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的忐忑一点儿没遮掩地流露了出来。
这倒让郭皋吃了一惊！
他可从没见过自家女儿有这种惴惴不安的神色，就连对着父母也都是胸有成竹，何时有过小女儿情态？
郭碧玉“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道：“爹……我出去一下。”说罢就蹬蹬蹬地出了门。
郭皋愣了一会儿，才急忙道：“你们还不跟出去！”
青燕和黄鹂这才慌里慌张地跟着跑了出去。
……❤❤……
郭碧玉先是到了盛世华音，发现扬羽不在，又到了扬羽住的那个小院，结果还是不在，便又叫老胡往乐户巷子那边走。
紧赶慢赶的，到了那里天色也擦黑了。
青燕刚要先从侧边下车扶她下来，郭碧玉却等不及了，跳下了马车，径直走到了那门口，一巴掌推开门，冷不丁里面刚也有个人出来，倒把郭碧玉吓了一跳。
扬羽也吓了一跳，待等看清了是谁，急忙道：“可吓着你了？”
青燕这会儿刚提了灯笼跑过来，郭碧玉便道：“灯笼给我，你站远些。”
她伸手拿过了灯笼，突然间有些胆怯，便用手拂了一下发丝，道：“跟我来。”
灯笼摇曳在她的裙畔，原本橙红色的襦裙在灯光的映衬下就如同凌霄花一般曳地绽放。
不知不觉，扬羽便陪着她走到了鹊仙桥那里。
看郭碧玉不说话，他便打破沉默道：“小时候被人欺负，觉得家里距离这儿可远极了，无论如何也跑不会去，现在再看，其实很近。”
郭碧玉低头道：“是呀，这也有好几年了。”
她回到这个世上，有六七年了。
她自认对扬羽做得够好，够多，她原本打算放手的，功成身退，看着扬羽娶个贤惠的娘子，生儿育女，平安喜乐一辈子，她只要看着就好。
可现在怎么就撂不开手了呢？
她一走神，提着灯笼的杆子就垂了下去。
扬羽便道：“是我疏忽了，让你提了一路，我来提着。”
郭碧玉便将灯笼递了过去。
偏那灯笼把儿上有一些粗糙，平时郭碧玉又不亲自提着，都是青燕那些人提着的，便也没太在意，而且着实也不能算作太粗糙，可郭碧玉的袖子却精细，那是上等的流光缎，竟是一点儿也经不起勾划，一下子便挂了丝儿在灯笼把儿的磨砺处。
扬羽一握着灯笼，郭碧玉的袖子便也跟着过去了。
倒像是他拉着郭碧玉的袖子一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将那灯笼抬高了一些，看到那袖子上的丝线，刚要抬头说“挂丝了”，就见灯光之下，郭碧玉一张娇艳无比的容颜上，双眸如水，黑亮无比，中间却燃着两簇亮光。
郭碧玉轻启红唇，道：“怎么办，挂丝了。”
扬羽便低下头，将微红的脸隐在阴影里，柔声道：“大娘子且提一下，我来将丝线拽断。”
郭碧玉便提醒道：“牙齿好用一点。”
“哦？”扬羽一愣，又点头道，“哦。”
他便轻抬起了郭碧玉的袖子，刚要凑上去咬，猛然觉得这也不是小时候，好像很不合适，可从袖口中能看到一段白腻，还有隐隐的幽香，他一时间便怔在了那里。
还未及反应过来，那微带凉意的柔荑便贴在了他的脸颊之上。
郭碧玉并未等他说什么，手指横了过来，正正触碰到了他的嘴唇，扬羽呼出的热气瞬时间包裹了她的手指。
而此时扬羽一颗心都要跳的飞了出去，他鬼使神差地噙住了那根手指。
等他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如今却含也不是，吐也不是。
含着固然失礼，吐出去是嫌弃郭大娘子吗？
他急的脸都红了，可郭碧玉却凑近了些，不知何时，那个灯笼谁都没有再提，掉落到桥下，轻响一声之后，周围一片幽暗。
晦暗不明的月色下，郭碧玉道：“扬羽，我退婚了，你高兴么？”
扬羽本想摇头。
可是看着她双眸中那种翻涌的情绪，突然也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要是再嫁给别人，你高兴么？”
他摇了摇头。
“扬羽。”郭碧玉看着他，“你喜欢我吗？”
她双眸中的情绪，直到此刻，扬羽才看懂。
因为这种情绪是如此简单，只有一种热烈的渴盼，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的害怕。
扬羽的心就仿佛被一双手紧紧地攥住，时而轻柔时而粗暴的揉捏，让他既觉得幸福到了要飘飞起来，又酸涩难过无比。
他想叹气，郭大娘子也许并不明白，这世上哪怕有十万个、百万个不喜欢郭大娘子，他也会是最喜欢她的那个呀。
可是纤指在唇，他没有叹出来，只有不断地点头。
郭碧玉的双眸便弯了起来。
她将手指拿了下来。
扬羽便觉得唇上一空，隐隐地觉得十分失落，可下一刻，他的唇便被什么东西轻点了一下。
