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们听说又有吃有喝，大为高兴，呼啦一声围上来，唯独不见慕北风。黄薇伸长脖子踮着脚看，就有人问：“大小姐，你看谁呢？”

“那个……督建的十一王爷呢？”

“哦，他在那片墙后面坐着，那里荫凉些不太晒。”

黄薇赶紧把准备好的食盒盖上，里面有各种点心和消暑汤水还有行军散这些防暑药。她本来心情有些郁郁，但想到要见慕北风，嘴角忍不住又弯起一丝微笑。这么久不见，他有时会惦记她么？她不禁有点浮想联翩。

绕过那片尚未完工的院墙，她看见阴影里坐着一个人，慕袍绶带，乌发垂肩，即使在这盛夏的烈日中仍显得悠闲淡然，一点也没有焦躁之感。

可他旁边站着的那个人，看起来真让人觉得不和谐，黄薇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那应该是个女子，可穿的衣服基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长裙下摆还撩起来束在腰间，露出同样分不清颜色的裤装，蹬着小马靴，如果不是绾着长发，还插着一枝钗，她真怀疑这是不是个女子。

黄薇想了想没出声，悄悄站在转角处看着。

身为武人的慕北风竟然没有发现，显然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处去了。他正在和那个灰扑扑的女子说话，不时还笑一下，虽然很淡，可是黄薇就是觉得不一样，他跟自己笑的时候，那种淡是淡到了骨子里去，似乎只是表情在笑，心和灵魂都不在笑，可是现在他的眼神也在笑。

“你上回说，你们还有个身份是杀手，这跟你喜欢古博有什么关系？”

“我们经常出生入死，有时候会一起搭档，他总会照顾我，危难的时候也救过我……”花青姿回忆着，嘴角有一丝微笑，连灰扑扑的脸上都有了一丝神采，显得生动灵活。

杀手之间的交情那都是生死攸关的，都说杀手无情，但慕北风知道这不可能是绝对的，尤其像古博和花青姿这种皇家杀手，不是为金钱卖命，他们轻易不会杀人。

“那这么多年，你们也没动过感情？我是指他对你。”

花青姿有点黯然：“你大概不了解古博的个性，他和我本来就没有太多谈得来的话，而且他对自己这个身份并不喜欢，他更希望将来能脱离这种不见天日的身份，可以做个正常人，娶个正常的女子为妻，而不是和我这样的人纠缠一生。而且我们俩最大的缺陷就是脾气都太坏，他急躁，我更急躁，时常在一起就吵起来……”

“急躁似乎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瑞珠的脾气也不见得好。”

“你说的对，这就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那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也经常发脾气，可是古博遇到她就好像没什么办法可想，为什么他对我就凶巴巴的？”

慕北风忍不住笑起来：“你聪明剔透，怎么这点就想不明白，他要是喜欢你，对你什么缺点都能容忍，即使你发脾气，他也觉得是撒娇，可相反的话，他就会觉得你总是找岔子跟他斗气，和你互不相让。”

花青姿呆呆想了一会：“是这样的，你不说，我总是不明白，可你说了，我就只觉得命运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

慕北风摇头：“缘分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楚，有时就只是想望那一眼的缘分，就定下了终身……”他突然停住了，没有说话。

从前他在宫里不是也见过风琳儿吗，她本人柔弱沉默，即使绝美，站在那里永远也只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从不愿意引人注意。她那种楚楚可怜的气质或许很多人会喜欢，可是他却从没注意过。

直到那一天，她飞扬烈焰一般的眼神，毫无畏惧的表情……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不像是从前的风琳儿了。他的感觉果然没错，从那个身体换了一个灵魂之后，就由一个看起来游魂一样飘飘忽忽的纸美人变成了一个鲜活的小女人。

素心和风琳儿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她是鲜活的，会喜会怒会骂会笑，慧黠机敏，善解人意，而风琳儿呢，美则美矣，就像一个假人儿，只能供人欣赏。

“喂，想什么呢？”花青姿自顾自跟慕北风说了一会儿话，才发现他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而在出神，于是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仍没回过神来，终于忍不住抗议了。

