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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碧水白衣谁家少年

大家碧玉 虫不老 4703 2019-04-12 15:56

  

郭衡玉身旁穿着蓝色锦袍的小郎君回头笑道:“我是奇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诗里面透着股颓废的劲头呢。”

“山外复有数重山,梦里未醒还入梦。世间种种挣扎苦,不过春蝶振翅声。”

郭衡玉匆匆读了一遍,拉着他道:“除了一个‘春’字应了景儿,还哪里值得你这狂人一读再读?”

“人生苦短,春光也是稍纵即逝,蝴蝶更是只活这么一季……哎,你拉我去哪儿?”

“拉你去看看对面的风景,你担心什么,前五跑不了你的。”

颓废的诗作者郭碧玉正在桥上,道:“这回真是出了血了。”

墨鸦忍不住笑道:“大娘子怎么叫出血,是沾了夫人的便宜,自己个儿一文钱都没花呢。”

“以后整治不要钱吗?”郭碧玉指着下面,“若要四季不断人,这园子且有的修整呢,你心里记下来,派人去收些山里的野牡丹,不要名品——那样的咱们收不起,只求数量多、好养活。”

她又指着不远处的沿河长廊道:“这玩意儿看着风雅,一刮风下雨草叶都直往下掉,里面也简陋,要找人重新休憩。那边的桃花林子下面,就更是了,今个儿是老天爷给脸面,没下雨,不然下面就是黄泥地,要都用青砖卵石铺好路才行。”

墨鸦忙不迭的点头:“大娘子,您怎么懂得这么多?”

郭碧玉吃惊道:“这叫多么?这不是很容易就想到了吗?”

“那奴婢看见桃林,怎么只想着以后过来吃桃子呢?”雀儿道。

“你脑子里只有吃的,自然想不到。”郭碧玉嘴角噙着笑道。

其实她一开始就动了买园子的念头,这才叫墨鸦将玉锦阁的现钱理了理,这些年七七八八的竟也攒了不少钱——还有好多能换钱的物件。

她心里有了底,在外面寻了三、四天,才看中了这个地方,原本开春了卖园子的不多,可原来的主人急用钱要卖,郭碧玉并不因为春日诗宴急着用地方就应了,而是磨磨蹭蹭吊了许久,将价钱又压了压,才定了契约。

平心而论,这园子她买来的确是占了大便宜了,京郊这样游春的地方不少,可带着水的园林却不多。

郭碧玉回去磨了费氏老半天,死乞白赖的说嫁妆里少一个庄园,这才从费氏口袋里掏了钱出来,手脚极其麻溜的花了一日的功夫就将这事儿全套都办成了,还从她爹郭皋那儿硬是要了几个小厮打理园子。

自打稀里糊涂的重新活过,郭碧玉还是第一次心里有了些底气。

这份产业,是她自己的。

而且想到这园子已经悄无声息的有了第一笔收入,她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郭碧玉已经想好了,原本应该自己出的园子钱既然省了下来,要把毗邻这里的农庄也买下来,想到这里她烦恼起来,她缺人啊!

墨鸦是个得力的,可到底是个丫鬟,不好常常往外面跑,以后这些地方都需要管事的打理。

她晃了晃脑袋,道:“走,跟我去陪陪六公主,她不好露面,倒是怪闷的。”

这会儿两边伺候的小厮和丫鬟已经将柳枝和绢花都统计好了,分别卷起了数目最多的五首诗,笑盈盈的向桥边儿码头送去。

码头处是郭碧玉特意租来的十叶小舟。

这不是关乎于她一个人,所以再多的钱也值得——当然了,这钱还是从公中出呢,她也不心疼,越排场越好。

十舟排成了一列次第而出,碧水之中,舟上一人撑船,船篷里的人因隔着纱帘,却看不清楚。

早有丫鬟们为每个彩棚里的小娘子备好了十朵绢花,道:“这绢花是留给小娘子们掷给小舟上的乐手用的,觉着哪个小舟上的唱诵更合心意,千万别手软,拿绢花丢到船上去!”

