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没头没脑地下着。

从清晨一直到夜晚，雨声淅沥，像是有人在呜咽地哭泣。空气湿度很大，迷迷濛濛的雨雾把祥城一中织在严严密密的网里，祥一校园里那些亮着的灯，宛若一只只狡黠的眼睛，从深深的雾气中透露出些许诡谲阴险的目光来，虎视眈眈地注视着网内无处可逃的猎物。月亮胆怯地躲去了阴云的后面，静静偷窥一场别有用心的猎杀。鲜血，斥骂，侮打，注定是逐一登场的角色。

苏小阳是讨厌下雨的，尤其是在晚上，更不要说是在有晚自习的晚上。苏小阳倒是喜欢下过雨的晚上，凉风袭人，空气中还沁着花草的芳香，校园里的欧式建筑映射在积水里，被漫反射的灯光衬托出别样的风情，活活是走进了中世纪充满温情和神秘的夜晚一般。不过，那是有撒旦和德古拉的夜晚。那时的夜晚或许就像是小丑萨科诡秘而悚人的装扮吧，血腥和暴力全都隐匿在了滑稽和黑暗之中，一如十分的美丽，往往预示着十分的危险。

晚自习结束的 苏小阳等了足足半小时，雨连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也只能无奈的抖开自己黑色的雨伞，不情愿般迈出了教学楼。

“这么晚了，估计也只剩下我了吧”苏小阳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很低，是说给自己听的。

“哦，是吗？”清脆的声音从背后飘来，尽管柔弱却也着实吓了苏小阳一大跳。是新转来的那名女生。

“你先走，还是，我先，走，还是，一起走？”苏小阳吞吞吐吐的说，语气不免有些尴尬，毕竟上高二的他还是个腼腆的屌丝，腼腆到女孩转来好几天了他还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一起吧”女孩笑不露齿，泯出两个酒窝。

一袭白伞，白裙连衣，两只猩红色蝴蝶秀在衣服上，在黑夜的对比度里，显得格外鲜艳，鲜艳的就像是刚从动脉里流出来的血，空气中好像还真有股血腥味呢。

苏小阳扭着头打量了很久才吐出句

：“哦，走，走吧”。

苏小阳发誓是第一次和女生一起走，心中竟有些窃喜，他注意不到，女孩空洞的眼睛里只有慢慢的悲伤和绝望，木讷的神情中只有对阳光的渴望。

雨，紧了。好像还有些风。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唯有女孩格外清晰，准确的说，是女孩身上秀着的两只蝴蝶格外清晰。灯光有气无力地从雾气里钻出去，在幽冥的黑暗中被水滴消磨成散漫的朱华，像一场伤感的邂逅，永远预见不到死亡的终点。

“你，怕吗”女孩开口，雨滴从伞间滑落，和大地碰撞出壮观的花朵，绽放在雨雾里，融为一体，有始而无终。

“为什么要怕？”苏小阳盯着女孩身上猩红的红色，不经思索，脱口而出。

“这么晚了，容易迷路，不是一件值得怕的事吗？”女孩停步，若有所思。

“没什么怕的啊”苏小阳不觉莫名其妙，“倒是你衣服上秀的两只蝴蝶挺让人怕的”

“那不是蝴蝶，是花。”

“花，什么花？”

“彼岸花，据说只开在阴阳两界。”女孩把伞倚在肩膀上，刘海轻垂，散发披肩，微微仰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苏小阳，竟流露出一股纯真，不沾染世间一丁点凡尘的纯真。

“走吧，送我回去”女孩轻飘的步子加快了，在雨中曼舞，衣服上的蝴蝶也飞舞起来，只可惜路旁的花儿都在雨中散落了。一地落红，一地悲惨。

苏小阳也赶忙追上去，雨伞一前一后地飘动起来，远远望去，像花，也像蝶，或者说，蝶逐花。

女孩的影子越来越远，苏小阳容不得半点懈怠，却怎么也追不上女孩。四周变得猩红点点，迷蒙里，就像，就像女孩身上绣着的，彼岸花。

苏小阳盯着这红色好久，才发觉不过是散落的花瓣罢了。

“四月是残忍的季节，但她们是幸福的”女孩拍了苏小阳一下，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苏小阳身后。

