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不长，十几米的距离，江若思忖着心事，突然问沈三这段时间的经过。

沈三答一切平静，已飞行了七天七夜。

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

——一切如常。

如的哪个常？

江若似乎明白了沈三的打算：他并不想回东洲。

她顿住了脚步，清瘦的脸颊泛着冷白。

“沈三，你如何看待这次飞行？”

沈三怔住。不久，躲躲闪闪的道：“逃……逃命啊。”

江若轻声叹气，往前走着，“能逃到哪里去呢？”

沈三跟上，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是完全可以解决的，他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们去一个很好的地方，族人肯定找不着，没人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只有崆知道。我们可以无忧无虑的，虽然元冥星是我们的母星，但那有什么好的，我……”

“沈三。”江若深呼吸一口气，阻住他说话，在白色的光下第一次认真的正视眼前的青年。

元冥星上人类之大族仅剩耀光族和云之一族两支，但两支人族的发展情况大为不同。为了返回母星，云之一族保存“火种”，维持所有元冥星人的一切正常运转，他们在意的是今年粮食够不够吃，衣服够不够穿，补给船能不能装满物资，更在意修习的如何，与斯诺庇政府的友好关系是不是依然如故……耀光族则只承担三件事，一，渔猎；二，医术；三，修复母星。

在成年之前，两族不分，学习的内容大体上都是相同的，耀光族人在成年后会有三年的准备期，专门精进医术，之后每十人一组，轮流前往母星。

长时间留在母星，身体便不可避免的被母星上的毒气侵袭。

江若看着眼前的青年——身体消瘦，面色寡白，眉宇虽英气但阴郁缠绕。

没错。她想，这是一个耀光族的青年。

耀光族的青年都不得长寿。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有母亲做的事。

她的心骤然软了下去，无法再行质问，眼神透着歉意，轻轻的问：“母星令你很难受吧？”

沈三不答，有些呆怔，良久才点头，但强笑道：“每天吃药，还受的住。”他笑了笑：“要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过去了才叫难受。”

“你忘了，我去过。”

沈三一悟：“对，对，你也去过。”

终究不是快乐的话题，气氛冷了下来。

最后还是男儿身的沈三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先就离开去小厨房了。

江若拖着虚弱的病体靠到舷窗边，侧头看星辰飞掠，一行清泪从眼眶中滑落。

外边是星海绚烂，漂亮的仿若黑色画布上璀璨的油画，而载着她的飞船在背离母星的航道上飞驰。

已经飞行了七天七夜。

飞船上三个人，沈三已显离心，崆虽然是耀光人，但被比及视为异类，自己？呵呵，完全处于被动。

她疲累的闭上眼，仔细思索。

按照沈三的规划，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无人知道的地方过一生，那族人怎么办？

沈三站在窗口边平复情绪，背后一个崆蹑手蹑脚的扑过来，手肘钳着他的脖子往后勒，大声叫道：“哈哈哈，又到吃饭的时间了吗！今天做什么？”

因崆个头比沈三小，这一勒得了体重的助力，沈三被勒到身体直往后弯，几乎摔倒，崆一看不妙，连忙松开手肘，站在一旁插着腰傻乎乎的看着他笑。沈三大喘着气，抚着脖颈道：“咳咳咳……你、你今天不玩儿了？”

不能怪沈三不礼貌，实在是因为崆除了饭点极少走出房门，他的房间还不许沈三进出。

“玩腻儿了。”崆无所谓的耸肩，又催着沈三下厨。

沈三也惦记着江若身体，来小厨房本就是打算为她做些吃食，便提前开火。

崆看了一会觉得无趣，眼珠儿一转，到江若房门前溜达一圈，手抬起又放，皱皱鼻子，转到去了那日起火处。

听沈三唠叨，那日的火此刻都还没熄灭，当真如他所言？

飞行器内，余火将熄。

“咦，骗我？”

崆刷上指纹，舱门随即开启。

本以为该被烧毁成破烂的内舱毫发未损，舱正中，一堆闪耀着金色光点的余烬稳稳的垫着一颗椭圆形的金纹银蛋。

崆大吃一惊，旋即大喜过望：“这是什么物种？啊啊啊！！发财了发财了……”他怀着兴奋的心情，登上个人账户，对准镜头给金纹银蛋进行了360度扫描，图像上传至星域网进行物种匹配查询，迅速得出一个结论——无与此图像相符合之物。