薛八娘瞟了一眼,道:“轻飘飘的,怎么丢啊?咦?”她手里掂着的绢花,下面其实拴着青色穗子穿起来的一串儿通宝。

她轻笑了一声,讥讽道:“郭家的娘子们就是有钱,也犯不着这样显摆。”

这话的声音大,可是周围的小娘子们早就在自家丫鬟的陪同下行到岸边的石阶上,手里拎着绢花、趴在栏杆上叽叽喳喳的说笑,就算是周围有人听到了薛八娘泛酸,也只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

郭美玉就在众人中间,听着旁边相熟的闺中密友七嘴八舌的恭维她心思巧妙,只淡淡一笑道:“就是图一个乐子而已。”

可她心里却并不高兴——这样的安排,大姐姐为什么不跟她说?若是她费尽心思做的诗不曾进入前五,该有多丢人!

因不知道对面评出来的是哪五首,所以小娘子们猜来猜去的,越发的兴奋、忐忑不已。

小郎君们那边又何尝不是?

圣上擅乐,许多佳作名篇也有不少著名的乐师和歌者传唱。

最开始的时候是佳作难求,很多诗赋大家也只允心仪的歌姬或者歌者唱其诗作;到了现在,很多名动上京、甚至天下扬名的乐师或歌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诗作都唱的!

以仇十郎为例,便只唱圣上的诗作。

哪一个文人不想自己的作品传扬开来?可平心而论,这些小郎君们和小娘子们的诗作,想要被人按曲传唱还欠着火候呢!

郭碧玉这个安排,着实是让北岸都兴奋起来,小郎君们凑到廊边,眼中都是兴致勃勃的神色。

六公主戴着纬帽,在郭碧玉的陪同下沿着河岸边溜达。

“这玩法好,回去我要告诉我父皇。”

过了一会儿,六公主又道:“你这玩法虽然好,我还是不要告诉我父皇了,要不然他说不定天天带着一群歌姬和嫔妃玩这个。”

郭碧玉抽了抽嘴角。

一声骤急的琵琶声从第一艘小舟上响起,密密麻麻的如同滚珠一般,两岸都安静了下来,坐在暖阁里的夫人们笑吟吟的听着曲,不多时就听见有歌声传来。

“……细雨如织覆宫城,催开天水两树花。”

北廊那边便一阵呼哨和鼓掌声,此起彼伏的道:“是子石兄的!”

随着这首诗作唱完,琵琶声渐消,在似有似无的尾音里,“淙”的一声,琴音起自第二艘船中。

“春风冶游至,微雨过柴扉……”

小娘子们那边立刻热闹了起来:“是你的,是你的!”

柳四娘脸色微红道:“我是不是应该把绢花都掷给这艘船啊?”

“不行!不行!说好了要全听完的!”

柳夫人看柳四娘露了脸,脸色也极好,道:“难不成这法子也是大娘子想的?”

费氏看了一眼李氏,笑道:“她们姐妹两个折腾,我和弟妹是不管的,谁知道她们从哪儿淘换来的主意,也太闹腾了些!”

“我家过几日也要办春宴。”柳夫人声音低了些,“是我大女儿出嫁前想和平日素来交好的娘子们再聚一聚,到时候恐怕要把大娘子这主意拿过去用了!”

“看您说的,这玩法外面早就有了,只是挪到这春宴上,又不是她自己个儿想出来的!”

费氏见柳夫人频频示好,自然也要有所回报,道:“到了江南,若是寄信回京,您家自然是有专人往这边儿赶路送信,若是一时不方便,就交到聚时珍带过来,聚时珍也定期有人来往于江南和上京之间,有车队和护送的,倒妥帖些。”

柳夫人笑道:“我记下了。”又和费氏聊了一会儿,听到夫人们都在恭贺梁氏,便知道梁氏的小郎君杜实春果然拔了头筹,也恭贺道:“真是让人羡慕,你还说实春傲气,人家也有傲气的本钱!”

梁氏爽快的高声笑起来:“你们正经该羡慕的是郭二夫人呢!一双子女都教养的这般出色!”

郭衡玉拿了第二,郭美玉则是拿了个第四名,李氏含笑道:“哪就那么好了?”

