事还少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可以给钱,也不吝多给。但给的少了,于事无补,也改不了眼前女子的处境。给的多了,反而是害了她。
他有本事、谢家有本事保得住自家的资产,可文小云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怎么保得住?
至于将她赎身带走。她本就是自由身,不过托身此处而已,又不是卖身。也不说她愿不愿意跟着谢修,就是她愿意,肯定是要带上家中几个收养的孩子。
此处离平顺路途遥远,谢修到这都花了两月功夫。一路上带上个弱女子,谢修无所谓,但要带上几个孩子。
哈,谢修是自私的。他还没发善心到这个地步。
仅因为一面之缘就帮到这个地步,又无好处,他不是圣人,无需凭此自我满足。
他是个利己主义者,连精致都谈不上。
让文小云抛下几个孩子跟着谢修,在这个时代,女子将自己的贞洁看的比命都重。文小云为了几个孩子,贞洁都不要了,又怎么会舍得那些收养的孩子?
谢修自是可以发挥他键盘侠的本事尝试用一些歪理说服文化水平不高的文小云。
可他自私的不忍破坏这个单纯又善良的人儿。
忽悠、不择手段改变眼前的人儿,对他没有好处,更会让他心生罪恶。
若是人人都如眼前的人儿善良,不为自己着想,舍己为人,这天下哪有那么多事?
谢修就这么静静的坐了一夜,文小云也静静的坐在谢修对面一夜。
天色刚一泛白,谢修就离开了。临走时还是留下了身上为数不多的细碎银子。
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帮到文小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