“她们，那些花么？”什么怪理论，都被风吹落了还幸福，“我感觉她们很可怜啊。”

“她们背负的罪恶，能在雨中冲洗掉，不是很幸福吗”女孩低头，默默注视着，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水珠，也可能是雨滴，在这黑夜里谁能说清到底是什么呢，“尽管是已死亡为代价，在罪恶面前，死亡是微不足道的”。

“你怎么了，让你搞的后背都凉嗖嗖的”

苏小阳注意到女孩的脸越发惨白，像是在雨中浸透很久的花瓣，色素已然若有若无，溶解尽致了。

“现在，到你了”猩红色的花瓣在混沌中变得耀眼起来，继而凝缩成闪烁的光点，是雨雾中的毒刺，潜伏在美丽中。

苏小阳脑海一片混乱，呆呆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熟悉吗，公子？”女孩披肩散发不知何时竟梳理成发髻，映衬着白衣裙，别有风姿，是古时的风情。

光点开始刺眼起来，脑海里有些东西被引诱出来一般，在苏小阳空白的记忆里萌孽，隐藏起来的回忆从大脑皮层中钻出来，肆无忌惮地占领曲折的沟回，给苏小阳一种生不如死的感受，头，要炸。苏小阳终于昏过去了。

女孩嘴角扬起一撇诡异的微笑，笑非笑，却是像在哭，痛彻心扉的哭。她注视着蜷缩在黑夜里的苏小阳，仰头长笑，表情狰狞，泣笑皆非。 像是得到了极大的解脱，做出了极大的原谅。

光点绽开，放出金光万丈，活活把黑夜照成白昼。女孩在强光的背景下变得缥缈无形，继而支离散去，花瓣般飘舞在风中--没有颜色的花瓣。

正是人间好风景，绝胜烟柳满皇都。雨后的苏姑城浸在薄薄的雾里，空气中还有一股花草的气息，细腻，柔软，温情。

已是暮春，百花阁依旧生机一片，众花像是在等待谁一般，迟迟不肯离去，花主人瞧在眼里，也是惑在心里。

“？”

“我要结婚了，幽兰”苏家二公子把手搭在窗前凝视百花的花主人肩上。

“哦，和谁？”幽兰话语不多，是难以启齿的柔弱，“我怀了你的孩子”

“家族联婚，我也没办法”苏家公子面色死灰，“我会对你负责”

“我们走吧，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找你说的彼岸花”幽兰有些激动，

“大哥已经走了，我是这个家族的全部未来，有些事，我没办法逃避”苏家二少双眼紧闭，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般，转身离去，“忘了我吧”

流苏千里走婵娟，玉雀逐金鞍，苏家大婚当天，好不热闹。

当晚，苏家二少收到一封百花阁送来的书信，拆来阅后，夺门而出，只留下新娘子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周边变得雾蒙蒙的，百花阁挂起的长明灯在雨雾里朦朦胧胧，泛出些白光。

花主人偷湖自尽，百花阁一夜花落。等有因，待有果。

翌日，尸体被打捞上来，幽兰白裙连衣，身上绣着两朵彼岸花，鲜红似血。苏家二少趴在尸体上痛哭不绝，竟悲恸昏死过去。

尘归尘，土归土，红尘散尽，不过大梦一场罢了。缘起因果，念随轮回，生灭有序。

苏小阳感觉阳光照在了身上，暖暖的，意识开始聚集，哦，是在教室。

“你可以啊，睡这么长时间，整整一节自习课”小黑说着朝后一扭“我可注意了，那名新转来的女生快看了你一节课了”

“幽兰，”苏小阳注视许久，喃喃自语。

窗外阴雨连绵，迷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