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他是如此的不舍，所以他生平第一次鼓起了勇气，将郭碧玉的手握在了手里，道：“大娘子？”
他平静了心绪，温声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扬羽一发问，郭碧玉刚才的主动劲儿全不见了，她有些发慌。
无论是入赘，还是刚才她这样的发问，都是在端王要抬她进府之后，可她并没有想要利用扬羽的心思，她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她到底想要什么，和端王这件事无关，她只是想要扬羽，不想将他让给任何人，她那么喜欢扬羽，不是假的，不是到头来怕嫁入王府才怎样……
扬羽静静地看着她说了一大堆。
她是那么怕他误会，那么怕他以为她在利用他，那么怕他以为她挟恩图报，那么难过而又坚决的表明着态度——我不要你有哪怕一点点勉强。
如果这还不是她的爱，哪还有什么是呢？
扬羽再度主动了一次，将郭碧玉揽在了胸前，道：“我都知道，郭大娘子，我很乐意。”
他的语气没法保持平静，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很喜欢大娘子，大娘子也喜欢我，这真是我做梦都不敢想，也是我做梦都在想的事。”
郭碧玉双肩终于松了下来。
她双眸微湿，紧紧地抓着扬羽的衣襟，道：“扬羽，我们会很好，很好的，你相信我。”
……❤❤……
青燕见俩人黑灯瞎火的走了回来，心里有些埋怨扬羽不懂事，带着大娘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连灯笼都没了。想要瞪扬羽吧，她又不敢，只得道：“大娘子事情可谈好了吗？天可不早了。”
郭碧玉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看了一眼扬羽，道：“你等我一下，青燕，老胡跟我来。”便再度推开扬十指这院子的门。
扬十指正在院子里喝茶，惠琴在屋里头铺床，准备伺候他睡觉。
郭碧玉就这会儿带人闯了进来。
扬十指怕极了这个煞星，一哆嗦差点把茶壶扔了，急忙站起来，道：“郭、郭大娘子……”
郭碧玉上上下下扫视着他，盛气凌人地道：“你儿子我相中了，明个儿就收用了，回头我叫人把钱送过来！也够你们好吃好喝一辈子了，惠琴，你也给他好好拾掇拾掇，怎么也是我相中的人的爹，这样子怎么见人！”
她眼神一瞥，老胡便会过意来，强横道：“我家大娘子看中了扬小郎，是你们的福气，你们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且好好掂量掂量吧。”
等她叉着腰出去，就看见扬羽扶着马车，他脸上好不容易收起来的笑意再也绷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郭碧玉红着脸道：“没见过女恶霸么？”
扬羽道：“没有见过郭大娘子这样的。”
郭碧玉便竖起眉毛：“还有别的娘子对你心怀不轨吗？”
扬羽急忙道：“没有，没有。”
他不会说谎，郭碧玉立时便知道这里面还有她不知道的事儿，待等上了车以后，却绷着脸，直到扬羽一会儿一句、两会儿一句的跟她抖搂光了，再也没有了，郭碧玉才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扬羽笑道：“这些都过去了。再说，我是男人，都是些小手段，我自己应付得来。若是像有的乐师有心，倒也一拍两和，可我无心，既然识破了，离得远远的也就是了，因觉得不是大事，便没有和你说过。”
他虽然不计较，可郭碧玉却十分记仇，心里边儿把那些对扬羽使过手段的娘子们一个一个都记了下来，道：“虽然这里可能也有真切喜欢你的人，可是她们使了手段，我便不能容忍。就算是不使手段，我也不许。”
扬羽露出笑意来，点头道：“嗯。”
他向外望了一眼，见已经到了他那所宅院了，便下了车，见郭碧玉还拨开窗帘看着他，心中涌出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意欲大喊到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又想着藏起来偷偷一个人品尝的欢悦之情，道：“大娘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这里的欢喜要溢出来了。”
郭碧玉又何尝不是，便弯起了双眸，道：“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