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想了很久才回答，他就是混入幻灵门要灭我们的，他就是骗我的。所以这么多年，我才这么相信慕光极的话啊！若儿……我……我……”

慕北辰厉声道：“你胡说，我父皇没有那样做，为什么要承认莫须有的罪过？”

素心却按住他，有点凄凉地摇摇头：“你还不明白你父皇有多痴情吧，如果门主是先问他，他会毫不犹豫说出真相，可是门主刺了他一剑，而且是致命一剑，才发问，这就已经错了。他知道自己必死，再三犹豫后，决定按门主所误会的去说，这样可以让她在此后余生里不会感到愧疚伤心，她抱着对他的恨去度过一生，总比思念和愧悔要好。”

慕北辰一呆，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

暮雪恋的目光缓缓转向素心，凄然一笑：“你真聪明……可惜……可惜我没有你这样聪明，我到现在才明白，他到死都不恨我，还在为我着想，生怕我抱着悔恨从此伤痛一生，他……他真的……如果我有你一半聪明，当年就不会那么冲动，而是先问他再动手了。我竟然选择了不相信他，我不配……不配他对我的感情！”

“娘！你怎么可以这么糊涂！”慕北风既痛又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慕北辰则死死咬牙，努力克制自己。

素心看着他，轻轻摇头，用极低微的声音说：“你不要去为难她，她知道了真相，从此后就陷入万劫不复了，这比什么都让她痛苦，你还有必要再对她怎么样吗？”

慕北辰缓缓看她一眼，慢慢点了点头。他虽然悲痛愤怒，但还没有失了理智，冲动下被素心拉住又劝说几句，立即想清楚了面前的情况。

暮雪恋知道自己错信慕光极、误解了慕光睿二十年，甚至于错误杀了他之后，心里的痛和悔是无人能比的，所以最伤心最痛苦的不是丧父二十年的慕北辰，也不是守寡二十年的太后，而是暮雪恋自己。

她心中的那种痛苦已足以让她发狂，所以她才会那样失去理智地砍杀慕光极，这种疯子一样的举动与其说是报仇，不如说是她害怕面对心中的恐惧，面对真相的恐惧。

二十年来，仇恨根深蒂固，一朝得知真相，原来最错的竟是自己！

受暮雪恋影响，慕北风也同样痛苦万分，他恨又恨不起来，怨也无从怨起，他只恨命运为什么会这样捉弄人，为什么让他生存在父母情感孽债的夹缝之中！

暮雪恋又哭又笑，情况已接近颠狂，她喃喃道：“光睿，我错了，我错了这么多……这么多……你会原谅我吗？我知道你会的，你会的，这世上要是还有一个人肯容忍我的错误，肯原谅我的罪过，那必定是你……只有你会永远爱我，保护我，包容我，你会的，会原谅我的……”

素心忍不住道：“门主，先皇已经驾崩了，你不要再这样……”

素心本是好心想要劝解暮雪恋，谁知道暮雪恋却被她这句话击得全身颤抖，猛然睁大眼：“他死了？他死……死了？啊哈哈哈……没错，他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爱我、宠我，无论我有多少过失都不会计较，纵然我有再多缺点，他也看不见，只看见我的好处，只记得我对他的感情……小姑娘，你知道么，他到死还怕我伤心一辈子，他情愿让我恨他，他撒谎将罪过都揽在自己头上只为了让我的余生好过一点！你见过这样的男人么？你被这样爱过么？”

素心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泛起一丝凄酸忧伤。这个女人虽然刚愎自用，错信慕光极，可是最终要承受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才明白，那是无底的深渊，永远解脱不了的痛苦。

可慕光睿是了解她的人，为什么还是那么爱她？素心心底渐渐有了答案，爱一个人，本就是如此，哪怕他有再多缺点，再多不是，你也会包容原谅，因为你根本看不见他的缺点。

暮雪恋终于也有判断正确的一次，虽然晚了二十年。

素心放开慕北辰的手，慢慢走近暮雪恋。

慕北辰一惊，冲上去抓住她，低声道：“别靠近，她现在神志不大正常。”

素心看了他一眼，坚定地摇摇头。

慕北辰无奈，只能陪着她慢慢一步步靠近，非常小心地护着她，将半边身体挡在她面前。

素心对慕北风轻声道：“好好劝劝你母亲，她这样下去要崩溃的。”

