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回来了。”
来到南凰阁的顶楼，踏上细绒红毯铺就的楼面，四周布满了靛蓝色的纱帐布幔，上等红花梨木雕成的窗楹就这般微微向外敞开着，凉风往里一吹便带动着层层纱帐翩翩起舞，可谓是格调与浪漫并存，优雅同神秘相衬。
琴风止步于层层布幔之前，垂首而立，两旁还有几名样貌秀丽的侍女恭恭敬敬一动不动的候着，脸上皆写满了虔诚和忠心。
“如何？”
隔着纱帐，隐隐可见中心处设有一张红珠紫檀床，一位体态曼妙的十余岁少女慵懒的横陈其上，身上仅披着一件鲜红色蚕丝长袍，双目微眯，似在休憩。
哪怕中间隔着重重帘幕，依然可以听到此女声音乃是清脆婉约，销魂而又端庄，优雅似天籁，娇媚如仙音，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远远的隐约看去，只见少女身形苗条性感，身上的长袍上有着一只用金丝织成振翅欲翔的大凤凰，凤凰首缀于右胸前，双眸处各镶有一翠一蓝两颗宝石；凤身连同凤尾沿着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背妖娆的急转直下，潇洒自如；双翅则随着香肩的弧度一路垂落于袖间，远而观之，隐隐间有火光缭绕，实在是炫丽高贵！
“二爷等人已经退去，并未有多余的表示。”琴风应道。
“如此便好，此次虽破境失败，让他们心中痛快一番，但对于我而言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纱帐中的少女缓缓说道。
“小姐有福气护身，区区小败自然不足为虑。”
“呵呵，哪有什么福气……”少女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自嘲一笑，说道：“不过是失败后多了一份感悟，对于下次破境有一些帮助而已。”
“我倒是听说有很多人因破境不成而止步不前，最后郁郁而终，一生一事无成。像小姐这般能从失败中汲取经验者，才是真正的心智无双、注定要成为强者之人！”琴风轻声一笑，话音柔和，满是劝解之意。
“罢了！你也不必再安慰我了，该是什么样我心中自然有数，我还不至于连这点曲折都走不过去。”少女淡淡的挥了挥手，心中无悲无喜，看样子对这些奉承的话语早已免疫了。
“是，小姐！”琴风偷偷的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言语。
少女望了望窗外的天光，便赤着足从床上站了起来，踩着天鹅绒的地毯默默走到窗前，看着不远处太初河的旖旎美景，却只做深深一叹。
入目的景色中有随风摇曳的柳枝，有成群结队的天鹅，还有十岁那年她亲自下令种植的半塘荷花，但是这番美景此刻却丝毫都不能减少此时她心底的忧愁。
少女出神的看着方圆内如画的景象，只做轻声吟道：
天生我于此，一去不复还。
阑外楚天阔，江心明月白。
鸿雁自来去，秋风赋叶衰。
何处见彩云，安我满心哀？
……
纱帐外，琴风默默的听着少女口中充满悲伤的诗词，心头随之一痛，想着自家小姐所承受的压力和使命，不由红着眼颤声说道：“若不是老爷夫人糟奸人所害走得早，又哪里需要小姐来承受这份苦楚委屈！”
闻言，少女轻倚窗栏，回头望了琴风一眼，淡淡的说道：“我们修道之人，看的是阴阳，断的是生死，既然走上这条路，那么一切悲欢离合便只应是虚无……你，又如何还看不穿呢？”
“是……小姐说的是，奴婢知错了！”
看着侍女委屈的模样，少女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把头重新望向窗外，眼神莫名有些飘忽，她只感到胸口心乱如麻，然后忍不住悄悄一叹：“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教育你呢？我又何曾真的看穿过呢？……”
琴风抬起头，见小姐仍然脸色不佳心情抑郁，当下心念一转，便不由想起了某件事来，于是试探性的开口说道：“听刘妈妈说，老爷生前曾给小姐定了一桩亲事，对象乃是天一城许家的嫡子？这许家可是凡界千年来第一大家族！想必若是小姐能够早日完婚，未来婆家自当能够替小姐争一口气！狠狠教训一番二爷他们，也不至于让小姐为了偌大的家族整日伤神，与亲戚们斗个不休！”
听到这话，少女先是微微一怔，然后神情却是又更加暗淡了几分，她惨淡的一笑，说道：“到头来，我便只有这种路可走吗？”
“难道小姐不觉得这门亲事乃是天作之合吗？”琴风没有发现少女的苦恼，依然自顾自的说着：“对方是当世第一家族独子，小姐亦是金枝玉叶，两相结合自然是一段难得的佳话，而且我还听刘妈妈说，越是优秀的人，诞下的后代便也越……”
“够了！”少女听着这话越说越离谱，脸色不由泛起些许微红，便轻声喝住了琴风，恼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此事休要再提！我自有打算！”
“哦……”
琴风委屈的噘着嘴，心想自己又没有说错什么，这分明就是事实！只是却碍于小姐身份，不好再多说，只好一脸不甘的道了声遵命后，便依言退了下去。
其余侍女见状也纷纷识趣的一并离开了顶楼，只留下少女一人斜坐于窗栏之上望远，被温柔的江风吹乱鬓间秀丽的发丝，也吹乱了本就迷茫不安的那颗挣扎的心……
……
……
出了崇南城往北三千余里，再翻过连绵的群山，就可以远远的看见山势如三柄利剑直插云霄的明净山了。
这三柄“利剑”，分别为望仙崖、摘月峰以及鸿钧仙顶，而在这三处险峰之下，位于整个明净山正中心的山腰处，便是许家那最为神秘、最重要的祖宅。
每天清晨，太阳初升之际，许禅便早早的结束了冥想，用扁担挑着木桶取不远处的山泉来把西院的水缸添满，再生火将挑来的上等山泉煮沸，以供太爷爷的早茶之需。
而在将茶泡好之后，便要拿起扫帚去打扫落在各个院里的落叶，维持院里的整洁！
这一扫而去，则便意味着小半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午后，干完活计的许禅正坐在祖宅大门前的石阶上晒着温暖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自洪荒宇宙中洒落的光辉，心里想着鸿钧结界号称当世之最，却也隔绝不了着这阳光、雨雪、空气，任凭其肆无忌惮的垂落，看来其中肯定有着极为玄妙的奥秘！
