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

一

老林头死了。

“老林头死了吗？哎，总算死了。”

厂工会的主席王重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头就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一样的轻松。

是呀，是呀。其它几个工会干部也同声符合着。

几年来，老林头给他们找得麻烦确实让他们已经很是疲惫了，也因此他们常常受到厂领导的批评：怎么连一个退休的工人的思想工作也做不了？你们还算不算是工会的干部？

现在好了，一切麻烦都已经解决了。那个受惹事的老林头总算是安歇了，工会主席王重生抬起水杯很惬意的喝了一口，其它的几个干事们也笑着看着他。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老王吗？我是厂长，听说那个老林头昨夜死了？是吗？唔，既然人已经死了，他又没有什么后人，那么你们工会就出面替他把后事给了一下吧，不然怎么办？让他在工厂里发臭吗？行了，就这样吧，这本身就是你们工会应该做的。”

王重生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厂长就在那一头把电话给挂了。

本来很好的心情一下子就让这个电话给搅了，不过，王重生心里却安慰着自己，算了，就算是最后再为老林头做一件事吧，反正以后他也不可能再来烦自己了。

厂长的电话内容王重很快就对他手下的工会干事们说了，其实事情也很简单，那就是替老林头办一场丧事罢了，可是最要命的是这个老林头生前孤身一人，既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财产也没有什么亲人。现在厂长一句话，就把这个生前给他们惹了不少麻烦的老人交给了他，他心里不由得说道：这个老林头，生前麻烦，没想到死后还是那么烦人。

王重生才把厂长的话一说完，甚至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副工会主席乔大头就先插口说他老婆病了，这段时间正要去医院，所以，这次的丧事他可能没有时间了，一切就全拜托老王了。紧接着杨干事也连忙说道：远在天津的父亲也病了，需要自己前去照料，自己正好要请假的。说完，他紧随着乔大头溜了。

王重生身边还剩下一个新分来的大学生小陈，他入世未深，自然经验也就不足了。王重生看到自己手下的两员大将纷纷溜了，心中不由一急，整个工会也就他们四人，现在跑了两人，难不成要让他一个人去为老林头办丧吗？于是，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小陈，心想不论你说什么也不能够让你再跑了。

小陈在王重生的眼睛之下，心里竟然有些发虚。

王重说，小陈你不会有什么事吧，就算有事的话，也应该克服一下，毕竟这是工会的工作嘛。小陈连忙点点头说道：我没有什么事，王主席要我帮什么忙，就说吧。

王重生本来就想把事情推到副主席的头上，可是没有想到副主席乔大头倒经验丰富，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先开了口，让他实在提防不及，至于杨干事，他是得罪不起的，那可是厂长的小舅子呀。没有办法，看来能够为老林头办丧事的人也就只有自己与这个小陈了，这样一想，他倒觉得这个新来的大学生虽然平时老是爱与他就一些问题抬杆，还经常让他下不来台，让他在心里对他多么的恼火。但是关键时候还是他站到了自己的一边，这时，他觉得这个青年特别的可爱与可亲。

四

主席，你说，林老头以前反应的问题是不是真的？我们厂里的头头们是不是真的弄了厂里的钱？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厂里的退休工人们的医疗费发不下来？长时间的沉静之后，小陈毕竟还年轻，先开口。

你这个小陈，这些事情是我们可以说的吗？厂里的一切自然有厂领导做主，领导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就行了，至于别的事情，就别多问。王重生老于世故的说道。

不过，过了一会儿，王重生觉得就这样一口回绝了小陈有些心里过意不去，毕竟今天只有他一人个来这里陪着自己。于是，他想了想小声的说道：其实厂子里还是有一些钱的，你看，前两天不是把设备给卖了吗？本来厂长说要拔一部分发给老工人们作医疗费的，可是就是因为林老头随时来闹，厂长一生气才暂时取消了这一部分预算的。

可是，主席，林老头说的不是实情吗？为什么大家都会对他觉得特别的讨厌？小陈问着，这样无聊的夜里，想睡可睡不着，干坐着不如多说一些话，说不定，说着，说着，天就亮了，到那时，什么都好办了。

小陈呀，有些事情就算是实情，你也不能够说，你看，就是林老头到处去反映，结果怎样？厂长照样是厂长，而林老头呢？你看，阻碍了大家的医疗报销，结果人们都讨厌他，如果他不反映的话，厂长吃厂长的，他就不会心里有舒服拒绝朝下拔钱了。王重生老江湖的说着。

