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妮打个手势，火焰傀儡乖乖钻进山洞，她紧跟其后。刚进去是一条狭窄曲折的通道，以较为缓和的坡度不断向下延伸，最开始地面长满苔藓，洞壁也爬满地锦；随着一个拐弯阻断了昏暗的光线，她在傀儡浑身火光照映下看到的只有嶙峋突兀的岩石。又拐了一个弯后，空间逐渐开阔起来，当女法师看见下个拐弯处被另一头的火光照亮时，她控制傀儡停了下来。
就在里面，我来得正是时候。米兰妮毫无声息地拍了一下手掌，火焰傀儡瞬间熄灭，又化成了地上的一堆灰烬。这家伙八成是个菜鸟，好吧，让我试试他。
米兰妮集中精力打出手势，嘴里轻念咒语：“Ste Thal！”片刻之后，她大大方方走向拐弯处，但尽量避免脚下发出声响。如果他察觉不到我隐身靠近，事情就简单多了。
她转过最后一个弯，面前是宽敞的洞室，宽度和深度都超过三十英尺，高度也有将近二十英尺，洞室一角有个水潭，不时有水从上方滴落，清脆的水滴声在岩壁间回响。她悄悄走进去，固定在石台上的四个火把将里面映得通红，一个留着棕色卷发的小男孩被捆得严严实实，闭眼躺在前方的大石上一动不动，不过米兰妮看得出他呼吸均匀。
他一定是吉姆，睡着了，或者被催眠了，米兰妮判断。她并不急着去解救男孩，而是将目光转向另一边。那里有一块书桌般平整的青石，上面点着两根牛油蜡烛，燃烧产生的黑烟鬼魅般漂浮扭曲；石头上还乱七八糟堆着十来本厚薄不一的书籍或手稿，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背对着她，正埋头在那堆书里查阅着什么。
“该死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米兰妮慢慢靠近，听见黑袍男人不停自言自语，“哪怕一只小恶魔也行啊！问题究竟出在哪……”
女法师已经来到了男人身边，但他仍浑然不觉。果然是个菜鸟，她不禁扬起嘴角，撑着石头边缘悄无声息坐了上去，架起一条腿细细打量面前这个年轻男人。他大概十七八岁，五官端正，皮肤白皙，一头灰色短发。帅气的小伙子，可惜了，她有些遗憾地想。
年轻人翻书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微微皱眉，警觉地回头张望，嘴里低声嘟囔：“怎么感觉怪怪的……”但他终究没发现什么，又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书本中。
直觉还挺准，还好我没喷香水。米兰妮一边想，一边站回地面，故意用鞋跟踩出脆响。游戏到此结束，该办正事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年轻人吓了一跳，他扔掉手里的书，往后连退几步，紧张地左顾右盼：“谁！”
“帅小伙，别紧张。”米兰妮懒洋洋地斜靠着青石，解除了自己的隐身状态。
对方吓得面无血色，在身上摸索一阵后掏出一把匕首对准她：“你……你是谁？怎么能……”
“年纪轻轻，身体健壮，长得也不赖，干什么不好？非要来干召唤恶魔的勾当。”米兰妮一点点逼近惊慌失措的对手，“虽然你是个菜鸟，但那个法阵画得还不错，说明你很聪明，或许还很勤奋……不过没有魔法和炼金术作为基础，想召唤恶魔是不可能的。”
“你想怎么样？我……我……你别过来！”
“站住，别想溜！不要命就试试看呐？对，现在把匕首扔掉，很好，乖乖过来……我叫你过来，别打那孩子的主意！”
年轻人战战兢兢挪到米兰妮面前，双腿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好了，别紧张。老实回答问题，我不会伤害你。”米兰妮放缓语气安慰，同时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暗中用了一点宁神术。
年轻人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脸色逐渐变得正常了些。
“你给这孩子喂了什么？”米兰妮走到小吉姆身边替他松绑，发现他没有一点苏醒迹象。
“一种催眠药剂……从别人那买的……但……应该是无害的……”年轻人结结巴巴。
