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宣别了老者，走到僻静之处悄悄拿出手机，将此时的地理位置与惯性导航软件中加载的东汉地图关联了起来。虽然定位误差达到几十公里，但在没有卫星导航的古代已经是非常有用了。

马宣将手机揣好，按老者所指往西走了不到两里地，便远远望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还有人牵着马匹正在排队。

迎面有两人垂头丧气地牵着匹红马走来。其中一人叹气道：“唉，大老远地跑来相马，还以为是匹宝马，结果被说得一文不值。如今卖不起价不说，还要付他十文钱，真不值当。”

另一人劝慰道：“再不济也抵得上两头牛嘛，所幸没搭上副好鞍，也不算太亏。”

马宣与二人擦肩而过，听他们的谈话，料定前方便是老者口中所说的相马之人，看来这县城着实不大。

他凑过去踮脚打望，只见人群正中一个儒生打扮的清瘦男子席地而坐，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男子身前摊开一匹白布，布上是八匹毛笔画成的骏马，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白布右上角置一陶碗，里面已然装着五六十文钱，看来是他今日相马所得。

这时只听排在最前的男子大声问道：“李先生，您看看我这匹马如何？”

马宣看那人所牵之马，毛色深黄，不仅前面一人牵住缰绳，后面还有一人费力压住马背，仿佛一松劲它便要跑了似的。

李先生只瞟了一眼，便道：“此马甚劣，最多值一千五百文钱。”

“什么？！还不如一头牛的价钱？”压马的男子惊呼道。

牵马的男子更加激动，嚷道：“此马力大无比，不让于牛，就算不是匹千里马，也绝不可能是匹劣马！你莫不是想要诱我低价卖出宝马，拿话来诓我！”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纷纷指责牵马的男子。

“你这人莫要张口乱说！”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连李先生都信不过，还相什么马，快牵着你的马滚吧！”

那男子见群情激愤，自知失言，忙向李先生赔礼道歉，却仍心有不甘，试问道：“还要请教先生，您为何说此马乃是劣马？”

李先生见惯了失望乱语之人，也不介怀，娓娓道来：“此马望之小，就之大，乃肉马也；季毛短而稀疏，此肝肺有病之故；目小而多白，易受惊畏，见不得刀枪，上不得战场；齿浅不能食，又不满不厚，虽力大如牛，却不能持久，偶可用作拉车运货之用，却又不如牛稳健，故只卖得此价也。”

马宣虽只听个半懂，更不辨真假，但是李先生说得有板有眼，他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那牵马之人失望至极，神情落寞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牵马欲走。众人本就怪他二人无礼，又怕他们赖了李先生的相马钱，冲二人叫喊起来。

“两小子别想赖账！”

“管你好马赖马，相马钱不能少咯！”

“懂不懂规矩！”

那压马之人松了马背，叹口气，从怀里摸出十文钱，扔到陶碗里。

突然，一阵嘶鸣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急回身视之，只见一匹纯黑之马飞驰而来，背上还负着一人。那人似乎精疲力尽，渐渐驾驭不住此马，眼看着朝人群冲来。

众人一阵惊呼，避之不及。

那匹黄色劣马也受惊乱窜起来，甩开牵马人，慌不择路地反朝黑马撞去。

黑马纵身一跃，将黄马带翻在地。黑马背上之人终于把持不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黑马冲入人群，横冲直撞，众人发出一片惨叫，纷纷闪避，眼见马蹄就要踏到李先生身上。

突然，人群中一人飞身跃起，一把将缰绳拽在手里，顺势翻身上马，双腿死死夹住。黑马受惊嘶鸣，将前蹄抬得老高，李先生趁机一个翻滚，逃了出来。

跳上马背之人正是马宣。

他有一半蒙古血统，自小在草原长大，跟外公、舅舅练了一身骑马的好本事，入伍之后又接受了正规的军事训练，身体素质大大提升，马术也因此青出于蓝。与特战队中大部分从未练习过骑马的战友相比，他的马术更是鹤立鸡群。

此刻见黑马伤人，马宣便不由自主地挺身而出。

可是黑马背上只有一条缰绳和一个平平的马鞍，连马镫都没有，甚难驾驭。那马又不甘心，左突右跳，总想把马宣掀下背去。

马宣清楚马的脾性，谁能让它臣服一次，以后就会乖乖听谁的话。他使出浑身劲力，咬牙坚持，那马的劲力渐渐不支，终于消停下来。

马宣跳下马来，将黑马绑到路旁的大树上。众人这才又敢围拢来，有几人都受了伤，所幸都是些轻伤。从黑马背上摔下来的壮汉精疲力竭，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而那匹黄马也经不起撞，仍躺在地上，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嘶鸣。

众人都称赞马宣英勇，李先生也来道谢。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壮汉扶到一旁休息，有熟人认得他是“牛老二”。

李先生对牛老二道：“牛二哥，你这匹黑马好烈啊，当真是匹好马！”

牛老二本来还在哼唧，听李先生这么一说，立刻忍住痛，半坐起身问道：“李先生此话当真，不知此马能值多少钱？”

马宣看那牛老二邋里邋遢、满脸胡渣，分明就是一个标准的抠脚大汉，却又长着一副窝囊苦瓜脸，相貌实在是不讨喜。

李先生绕树一圈，仔细打量那匹黑马，说道：“此马骨望之大，就之小，乃筋马也；肷小则脾小，脾小则易养；耳小则肝小，肝小则识人意；美中不足的是马齿左右蹉不相当，因此人难驾驭。此马当值七千文钱！”

众人发出一片羡慕之声。

李先生又道：“凡值六千钱以上之良驹，吾愿赠名以补其不足。此马便叫黑珍珠吧，此名可化其戾气。”

黄马主人不信，质疑道：“这分明是匹母马，反倒比吾公马值钱耶？”

人群中有人故意羞辱他道：“你那匹公马见了母马，腿都酥了，还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呢。”

众人大笑。

又有人洗刷他道：“李先生早就说过了，好马只看血统，不分公母，你连常识都没有，还做什么马生意！”

又有牛老二的熟人吆喝道：“牛老二，你这马哪里寻来的，别只顾自己发财，也关照关照弟兄们啊！”

谁知牛老二不仅面无喜色，反倒痛哭流涕起来。众皆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那熟人几番问询，牛老二却哽咽难言。

马宣看那粗犷男人哭得梨花带雨，有几分恶心，亦有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