小陈听了个半懂。

这时，一阵风过，棺财前的两盏烛火，竟然同时都灭了。

两人都吓了一跳，这风不大呀，怎么就一下子把烛火都给吹灭了？这烛火一灭，整个灵堂里就更显得青幽昏黄。小陈与王重生面面相嘘，两人的心都跳得直急。

王重生平时吸烟，装有打火机，小陈是无烟公民，于是王重生只得亲自走过去准备把熄灭的烛火给点起来。

走到棺财之前，王重生心里的寒意更浓，那红红的棺财头正对着他，昏黄的灯光下，王重生觉得那红有些让他晃眼。没有了烛火的照耀，林老头的照片变得暗暗得，王重生竟不敢看，不过，他却能够感觉到照片上老人的眼睛正好好的盯着自己，老人的嘴角似乎正有一丝轻蔑的笑。

蹲下身来，棺财就高高的躺在王重生的前方，王重生有一种无法的呼吸的窒息感。他连忙打火，可是火机却在这时不争气，连打了好几下，就是不着。他每用力的打一下火轮，火星就闪亮一下，林老头的眼睛也就亮一下，王重生心里却更重了一下。他的手竟然有些抖了起来。

好容易总算把火打着了，烛火也亮了，整个灵堂里顿时亮了许多，王重生心里暗暗的舒了一口气。他无意中瞟了一眼照片，发现林老头似乎对他眨了一下眼，他心里惊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急忙揉了揉眼再看去，林老头却还是如刚才一样轻带着笑意看着自己，那眼根本就没有眨。

见鬼了，他嘴里轻说着，马上他才反应过来，这话说不得，连忙咽了一口口水，急忙走回到小陈的旁边坐下。

小陈奇怪的看着他，他却什么也不说，连忙抬起酒杯猛的一口酒下肚。马上他就打了一个寒颤，那简直就不是酒，完全就是一杯冰水，把他冷得一个激棱。

怎么了，小陈问道。

这酒，怎么更没有酒味了？还那么的冷。王重生口齿打着颤，说道。

是吗？我看看。小陈拎起了酒瓶，闻了闻，说道：有呀，你闻，酒味还大得很呢，来我个再喝。

说着，他沷去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中的酒，为自己与王重生各倒了一杯。两人抬起酒杯，王重生却心虚得回头看了一眼老林头的照片，烛火中，林老头还是一脸的笑容。受到王重生的影响，小陈也看了一眼，不禁惊道：主席，你看，林老头的眼睛，是不是眨了一下？

王重生脸色顿时白了，问道：小陈你看清了吗？

小陈脸色不白，却是青青的，说道：我好像看见了，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两人突然都没有再说话，手里的抬着酒，脸色却各不一样。

还是小陈年青，过了一阵之后，他笑道：说不定，是我自己吓自己的，照片上的人怎么可能眨眼？一定是火光闪动产生的幻觉。说着，他一抬手，把酒给喝了。不过，马上他就浑身抖了起来。王重急忙问道：小陈，怎么了？

这酒，这酒。小陈指着空杯，脸色更青了。

酒？王重生把酒杯凑到了嘴里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那哪是什么酒呀，就是一杯冰水。他连忙把酒沷到了地上，就听到“哧”的一声，杯酒入地，很快就被吸干了。

五

主席，你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真有那……。

王重生连忙嘘了一声，小陈也连忙停止了说话。

两人心里都开始感觉到怪怪的。

王重生看了看表，天，才到24：00。

这个夜晚，这个地方，这里的一切似乎都透着一些怪，两人心里都已经察觉了，可是却不敢说出来。

主席，我看我们还是走吧，别再呆在这儿了。小陈悄悄的对王重生说道。

王重生心里也开始活跃了起来，是呀，呆在这时做什么？为什么别的人都不来，就他们两人来？而且现在已经夜晚12点了，算算时间也到了第二天了，就算现在回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小陈的眼里也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眼神。

两人正准备站起来身来，突然灵堂里的那几盏150瓦的灯突然全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让两人心里的防线变得十分的脆弱，不过两人都没有叫出声来，而是本能的抱在了一起。

烛火还燃着，不过少了那些150瓦的灯光，整个仓库确实变得暗暗的，那么大的仓库，就那么两只蜡烛，微弱的光让一切都神秘了起来。

我们走吧，小陈说。

好，我们走。王重生说。

两人相扶着，发着抖，慢慢的走了出来。到了门口，举眼一看，满世界的漆黑，他们连方向都看不清，两人就如掉到了染缸了一样。看到外面的黑，两人心都冰到了极点，不过，看到这满世界的黑，他们也知道了，这是停电。

怎么这个时候停电？王重生心里恨恨的说，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

这时也就是老林头的棺财前那两只蜡烛还放着微弱的光。

看看四周，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回头看看那点烛火，两人都感觉无处可去，唯有那一点光明还可以让他们心里踏实一点，可是那烛火之后的鲜红，却让他们实在望而却步。

小陈怎么办？走是走不了了，王重生到这时候，心里也没有主意，问小陈。

小陈毕竟年青，胆子也大一些，说道：我看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谁知道出去之后，会怎样？

