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如皎。
浩瀚无垠的天穹之上,充斥无尽的隐秘,圆月似玉盘剔透晶莹。
与从前无甚二样。
但今夜没有下雪。
今夜应该下雪。
在悬月眼前,一颗巨大的火球穿行在苍穹中,身上灼热的磅礴蒸发了以火球为中心,方圆千里的纷扬大雪!
南晋与西周之间的三千里荒原上,无数走兽飞禽慌乱奔逃,就连强大的异兽也不列外,他们不断地朝着一个方向迁徙,想快速远离天上的那一道流火。
大地震颤,劫云凝聚,浓如墨稠。
流火之中蕴藏着焚天煮海般的力量,只一瞬间便击溃了宽泛数百里的劫云,将整个黑夜全部映得亮堂堂!
万劫避散,势不可挡!
哞。
天外一道佛音,化作钟声而来,镇山河永寂,震颤的大地缓缓稳固,那些惊慌失措的兽禽们逐渐平稳下来,站在了佛音笼罩的范围之中,远远观望天上的那一道开天流火。
流火并未受到佛音的影响,继续朝着前方砸去,目标正是南晋!
神州之上,一双接着一双带着冷漠和莫名情绪的眼睛望向了那天上的流火,似乎在嘲讽,在庆幸。
庆幸流火没有砸到他们那里。
“南晋会灭亡么?”
一个老皇帝坐在了蟠龙殿前的百级石台阶上随便一级,鬓间白发苍苍,蘸着空气里面的灼热,饮了一杯酒。
一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站在了他的身边,面色恬静地给皇帝斟酒。
“陛下,该休息了。”
“明天还要早朝。”
皇帝闻言微微一怔,偏头看着老太监,又指着天上的那一道足以摧毁整个南晋的流火,说道:
“国师挡不住,在岁寒城的红猎馆门前跪了七天。”
“里面的那位没动静。”
“南晋没有明天了。”
老太监颔首。
“陛下,国师一定能够求到雨。”
顿了顿,他补充道:
“哪怕国师求不得雨,也至少能够求得一滴水。”
老皇帝闻言,吹胡子瞪眼。
“一滴水?”
“一滴水有屁用?”
“陛下,一滴水够了。”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让人激动的声音在合适的时间响起,老皇帝和太监望着声音的方向,望着百级石梯的下方那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急忙起身朝着老人而去,却一脚踩空不小心摔倒,一路滚到了老人面前,鼻青脸肿,狼狈至极。
“朕!”
“寡人!”
“迟早要拆了这破梯!”
老皇帝愤愤然,骂咧咧踢了石梯一脚,这才转过了身看着拄着拐杖的老人,紧张地问道:
“老龙,耳靥他怎么说?”
南晋国师龙千寻微笑着点头,放下了自己拐杖,匍匐在地,面色严肃,声音庄严道:
“臣,幸不辱命!”
