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混乱的。

掌控世界的「首脑」挥动着「世界之翼」，「巢」在翼的余荫下挥洒着金箔似的生命，城中富人们快乐地坐在安乐椅上，如徜徉在摇篮里。远离城市的「郊区」笼罩在怪物的阴影与不安中，人人自顾其身，谨小慎微地与死亡争夺生命。而都市「后巷」……

「后巷」的人们疲于生计。其中最底层的那一部分从不计较今夕是何年，因为他们通常没法神志清醒全须全尾地活下去。

项恶天三天没吃东西了，瘫在水泥路上之前他不死心地翻过了这条街上所有的垃圾桶，结果除去在还算有肌肉却过度消瘦的身上多添几道伤疤之外别无收获。

『狗日姓石的，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饥饿的青年恨恨地在心里骂着。

姓石的原名石芷天，是附近的小霸王——意思是说他控制着这段「后巷」上的垃圾桶，同时也是像项恶天这种人赖以为生的食物来源。

虽然「后巷」是这世上的耗子窝，可多数活着的壮年人还是能出卖自己去像条狗一样做工来想办法搞到食物的。

但项恶天脑子不好用，他不否认自己也是狗群中的一员，可一旦有人想把烟头往他身上摁，他又总想咬上一口，也因此没人再雇他。

要说好处也就因此他比较能打这一点吧。

石芷天和他关系还好的时候说过他能在后巷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这奇迹之中也少不了石芷天偶尔在不饿的情况下分他些吃食的原因。不过自从三天前项恶天偷了石芷天的水瓶，这点交情也破灭了。

『切，不拿的话老子就渴死了。』

项恶天只稍微觉得有点可惜，却没有半分后悔。

他又在想那些垃圾桶，昨天趴窝睡觉的时候他听见街头的惨叫声响彻天际，如果不是诸如横冲直撞的碎肉机、很大只的熊之类的都市怪谈出现，想必又是「清道夫」来了。

被「清道夫」杀死的人都会被剁成肉块，然后第二天一早被负责这段街道的事务所雇来做表面清扫功夫的清洁工收拾进垃圾桶。

想到这儿，项恶天舔了舔嘴唇。他完全不排斥吃人肉，在「后巷」挣扎求生的人可没什么道德观念。

『说不定街头地上会有点残留的。』

项恶天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快死了，当即也不再躺着挺尸，挺久了可是真的会被变成尸体。

见项恶天起身，周围暗处隐藏的人们收回了目光。项恶天敏锐地听见有人“啧”了一声。

这些收割内脏血肉上供给各自头领的家伙打不过他又阴魂不散，项恶天回头对着无法看清的阴影中龇牙咧嘴摆出一副凶相，感觉到没人再跟踪后才跑远了去。

路上没什么可说的，灰暗而死沉。破败的砖石小屋胡乱堆砌在两旁，被人装模作样种下的巨木肆意盘踞于废墟上。

项恶天不觉得那是树，这东西的叶子几十年前就被吃空了，现在压根都连枝条不长，根倒是盘得多，树干也粗得吓人，整体体积足足有一栋房子那么大，恐怕成了精。

项恶天也很奇怪这东西咋能长这么快，但他好奇心不重，虽然体虚却也撑着几步绕过这颗秃子树，闪身进了被其遮住的一条小巷。

项恶天所在的「后巷」是C3区，只是个小地方，而这条巷子连通了C4区。本来还有人看着，但自从树根堵塞通道后就荒废了，渐渐被人们忘却，项恶天也是被人追打时掉了进来才偶然发现。

昨天夜里的惨叫声可不止C3区有，贺恶天想或许这个巷子里也有被追上绝路死掉的家伙尸体，可能也没被清理掉。

结果是惊喜的，灰扑扑的地面上浅浅盖了一层血肉，都成糊糊了，分辨不清内脏和肌肉组织。项恶天也不介意，兴高采烈地窜过去就捧起来开吃。

肉糊味道发酸而且稍微有点臭，但空腹逐渐被食物填满的感觉还是令项恶天满足地一屁股坐下来晃脑袋。

『说起来、之前没注意啊，这巷子都快被树根撑爆了。』

项恶天边嚼边想。有一枝树根刚好在他身侧不远处，项恶天干脆靠了过去，只是不待他像『巢』里的老爷一样享受靠靠椅，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好吃吗？”

青年立即像条炸毛的猫儿一样跳了起来，空中转身后窜了一大步。

突然出现的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着西装，全身光洁不染尘土的家伙。这人扎着黑色的马尾辫，面容精致得胜过项恶天捡到的小人书里画的。

但最吸引人的是那对古怪的紫色眼睛，项恶天一与这人对视上只觉得浑身发毛。

这个年代各种古怪的技术和真正的怪物层出不穷，受此影响，人类的基因也变得乱七八糟，怪异的发色瞳色肤色根本不算事——项恶天还算正常了的，除去黑发黄肤外只是有对绿瞳。

可这家伙是不一样的。项恶天绷紧肌肉盯住正踩在树根上的人，他完全没发现有人来了，这种感觉对「后巷」的鬣犬很不好，少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不要这么紧张，按理来说吃惊的应该是我。嗯，你可以叫我助理小姐，你的名字呢？”

“……鬼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女人。我叫项恶天。”

项恶天小声嘀咕了一句，但还是将名字如实告知。

“不错的名字。”