“怪了。”

兴奋之情还未消，转头给泼了盆冷水。

崆肃下来，敲敲腕表，又摁摁视镜，重新扫描查询，依旧无果。

“难不成我还发现了新品种？”

沈三盛出江若的份，用盒子装好，便提起去找江若。

江若对沈三微微笑了笑。

沈三受宠若惊，以为江若谅解了自己，笑着走进来，道：“你一定早就饿了，我给你熬了粥。”

“谢谢。”

江若礼貌的道谢，趁着热小口小口的吃。心头算盘敲的滴溜溜的响，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软化沈三。

喝完，碗和勺还拿在手里。

“沈三，我想听你一个答案，你能如实回答我吗？”

沈三点头。

江若斟酌着语气，道：“假设我同意和你在一起，且保你平安不受族规处罚，你想回去吗？”

此时的沈三尚还天真，一听江若同意和他在一起，直接便把“同意”代成“愿意”，也忽略了“假设”二字，开心的笑道：“那自然不愿意了。”

江若期盼的心坠了下去，她不禁捏住勺子，心里有些无措。

“你、你完全没有想过回去？”

沈三完全没意识到江若所提问题的深意，心里的开心溢出来往外冒，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里，兴致勃勃的道：“你忘了云族的那些事情，我也摆脱了耀光族的使命，就是两个自由人，回去能干嘛？我就是等死。我们俩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像、像奇立恩星，结婚、生好多孩子，在那里重新开始，前面的二十几年算什么……”

江若听得沈三一番言辞，完全震惊了，她捏着勺子愣愣的看着沈三，神色变了又变，突然松了指尖，直起身一巴掌摔过去，打的沈三一个趔趄。

“你倒好……你倒好……你想的好！”她没想到自己能气成这样，她原想心平气和好好和沈三谈一谈，未料到得到这么一番狼心狗肺的话，气的浑身颤抖，双眼通红，手里的瓷碗几乎也端不稳，“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拿全族人的使命当毒药，也妄想着我拿全族人的前程当玩笑，让我陪着你在这个……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破机器里磋磨度日！”

“你……你不要乱动！”沈三惊叫，手忙脚乱的摁住江若的肩膀，试图阻止她。但江若气的狠了，养了七日的伤口被挣裂，丝丝缕缕的鲜血从裂口流出来，浸染了绷带。

“我不想看到你，我永远不可能答应你！”此刻，江若恨极了沈三，她从没想过沈三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做出这些事情，她原以为他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她喘息着，“你私自带走我，族人怎么办！我好不容易发现挽救母星的法子，才刚得出一点苗头！你的族人，他们个个都得去母星！人人像你如此想刚脆一起坐吃等死得了！那个人……那个叫巫连启的，我费尽心机，连他得了个什么结果都没看到，我父母的仇，哈哈，可笑，我找巫连启报仇，却不知道结果？”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沈三？你将我送回去，你想要的我一件都不想——”

沈三殷红了眼眶，他用劲摁着江若，泪珠将滴未滴。

——“我不想看到你”，被讨厌了。

“你应该睡着，小若，你应该睡着。”他不停的轻声安抚江若。

江若发泄得无力了，瘫软在床，痛苦的问，“沈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能替我做决定啊，你这么做，我是不是……是不是再回不了家了？”

沈三闻言内心一痛，连忙宽慰：“江若，我们还活着，还活着！回不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没办法的。江若，我们没办法的……你杀人了，记得吗？你杀了人。你用了箭，设计实验室爆炸。死了的那些人……没办法了，我们没办法回去。江若，我也很……”沈三哽咽。

江若推开沈三的手，躲进墙角蜷缩着，闭眸缓解疲惫的情绪。

——我杀人了么？她努力的回想。

“不。我没有杀人。”她冷静下来，说，“你告诉我，沈三，这艘太空飞船怎么得来的。”

心里有许多问题要质问沈三，第一个便是这艘船。

沈三身躯一震，匆匆起身，面上一片凉意，用手指一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哭了。他眨眨干涩的眼，倒了水弄湿毛巾擦脸，接着拧干另一条，返回来要为江若擦拭。

“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

沈三黯然，许久，低低的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