“陛下寿与天齐,我晋国繁华永盛!”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人的声音穿过了夜里干燥的微风,穿过了星光下的街廊,弥漫在皇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将安宁重新铺满了这个地方。
……
南晋,岁寒城中。
某处知名戏院红猎馆内,一名美如画的男人正在和一名老者下棋,城中一如寻常安静,灯火一熄,众人如约进入了梦乡之中,完全没有被天上的那灭世流火所惊扰。
小园青林,篁径幽深,空气里面弥漫着一股子竹子清香味,一入肺便沿着脊柱直冲天灵盖。
“神州十万年浩土,出了无数豪杰英灵,穷毕生的经历想要窥觑一抹天机,找到传说之中的仙国天庭所在,然而传说却只有两个人进去过……这对于你来讲,或许是难得的机会。”
老人缓缓开口,男子缄默不言。
他的目光在棋盘上面扎根,心思却飞到了天外。
“我想试试。”
“去看看老师是不是还活着。”
美男子说着,食指轻点茶杯,沾了一滴水。
弹指。
水滴飞出,射向了苍穹,射向了那一抹流火。
被流火蒸发干净的大雪融化,汇聚成为了一场大雨,南晋方圆两千八百里地,黑色的浓云聚集,一场瓢泼即将到来,黑云中无龙鸣凤唳,无神雷翻滚,没有道则碎片。
但这黑云却比劫云更加蛮横,它紧紧咬住了巨大的流火,缓缓将流火吞入了腹中,不流露出一丝的光明。
流火消失了。
那些一双又一双的眼睛望向了南晋的方向,望向了苍老的岁寒城,看见了那名老人,也看见了那个俊美的男子。
他们看见了男子的眼睛。
于是这一夜死了很多人。
男子的眼睛里面有无穷天机,而凡人并不能妄测天机,会招来可怕的祸患,会被不祥吞噬,连骨头也不剩下。
天上的浓云没有消散,也没有下雨,只是不断地在翻滚涌动,隐约会有铺面而来的热气击打在面颊上,无论是南晋的皇宫内部,还是青山隐郡,都能明显察觉到空气之中的那一份温热的潮湿。
皇宫还有人在守着。
偌大的石梯前,三个老人坐排排,一起等雨。
喜欢这场雨的人很多,不喜欢的人也很多。
但这并不妨碍它如约而至。
轰鸣声自天际极远处传来,震撼人心,那一道雷霆仿佛击碎了天穹,刺目的白光十分耀眼,拉开一道分岔和裂纹,将整个黑夜照的大亮!
黑云变成了红云。
无人能看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一阵接着一阵可怕的威压能隔着数千里的距离压得人喘不过气,荒原上的那些动物兽禽全部蜷缩在了佛光之中,瑟瑟发抖。
不知何时,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没有任何征兆,从密不透风的黑云之中,勉强挤出了一滴。
于是千里之堤,溃为废墟。
一场倾盆大雨落下,由层云深处狠狠地坠入了地面,渗入泥土缝隙,渗入石板的一角。
天上的流火消失了,虚空之中的温度越来低,恢复了季节的正常气温,南晋的皇宫之中坐着的那三名老人欢快地抬头,任凭冰冷的雨水浇淋在自己的面颊上面,顺着下巴溅在了水坑中。
南晋以南的南朝,那四百八十寺深处的老和尚开了眼,放下了手里面的木鱼,回头忘了一眼晋国,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将木鱼放回了自己的小木屋里面,和一根枯萎的柳枝摆放在一起。
做完了这些,老和尚便重新在院子里面扫地。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念过经了,但这里却一尘不染。
是夜,雨过云散,星月清明。
轩辕老人从岁寒城离开,耳靥也从岁寒城离开。
一个去了西边。
一个去了北边儿。
耳靥穿着一身黑袍,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有一个熟睡的婴儿,他迈步跨入了晋国北边的寒山群,到了剑阁山门前。
寒山群里面终年大雪,但唯独剑阁四季如春,剑阁山门前有一座巨大的黑石碑,已经腐朽不堪,上面有三道剑痕,拦下了剑阁方圆百里三万年大雪。
但它并没有拦住耳靥。
忘川湖畔的那只七十丈赋剑巨龟睁眼又闭眼,继续长眠。
尘封了有些时日的山门被叩开,一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人出现,身姿笔挺如剑锋,一身的英气,灰袍猎猎然。
“先生有什么吩咐?”
老人的态度十分恭敬,似乎很敬畏眼前的这名男子。
耳靥将手中的篮子递给了老人,平静说道:
“等他长大了,你们教他练剑。”
“三万年前,老师走之前欠剑圣封不劫一个人情,我代她还给剑阁。”
老人小心地接过了耳靥手中的篮子,望着里面熟睡的婴儿,瞳孔忽然缩紧。
“先生,他难道就是……”
耳靥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帮他遮蔽了二十年天机,等他成年,你们就教他学剑。”
“时间不早也不晚。”
“刚刚好。”
老人点点头,再抬眼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耳靥走后,寒山群下了三万年的大雪停了。
于是寒山不寒,绿意漫过了枝头,迟来的春顺着风吹过了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