自称助理的女人点点头，回了个项恶天看不懂的礼节，将身后树根上肉糜拍干净坐下的同时对项恶天招招手让他过去，项恶天没应声，只是默默挪远两步。

“太紧张了，我并没有对你不利的意思。”

“这里的耗子都这么说。”

女人失笑，单手托住下巴看着项恶天边后退还不忘弯腰捡食的动作，沉吟片刻后又开口。

“你是失业游民吧，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工作？”

“？”

项恶天第一反应是仇家雇人来骗自己杀了，但细看两眼女人身上的高级布料，也不像那些老鼠雇得起的样子，于是谨慎地回答。

“我需要工作，但我想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要招工的话去街上竖个牌子，快死的家伙没人会不来的。”

“之后会有人负责那些，我有我的工作。不过我很看好你，你相当符合要求，特招你一个不算什么，我们很缺人。”

“很缺送死鬼吗？”

话一出口项恶天就觉得不妙，有些懊恼地又吃了一口，就是这张嘴吃尽了苦头。但女人闻言不但不介意，反却莞尔而笑。

“没错。”

“我干了。”

项恶天忙不迭地回答。工作的危险不算事儿，反正待在「后巷」也活不长，他已经山穷水尽了。

“回答很快啊，不听听待遇吗？”

“那你说。”

“让我想想……”

女人歪了歪头。

“好像是，包吃包住工资日结……”

“我TM干爆！！！”

……

……

……

一小时后，项恶天神情恍惚地走在回家路上，方才自称助理的女人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

接下来他要去的公司叫作脑叶公司——也就是掌控世界的二十六片「世界之翼」中的L公司。

L公司主营怪物的管理、利用以及能量产出，拥有从思维中提取能源并将其实体化的奇点技术……等等。

助理小姐还顺便给项恶天这个文盲科普了一下奇点技术，但项恶天一个字也没听懂，只知道很超TM非常特别无敌厉害，俗称黑科技。

不过助理小姐重点讲的还是关于怪物管理的部分，而项恶天这才明白那些「后巷」里的怪谈存在都有个「异想体」或者「异常」的学名。

所谓「异想体」便是拥有各种奇妙特质的生物或物品乃至更无形的东西，它们中有的很强，有的很弱，有的嘈杂不休，有的一片死寂。

“字面意义上的嘈杂不休，公司本部就收容着一段嘈杂的音频。如果处理不当，它就会溢出，渐渐充斥所有房间。令听到的人都陷入疯狂。”

“我的工作就是管理这些东西？「清道夫」也是异想体？”

“不，它们是「考验」。”

所谓「清道夫」是三只一组，身着作战服且手持两只长钩的人形生物。以项恶天的经验来说，它们总出现得很突然，见人杀人，而项恶天跟着大部队躲着逃着又会发现它们像来时一样突然不见了。

项恶天总觉得助理小姐的说法有怪异之处，仔细回想……似乎有人说过孩子们会被抓去训练成清道夫……但听助理小姐的说法，「考验」并非人类。

更多的事助理小姐没多说，她只给了项恶天一张卡片，让他第二天用这个搭乘停在「后巷」C4区的L公司巴士直达公司。

现在这张卡正静静躺在项恶天唯一的裤兜里，他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世界之翼」啊……那可是「巢」里的有钱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去的地方。

项恶天有点头昏脑涨，走路时腿都是虚的。不过注意到街道两旁不怀好意的目光时他又打起精神来环抱双肩挺直了脊背——这也有为了掩藏怀里面包的原因。

助理小姐给了他一块奶油面包，项恶天本来不打算带回来，免得招狼，于是就地狼吞虎咽差点把自己舌头都给咬掉。这场景看得助理小姐笑个不停，又给了他一块，还附带了一瓶水。

这下不能浪费了。那瓶水项恶天给偷偷藏在了以前和石芷天的秘密基地，当作补偿。而面包则打算当明天的早餐。

脑叶公司可是分各部门文职和正式员工的，正式员工待遇可比文职高很多，虽然助理小姐说项恶天面试不通过也能当文职，文职也管吃管住但日薪却少了点。

项恶天当然想要更高那份工资，因此不吃饱了去面试是不行的。

有钱的话……很有钱的话，就能搬去「巢」。

这是项恶天最大的梦想。

胡思乱想间，「家」已经到了。

眼前是一片废墟，七歪八倒的石墙上其中有一面象征性地搭着扇打开的木门。

残破，远离闹市，但是安全。

“啊，忘了关门，冻到爷爷就不好了。”

项恶天一拍脑门，冲进废墟中一块天花板尚完好的角落将面包放在草席上，随后很有仪式感地抱来木门横放在地，刚好卡住这角落的出口，再合上门，这就算回家了。

“抱歉啊爷爷，今天跑太急了。”

项恶天对着角落里唯一的家具桌子歉意地低下头，撕了大概四分之一的奶油面包放在桌上的牌位前。

牌位是石制的，歪歪斜斜依稀可见三个扭曲的大字「项爷爷」。

“爷啊，我出息了，以后带你去「巢」里安家。”

项恶天自言自语着，坐在草席上呆呆望着牌位发呆，直到危险的寒风灌入角落才枕着黑夜睡去。

梦中，助理口述的那些异想体在他脑内盘旋:天平永远倾向一侧的审判鸟、尸体堆砌成的小山、与仇敌恶狼厮杀的红帽雇佣兵、追寻心脏的铁皮人、绝对不能碰的按钮……怪物、怪物……

怪物＝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