女法师正准备施展法术唤醒男孩，想了想又把手收回去，起身走到年轻人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迪亚斯……”年轻人垂着头回答。
“就算是为了钱也不该干这个，人不要去做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更何况你在这方面毫无基础。”米兰妮坐回吉姆身边，右腿架在左腿上，“没召唤出恶魔算你命大，就你这样子，一只小恶魔也能要了你的命！那样你不光会赔上自己，还要搭上个无辜的孩子……何况这孩子非常重要……”她说着，轻轻牵起男孩一只手平放于自己掌心。
小吉姆一定是源体，但我还得确认确认。米兰妮闭上眼，试图感应男孩体内潜藏的力量，但她失望了，吉姆体内没有丝毫源力涌动的迹象。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和那些孩子一样，怎么回事？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米兰妮感觉自己瞬间泄了气。所以那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格格鲁那蹩脚的装置浪费了我三个月时间，很好！女法师感到自己有点上火，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我……我明白……但……但我没办法……”耳边传来迪亚斯沮丧的哭腔，米兰妮抬头，发现年轻人已经抱头蹲在地上。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呼呼走到迪亚斯面前，鞋跟的清脆声音在洞室内回响：“收起你的贪婪之心，然后什么烦恼和问题都没有了！想要钱？那还不简单！直接去列奥尼亚吧，去伊洛！你懂我意思吧？找个愿意为你付钱的阔太太可比召唤恶魔容易得多！”
迪亚斯抬头望着她，一脸惊愕，似乎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
米兰妮瞪眼和年轻人对视，直到火气渐消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无奈轻叹，用力揉揉太阳穴，声音缓和了些：“抱歉，那也不是什么好建议……”女法师深呼吸几下，转身望着熟睡的小吉姆，心情复杂。
洞室里一片沉默。
“迪亚斯，你要钱干什么？”米兰妮平复了心情后再次开口，同时示意年轻人站起来，一边暗暗观察他的神情，“如果也是为了吃喝嫖赌，那就当我没问。”
“不，”迪亚斯摇头，“我不需要钱。”
“噢？”米兰妮吃了一惊，微微挑起眉毛，“恶魔召唤师哪个不是为了钱？换句话说，如果不准备卖了恶魔换钱，你还冒着风险召唤它们干嘛？”
迪亚斯闭上双眼，神情有些痛苦：“我想用恶魔换一个人……”
“什么意思？”米兰妮感到迷惑，“小伙子，说清楚点。”
“丽萨……只有用恶魔才能为她换来自由……”迪亚斯睁开眼，目光充满哀伤和无奈。
“你把我搞糊涂了，”米兰妮没好气地双手叉腰，“一口气给我说清楚，别藏着掖着。”
迪亚斯咬着嘴唇，皱眉沉默片刻，然后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我之前是伯爵的训犬师，丽萨……丽萨是他的女奴……当伯爵发现我和丽萨……他想吊死我，但丽萨为我求情，于是我被赶了出来……可我爱丽萨，她也爱我！所以我不愿放弃……我知道金子无法为丽萨换来自由，但恶魔一定能，所以……”
“等等！”米兰妮抬手打断他，想确认自己没听错，“金子不行，但恶魔可以？”
“一些奴隶的价值不是金子能衡量的，我听伯爵这么说过……”
“我明白了，明白了……”米兰妮右手食指轻轻敲着下巴，双眼微微眯起，“丽娜有恶魔血统，她是个媚奴？”
“她是……”迪亚斯犹豫了下，最终点头承认。
“你说的伯爵是哪位？巴克慕斯伯爵特文•维克多？”
“特文大人去年年底已经去世了，他的长子坎德尔继承了爵位。”
“特文死了？算起来他应该才四十出头……”米兰妮有点吃惊，但她眼珠一转，随即明白过来。亏得特文当初还带头支持《恶魔禁止条例》，看来不过是表面工夫，那些媚奴把他榨干了。米兰妮想到这，发现自己冷笑了几声。呵，男人。
“关于那孩子……我……我很抱歉……我不该……我……”迪亚斯吞吞吐吐的声音响起。