“尤其是二娘子,我是真喜欢这孩子,要文采有文采,要品貌有品貌,又懂庶务,啧啧啧……”

这会儿杜家娘子也崇拜的看着郭美玉道:“二娘子真是厉害,人美,性格也好,诗文做的也好,还能张罗起这么大的春宴。”

雀儿则看着自家主子郭碧玉道:“大娘子,我记得你也送了诗啊。”

郭碧玉道:“我只是随便写写,充数的。我这么忙!”

“可是,大娘子,二娘子也很忙,人家的诗作别人都说好。”

“闭嘴。”

六公主再度响亮的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也有短处啊!”

郭碧玉原本就因为不得不陪同六公主听不到歌声而强颜欢笑,而今恨不得将多嘴的雀儿千刀万剐,苦着脸道:“民女的短处很多,这些风雅事,民女做不来。”

六公主道:“我看你这套安排,挺风雅的。”说完了又补充道,“很拿手。”

郭碧玉只得厚着脸皮道:“谢六公主夸奖。”

这会儿杜实春的诗作已经唱完了,小娘子们手里的绢花早已经掷到了小船上。

郭碧玉远远的看着撑船的人一五一十的报着数。

六公主见她神情紧张,问道:“下面还有什么?”

郭碧玉依依不舍的将目光扯了回来,道:“回六公主,得花最多的那个歌者,最后还会献歌一曲。”

“啧啧啧,你家这春日诗宴,若是换成哪个世家来办,这能最后献歌的歌者怕是要出名了。”

郭碧玉也知道单靠郭府的春宴,还不够,可日子也还长着呢!

她笑道:“六公主请往那边看,那位拔了头筹的人已经出来了。”

其他九艘小艇已经撑回了码头,河面上只留了那一叶舟船,缓缓的撑离了岸边。

那个拔了头筹的人刚刚撩开船篷上的纱帘,立在了船尾处,两岸在这时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那也是个和岸边的小郎君们年龄相仿佛的少年,他发丝整齐的束在脑后,一根竹簪簪起,人在水中央,并不太能看真切他的面容,但却让人觉得这少年一定姿容极佳。

他站稳之后,便擎起长笛放在粉红润泽的唇边,洁白纤长的手指在长笛上舞动,笛声如同随着这一泓流水宛然流动,又如天上流云自在飘摇。

一曲吹毕,他才将长笛斜斜握在胸前。

此时微风拂过,浅白绿色的发带不时的拂在他的脸颊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远处有层层山峦,近处的岸边桃花阵阵,微风带动无数彩棚幔帐飞舞,里面有聆听的人群。

他似乎有些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吟唱。

“云起云有落,山近山复遥。

不知风波里,可有故人行?

相逢道珍重,临别赠歌声。

春月秋霜几重幕,

花间流连处,来寻前生碎梦。”

他用最澄澈的声音吟唱着,举手投足间有着不自知的美好气度。

仔细地倾听,那是一种能让迷醉的歌声,仔细的观看,那是一张能让人迷恋的容颜。

小河两岸,桃林下,长廊边,无数人投去赞赏的目光,又有人窃窃私语,在互相打听着这是谁家的乐班,竟然有这么一个出众的少年乐师!

郭碧玉眼睛微涩,看着船上的扬羽。

这歌怎么那么巧,恰好唱到了她的心坎上!郭碧玉重活到了现在,扬羽,其实是她的故人,更是恩人……可他却不知道。

她随意潦草而写的“梦里未醒还入梦”,是她这辈子最清晰的描述。

前世碎梦是有的,却绝不是缤纷艳丽的花间,而是如同黑暗恶臭的地狱。

而今她和扬羽在这辈子相逢,她想要替扬羽做的又岂止是一声珍重?

只有他没有拿到的赏钱,便要用一船的绢花赏赐来弥补;他曾经无端收到的羞辱,便要用今日的众多人公认的赞赏去掩盖。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郭碧玉望向水面,嘴角自信的扬了起来。

波平如镜,花落如雨。

碧水白衣,谁家少年。

--《卷一·黄梅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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