“嗯？”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想你的心上人？”花青姿有点不满。

慕北风笑笑不说话。

“喂，别骗我，我知道你肯定在想她，快说说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

慕北风侧头看她：“你不是监视过我很久，怎么会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监视你很久了，没错，我是在荥丹刺探过你们的情况，可那时候我也没能混进地宫，况且我们的注意力都在你们皇帝和皇后身上，哪有空注意你。”

“原来我是被忽视的那个。”

慕北风虽然仍在淡然地笑，可花青姿却觉得他话里别有他意，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们皇上要我们注意的另有目标，我当然会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那时候你不还是泰王的人吗，只是表面是墨羽沂的人。”

花青姿叹气：“其实不矛盾，只要泰王不让我们对付皇上的时候，我在两方领到的任务都是一致的，都只是监视你们皇上和皇后，然后传递消息。只不过消息一式两份，一份给皇上，一份给泰王。”

“你给墨羽沂的消息不掺假？”

“有古博在，想掺假也不可能。”

“那泰王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他其实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是我既然是他的双重卧底，那么在当时，所有关于皇上的情况以及他派我们做的事都要汇报泰王。泰王当时也很奇怪，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对邻国这么关心，他在意的是皇上会不会有所举动。”

慕北风恍然：“他的意思是，如果墨羽沂当时想的是要吞并丹陈，趁我皇兄和摄政王内乱发生的时候，发兵攻打丹陈，来个坐收渔翁之利的话，那你们高郅国就正好后防空虚，他可以趁机叛乱谋逆。”

花青姿有些惊讶：“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可你这么一说，我想应该是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皇上当时没有趁火打劫想着吞并丹陈其实还是聪明的举动。”

慕北风点点头：“你们皇上向来是聪明人，他既然早知道你是泰王那边的双重卧底，必定对泰王的想法了如指掌，他是不可能轻易发兵攻打丹陈的。不过他派你们察探丹陈的战乱，恐怕更多的还是为了她吧……”他轻轻叹了口气，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人牵动了太多人的心，这一切，她自己知道吗？

“她是谁？”花青姿察看他的脸色，有几分猜到了，“你说的是皇后吧，你提到她的时候这么不自然，莫非你也……哼哼，难怪上次你陪她来我们酒楼，原来你也有心啊。”

慕北风不答话，只是远远望着皇宫的方向。

身在暗处的黄薇听到，心里一阵酸楚，这些她是早知道的，可是既然没有人挑破那层纸，她也装作不知道，其实是掩耳盗铃而已，可这样总也让她心里好受些。

花青姿登时来了兴趣，拉着椅子坐近了，笑咪咪问：“来，说说你和皇后娘娘的事，我最爱听人讲故事了。”

慕北风一看她满脸的八卦相，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哪来这么多好奇心，我根本没什么故事可讲。”

“不行不行，肯定也是荡气回肠，与众不同，快说我非要听。”

“那边开工了，你看工匠们都上工去了。”

可这一招并不见效，花青姿依然不依不饶：“我又不是工匠，我只是来帮忙看守工地，跟你一样是督工的，没有义务非得上工去，快讲故事。”

慕北风被她缠得无法：“你不会就是用这招对付古博吧？难怪他要觉得吃不消了。”

“嘿，我才不用这招对付他，我跟他之间没什么秘密，他要是想瞒我什么，我一脚踢过去，他就非招不可。”

慕北风默默汗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很窘的表情。

“说吧，我饶你一命。”

“……”

慕北风终于无可奈何地在“逼供”之下开始招供。大概他一辈子还没见过这样软磨硬泡的女子，实在是有点吃不消。再说他和素心之间的“往事”其实非常简单，他们俩在一起能发生的也就是那寥寥几件事而已，他觉得实在远不及花青姿想探索的那么曲折复杂吧。

可这位阿花姑娘却听得极有兴趣，简直是津津有味，不时还要插嘴问上一句，好像在听什么精彩演义一样。

慕北风忍不住停下来问：“你真的觉得好听吗？”

“好听，继续。”

“差不多完了，就这么简单。”

“啊？就这样快完了？”

“那你以为怎么样？难道我还要跟她发生点什么？”慕北风想了想，“有两国皇帝在，我这个王爷又算得了什么？她当然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