慕北风尚未开口，暮雪恋已凄厉大笑：“小姑娘，我不会有事的，世上最痛苦的事我已经经历过了，还能有什么？你不要害怕，你是若儿喜欢的人，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让若儿和我一样痛苦。”

原来她还有理性思维，慕北辰和素心都稍松了口气。

素心柔声道：“门主，不要太难过了，斯人已去，既然先皇那么爱你，他宁可自己死，也要你活得好一些，你当然也要为了他好好活着。”

暮雪恋不回答她的话，却盯着她看了好久：“你的男人会这样爱你吗？”

素心怔在那里，没有回答。

“如果他可以这样爱你，那你千万不可以辜负他，无论他有多少缺点，他都会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若儿虽然喜欢你，我也不能拆散你们，因为两情相悦本就难，相守一生更是难得的缘分，有多少人能遇到，又有多少人能珍惜？”

暮雪恋又转向慕北风：“若儿，你放手吧，对一个不爱你的人，你爱得越深痛得越深，娘不希望你这一生会这样痛苦下去，不如及早抽身。”

慕北风默默垂泪，点了点头。

暮雪恋微笑着抚摸儿子的脸，尽管这笑容有些凄凉，但神色还是很温柔。她想了想，又看慕北辰：“你母后呢？”

“她在凤仪殿，我不会告诉她这些事的。”

暮雪恋轻轻摇头：“你要告诉她，让她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不是你父皇的错。你对她说，当年都是我勾引你父皇，不是你父皇想要背叛她的。”

慕北辰听了她这句话，心里本来有无限的恨意，突然也瓦解冰消了，他摇了摇头：“没用的，我母后清楚父皇的为人，也清楚他的感情，她对父皇的心早就死了。”

暮雪恋愣了一下点点头：“对，她了解慕光睿，不了解的人是我，是我瞎了双眼，是我误解他……是我……”

素心越听越觉得暮雪恋不正常，她对每个人都说上几句，好像是在说遗言一样……

暮雪恋似乎想不到什么话说了，目光穿透了宫墙射向当年慕光睿死去的那个方向，轻轻地笑了，笑得灿烂华美，风姿卓绝，像初恋的少女一样。

素心猛然感觉到不对，失声叫：“十一，抓住你娘！”

可惜她的感觉虽敏锐，反应虽迅速，却不及暮雪恋的身手快，只见暮雪恋掌中雪亮刀光一闪，一枚短短的幻刀刺入胸口，正中心脏，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慕北风大叫一声，一把搂住她。

暮雪恋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一脸的笑容，睁着双眼，气绝而亡。

慕北风抱着她失声恸哭，素心和慕北辰都上前劝慰，却怎么也劝解不了。

相比于他们的悲伤，虚夜扬却像游魂复活一样，摇摇晃晃站起来，满脸鲜血好像地狱厉鬼，就这样僵直地朝宫门外走去。

蓝雨情和谢公公大喝一声，拦住他去路。

虚夜扬黑眸一闪，似乎就想硬闯，慕北辰却在后面叫：“住手，放他走。”

慕北辰很清楚，虚夜扬这个人再也不会有所作为了，慕光极的行为已经彻底击垮了他，一个丧失所有斗志的人，连自己的存在都找不到方向，还怎么可能去害人？

于是宫外守卫让出一条路，让虚夜扬木然地走了出去。看他一脸鲜血、行尸走肉的样子，胆小的都被吓得腿发软。

这场热闹最终以悲剧收场，看完整场戏的百里枫和龙胭胭除了感叹和聊几句剧情外，只能惋惜和同情。

剩下一个慕北风，情绪已经坏到无以复加，素心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安慰他，尽管她能言善道，想尽了方法，也没能让他开怀一点。

当然她也清楚，一连串的打击，他能不倒下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好在慕北风理智尚存，每天守候着黄薇，只是沉默得惊人。从前他话也不多，可毕竟和这种沉默是有区别的。

直到有一天瑞珠溜出宫去和古博约会，回来后告诉素心，她叫了一个人进宫来陪慕北风，也许有点好处。

素心蛮意外，她不知道除了她和慕北辰这两个至亲至爱的人之外，慕北风还有什么最亲近的人？

瑞珠却神秘一笑：“见了你就知道。”

黄薇伤势太重，而且反反复复，情势不好，照百里枫临走所说，如果她熬不到那味关键的药材从高郅送到，恐怕就是回天乏术，所以慕北风一刻也不敢离开她，只为等她每天偶尔清醒一会儿，能强作欢颜和她说几句话，增加她求生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