米兰妮瞥了他一眼：“你还有机会重新做人，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我愿意！”迪亚斯大声回应，但他的神情很快又变得痛苦，“可……可丽萨……”
“换个正常姑娘吧，小伙子。”米兰妮盯着他，轻轻摇头，“她毕竟是魔嗣，人类和恶魔天生有别，本就不该凑到一起……”
迪亚斯坚决摇头：“不，我只要她！我爱她，她也爱我！这是命中注定的！耶索在上，我对她的爱绝不会变！”
米兰妮无奈地耸耸肩：“很好，看来男人都是这样：要么‘滥情’，最后变成不知廉耻的种马；要么‘痴情’，最后沦为盲目冲动的蠢蛋……我看你需要好好冷静冷静。”
“我不需要！”迪亚斯瞪着双眼，竖起眉毛，显然被激怒了，“你比我强，但你不能侮辱我对丽萨的爱！”
刚才还唯唯诺诺的迪亚斯忽然就像变了个人，这是爱情的力量还是愚蠢的冲动？米兰妮发现自己无法判断。爱情让人冲动和盲目，但爱情的滋味确实极具诱惑力，她年轻时同样也无法避免。
于是她摊开手，选择安抚迪亚斯的情绪：“抱歉，我并不是针对你……”
迪亚斯激烈的目光和她对视一阵，逐渐缓和下来，年轻人露出苦笑，然后转身要走。
“你去哪儿？”米兰妮叫住他。
“巴克慕斯，去找伯爵。”迪亚斯没有回头，“我会哀求他成全我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那你只会被送上绞架，米兰妮在心里预计。她仔细想了想，再次开口叫住迪亚斯：“实际上我和伯爵有些交情，或许可以帮到你。”在回艾尔-洛卡之前，我得做点有意义的事，否则这一趟就真的白费了。
迪亚斯身躯一震，迅速转身望向米兰妮，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真……真的？”
米兰妮微笑：“你觉得我像骗子？”
“不，不不！”迪亚斯快步走回米兰妮面前，“谢谢，谢谢您！女士。”
米兰妮微微昂起头，眯起双眼打量他：“丽萨多么幸运，有个漂亮又痴情的小伙爱着她。”
迪亚斯难为情地揉了揉头发，对女法师报以感激的眼神。
“走吧，去巴克慕斯之前先把吉姆送回村子，你跟在我后面，别乱说话。”米兰妮吩咐年轻人，示意他抱上熟睡的小男孩，紧接着她又看了一眼石头上的那堆书，“那些鬼玩意你怎么说，介意我把它们烧掉吗？”
“如果您想烧掉的话，女士。”
“那就烧了。”女法师话音刚落，一团火焰便从她手心飞出，瞬间把纸张引燃，然后她拍了拍手，“好了！跟我走，别忘了带上火把，中间有段挺黑的。”
“女士，您说话的口吻……”迪亚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有点犹豫。
“说吧，我不生气。”
“我想说，您让我想起了……我母亲……当然，您比她年轻多了，更像我姐姐，但你们说话的语气很像，真的……记忆中母亲总是这样和我说话……”
只怕我比你母亲还要大几轮，米兰妮心想，但她嘴上回应：“她现在在哪？”
“去世了……”迪亚斯沉默一阵才说出口，声音低沉而悲伤，“她是个好母亲，在知道我和丽萨的事后，不但没责骂或阻拦我，反而还鼓励我。‘去吧，孩子，’她这么对我说，‘遇到真心相爱的人是多么难得而又幸福的事情啊’！”
“你母亲说得很对，”米兰妮发现自己轻轻点头，“愿诸神佑她去往天堂。”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和丽萨能在一起，可我……我实在太没用……不仅没法帮丽萨赎身，自己还被赶了出来……”迪亚斯的语气沉痛而沮丧。
“她会看到的，我保证。”米兰妮一边说，一边向上转过最后那道弯，“我保证会实现她的心愿。看呐，阳光，我们出来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他们利用男性恶魔和女性人类产下混血的“魔嗣”，男性魔嗣被调教成“魔卫”，女性魔嗣则被调教成“媚奴”——《恶魔论抄本》
• 反对“恶魔研究”的呼声日益高涨，在艾尔-洛卡法师公会倡议下，各国先后通过《恶魔禁止条例》，官方恶魔研究所被关闭，恶魔贸易和恶魔召唤也被禁止……更多人加入猎魔人行列，希望通过捕猎残存世间的恶魔一夜暴富——《猎魔人专业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