想着想着，许禅只觉得心意一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遂立马从石阶上站了起来，踩着积满落叶的山道慢慢往山下走去，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鸿钧结界之前，也就是当年他撞倒跌落之处，这是时隔九年后他第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许禅负手仰首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心中掂量着那层结界的存在。
如今的他已经知道，那层结界足以称得上是整个凡界内最为牢固的结界，就算修为达到道尊之境都绝对不可能将之打破！哪怕是真仙降世，面对这层结界也只能发出一声无能为力的空叹！
因为此结界名为鸿钧结界，乃是应许家传承的鸿钧仙纹所化，仙纹不灭，则此界不破。
而鸿钧二字，代表的乃是仙界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三位真仙之一，当年仙界为了那项计划的稳定，特意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从仙墓之中将鸿钧仙纹取出，经由强行破界的仙使带给凡界，交付给了当时实力最为强大的许家，然后便一直传承至今。
此时许禅站在结界之前，心中想着的早已不是破界而出，他静静的看着不远处外边的世界，心中那份冲动已然随着前不久的明悟而消弭，他目光所及之处，乃是同样的树，同样的草，同样的气象四季，同样一处轮回不止的人间……
心情平静下来后，看东西才能够更加清楚、全面！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所以许禅全神贯注的看着，看得很仔细！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看出些什么，但是潜意识里偏偏就有这样一份莫名的渴望和冲动在指挥着他，似乎他理应从这之中了解到什么，而不是默默无闻的将其无视掉。
“或许，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许禅喃喃自语的说着，他忽然想到，正如他之前一味的想要逃走一样，当下他一味的追寻世间所存在的“道”，其实也是一种自误。
过于执着便是错，故而世人一错再错。
如今的他已经处于修炼瓶颈，哪怕再为高明玄奥的心法口诀也不能帮他突破至天眼境，正如太爷爷所说的，随缘去吧！
而许禅本人也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缺陷，那便是过于执着！
他不知道其余修道者都是怎样突破的，目前他要想突破，便要先放下执着，而这一过程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要执着的去想要放下执着，不然，那又会是另一种执着。
“那就这样吧。”许禅轻轻说着，然后微微闭上双眼，灵识内观，看着灵气涌入眉心灵台，如洪流一般搅动着寂静的精神力，两相交汇，却是像两个陌生人一般保持距离，互相排斥。
这个动作他早已重复了成千上万遍，所以熟练无比，今日不知为何，在这结界之前，偏偏再次重复做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早前在离他千里之外的南边，他的那位从未谋面的未婚妻也曾做过了同样的举动。
当时的她正站在窗前观自北方飞回的大雁有感，眉间忽有意动，以为是破境的征兆，便强行闭关欲冲破那层玄之又玄的阻碍，想要创下一个属于南宫家，亦是属于整个凡界的历史，但无奈最后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她有着她必须着急破境的理由，但是对于当下的许禅而言，破不破境似乎已无所谓。
许禅心平气和的感知着眉间一如往常的现象，然后缓缓睁开双目，眼前仍旧是那片固定不变的花草树木，与之前并没有任何区别，许禅静静的看着，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心中若有所思。
眉间的灵力流转着，精神力像一只慵懒的小猫无辜的蜷缩着，眼前的景象无动于衷的存在着……
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宛若天成，没有任何一丝刻意的强求。
一缕风，一棵草，极远处一颗忽明忽暗的星辰……
“还能再细点吗？”许禅不由想道，然后歪着头，傻乎乎的像是在询问，却不知道到底是在问谁。
他觉得自己应该并且能够看得清楚，更因为他想要看清楚，在那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或者说在指引着他，让他觉得自己能够办到一些以往办不到的事，比如说看的更远，还比如说……
破境，而扶摇直上！
然而，就在他这一念头刚一出现后，眼前的景象竟然是真的忽然之间便开始应声放大，接着再放大！一直到风里开始浮现波纹，草上冒出一条条清晰的脉络，星辰上开始露出一个个模糊的浅坑……
是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清晰明了起来！就在许禅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之后，所有流转的一切开始有了规律，一份玄妙的感觉在许禅心底油然而生！似是银瓶乍破，又似是水到渠成，但并不陌生！
早在多年前他自孕灵破境入超凡时，便已经经历过了。
“哈！我终于看到啦！我终于看到啦！”
许禅傻乎乎的一笑，笑得像个十六岁的小孩一般稚嫩，也笑的像个抱负多年的少年举子。
但，他确实是看到了！
然后，天地婆娑，万物汹涌，眉间两股能量为之一滞，接着忽然间就这么彼此撞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