于是，两人又相拥着慢慢回到了烛火之前。

两只烛火微微摇动着，黑影中的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似乎那老林头也想出来活动活动一般。看到王重生与小陈回来，照片上的他，笑意更浓了。

两人战战兢兢的回到了烛火前，慢慢的坐了下来。

王重生想了想，抬起那没有一点酒意的酒杯，对着老林的照片叹息了一声说道：老林呀，老林，我在这里敬你一杯酒，走了就好好走吧，有什么问题，在这边没有能够解决的，到那边你再反映吧。说着，他把一杯酒全洒到了棺财前。

小陈有些迟疑的看着这一切，这时，一声轻响把两人又吓了一跳，那声音却没有停上，时不时轻轻响一声，两人都听出来了，这声音就来自于棺财，似乎就是木材裂开时那种木丝断裂的声音。

两人的手不由得紧紧的握到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两人似乎还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王重生看了看小陈，小陈连忙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这时王重生可以听到小陈心跳的声音，那声音就如小鼓，猛烈而激越。小陈也可以听到王重生的心跳声，那声音却如一面破锣，破败而沉闷。

两人的眼睛都紧张的看着棺财，可是过了许久，虽然那声音还时不时的有一声响起，可是棺财却无一丝异样。微弱的烛火之下，他们也看不清那棺财后面到底是什么，只是在朦胧之中似乎看到老林好像要从棺财之后走出来，然后再向他们提问题一样。

相握的两手，手心里全是水，但是两人却不再颤抖了。身心已经开始了麻木。

风从门外轻轻的吹进，烛火又开始摇晃起来，风大了一些，烛火开始被风吹得火苗缩小了许多，红光变成了蓝色，整个灵堂更是阴沉可怖。

两人紧张的看着这将熄的烛火，感觉中，照片上老林似乎也他们一样，正好好的看着那越来越弱的烛火。王重生与小陈的手相互挰在一起，也已经痛得木了。两人大气都不敢出，简直就是连呼吸都不再呼吸了，生怕多一丝的气息，那火就灭了，而老林的眼睛里却是一阵欢喜，似乎正是要烛火灭了。

这时所有的词都无法再来形容两人心里的紧张，事后，小陈曾说过：如果那时烛火真灭了，我想老林那是一定要出来的了，我甚至看到了他在对着我们笑。

还好，风过了一会儿，小了一些，火苗开始旺了起来，光明开始增加了。

六

火苗旺起，两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紧握着的手也慢慢的松开了。松开那一刹，两人的手指竟然都伸不直，手指的僵对他们在打开另一瓶酒的时候，差不多就把酒瓶给摔了。

老林在照片上看着这一切，嘴角还在笑，可是却笑得有些无奈，刚才差一点的黑，王重生与小陈都感觉到了老林的高兴，现在，轮到他们自己高兴的时候，再看老林的照片，原来老林也会苦笑呀。

烛火开始正常了起来，王重生与小陈都觉得现在的光明比刚才灯光亮着的时候都要明亮得多，这一丝的烛火让他们竟然有一种隔世为人的感觉。

那一丝丝的木材掑裂的声音也没有了。天地之间似乎又重归天平静。

酒瓶一打开，两人都闻到了浓浓的酒味，这会两人都没有再把酒给倒出来，对着酒瓶他们就吹开了。

你一口，我一口，两人轮流喝着，菜也没有再吃。那猪头肉的味道如同嚼蜡，让两人的心里一阵说不出的莫名感觉。

两人都已经没有话，只知道把酒轮流的喝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都觉得身心开始放松了，那轻轻摇着的烛火似乎也开始变秘有些恍惚。

喝到这时，两人都已经没有了恐惧，小陈竟然把酒瓶一递，对老林头说道：来，老林，来一口，那边寒，喝一口，暖一暖。

那酒瓶还真的递了出去，一只青幽幽的没有一丝肌肉的手接着了小陈递过去的酒瓶。小陈与王重生一乐，呀，你还真喝呀，不地这，得给我们留一点，不然，还真熬不到天亮了。

结尾

天亮的时候，厂长带着人来到了灵堂，厂书记也来了，手里还拿着昨夜停电之后，借着酒意在蜡烛下与酒友信共同写出的悼文。

进到灵堂里一看，所有的人眼睛一瞪，想到看了看，都说不出话来。

小陈与王重生人各倒在一边，嘴里还一个劲的冒着酒气，还时不时说出一声：干。

在小陈与王重生中间却端端正正的盘腿坐着一个老人，那老人脸色暗青，皮肉僵硬，但脸上却带着微笑，眼睛是闭着的，他双手放在腹间，一瓶喝了一半的好酒放在他的身旁，而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正在回味着那美酒的味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