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氏见蒋氏这口气半天没喘上来，顿时吓住了，不敢离得近了，文刘氏感觉到了，扶着老何氏往后退了几步，又打眼色，让她的一双女儿也往后面退去。

文清眼角扫到，也不介意，假装没看到，将眼泪勉强擦拭了，朝着已经累到不行的蒋氏使了一个眼神。

蒋氏心领神会，心中好笑，作势咳嗽了一声，就地晕了过去。

大家又是好一顿忙活，松竹院的人直忙得人仰马翻的。

柳嬷嬷少不得要将老何氏一干人等请了去花厅歇着，命了小丫环些，上了茶水果子。

一刻钟之后，文清才上前施礼道谢：“母亲刚醒，身子骨实在是……只怕精力不够，祖母爱怜母亲的一番心意，母亲已然心领了。刚刚嘱咐我前来谢过祖母，并二婶娘，三婶娘以及诸多姐妹们。”

说着文清深揖到底，诚意十足。

老何氏也知蒋氏这病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好，当下叮嘱了几句，让其他好好养病，又四处看看：“蒋国公府的人都散了？”

文清眨眨眼睛：“外祖母是直接从城外接了我连国公府都不曾回，便一并过来的侯府，眼下，回府了，留下了虚谷神医，正要请祖母为神医拨座院子暂歇。”

老何氏一听留下了神医，心里头一亮，当下大喜，看着文清这副小清新的模样，也舒畅了好多。

“小事一桩，便由得你当家的二婶娘去安排。”

文刘氏自然一口应下不提。

文清看看天色，便道该去给蒋氏喂药了。

正好大家又都闻到了一股股荮汁的味道，这味儿比房间里的更浓，闻得大家又都皱起了鼻子，蹙紧了眉头。

老何氏一挥手，大家便都散了。

春分过后，春意渐浓，天气暖和多了，定远侯府花园子里的花匠一向将花园打理很是妥当。

花匠有些年老，佝偻着背，在花园子里忙活着，从前忙到后，然后看着满满一园子的花红柳绿，百花争妍，老迈的脸上浮上一丝灿烂的笑容。

蒋氏的贴身婢女青儿一身青色比甲，头上梳着双丫髻，系着粉红丝绦，端着红漆托盘经过此地，好好的鹅卵石小径不走，却偏偏撞到了老花匠的身上。

两个人擦肩而过，青儿走路不稳，身子重心左倾，眼看着就要撞倒老花匠，却见老花匠身手似乎异常灵敏，脚下踩了一些莫名的步伐，将晃荡不停的身子稳住了，还顺势将摇摇欲坠的青儿也扶了一把。

“顾爷爷，对不住你，我不是故意的。”青儿连忙弯腰去扶老花匠。

“无妨，小小年纪，可得把路走稳了，夫人那里怠慢不得。”老花匠感慨一声，摇着头，走了。

这画面并没有什么可探的，一旁跟踪的人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暗暗跟了青儿身后继续走。

松竹院里，蒋氏的房间，宽敞而明亮，一明两暗的套间，明间用来摆着一张红木四角高脚小几，两边各自安放着镙钿雕花木椅。

四周精心的摆放着一应的水晶，瓷器装饰，内室与明室之间，以淡蓝色绣竹叶的帘幕隔开，中间坠着长长的珠玉流苏，偶尔轻风吹过，如同吹动的一汪湖水，轻摇慢摆。

青儿一闪身进了房间，跟站在外室里的紫儿使了一个眼色，就听到紫儿跟柳嬷嬷大声的聊起来。

“嬷嬷，听说春兰上次给你绣了一条好看的手帕，那上面的红鲤鱼儿也都叫她给绣活了。能不能把那手帕借给我瞅瞅，我回去瞄个花样子。”

紫儿的声音很大，大到掩盖住了内室里蒋氏和青儿所有的声音。

柳嬷嬷是个人精，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异样，想到蒋氏近日里正在打听的事情，立马会意过来。

“那是自然，借给你也使得，只是你还得好生保管着，可不兴给我弄脏了，弄皱了。”

“嬷嬷，你就只管放心吧，你瞧着我是那样毛手毛脚的人吗？”紫儿高兴的道。

两个人的声音更大了，将里面蒋氏和青儿的声音掩得严严实实的。

“夫人，这是顾爷爷那边传来的消息。”

青儿手上本来只有一个托盘，看着便像是什么都没有，但是，将托盘一放下，手上好像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了一个纸团。

蒋氏自从清醒过来，便躺在床上，养了好些日子了，又有虚谷神医在侧，开着药方子，喂着药丸将养着，身子骨已经好了许多，此时身上穿着白色中衣，盖了绣花锦被，披了一件黑底红花的锦衣披风，头发松松的挽着，未上珠钗，脸色苍白，未点脂粉。

蒋氏伸手，手上已经有了些许肉，再不见之前的皮包骨，她接过纸团，身子一动，便可看见披风下面的身形依旧瘦削，长长的手腕纤细如铁。

整个人虽然好了许多，但是仍然给人一种骨瘦如柴的感觉，好像刮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似的。

她双目轻动，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纸团上的内容，眉目一凝，双手突然紧握成拳，咬牙切齿：“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声音似是从牙缝之间里挤出来的。

“夫人，您身子还未调理好，且勿动怒。”青儿未曾看过纸团上面的内容，实在猜测不出那上面所说何事，也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让一向情绪不算很容易外露的她这般激动。

“居然敢打清儿的主意，我倒要让她们好生为难一番。”

到此时，蒋氏已然得知了老何氏与宣平侯府云秦氏的打算。

“姑娘安好。”外室传来柳嬷嬷的请安声，声音里带着些许迟疑。

毕竟，蒋氏吩咐的是不许任何人打扰，但是，这任何人是否包括文清了？

守着的紫儿和柳嬷嬷都有些迷惘。

“姑娘，夫人在里面，奴婢带你进去。”

柳嬷嬷不想阻拦文清，但是，也不敢就这么快直接给放进去，便带着文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速度放得很慢。

文清看出柳嬷嬷的异常，也不多说什么，跟在她的身后，步子走得极稳。

“快请清儿进来。”蒋氏收到柳嬷嬷的暗示，赶紧开口。

柳嬷嬷停在原地，替文清撩了帘帐。

“娘亲。”

文清轻移莲步，缓缓而入。

蒋氏停住了嘴里的话，循声望去。

只见文清身上穿着一身浅色长裙，身上除了腰间挂着的白玉压裙，再无装饰，发髻轻挽，簪了一支兰花簪。

脸上未曾搽脂抹粉，却是俏生生的，唇角带着笑容，声音软软糯糯，轻盈动听。

“清儿来了，快过来娘亲这里。”

蒋氏见文清身上穿得有些单薄，生怕凉着了她。

“刚刚来的时候，听娘说起有关我的事情，不知道是何事？”

文清观察仔细，一进来，就看到蒋氏眼里含着的未曾来得及掩去的愠怒。

一会儿的功夫，蒋氏已经穿了一一身暗色系的暗纹提花短绸上衣，下身配着同色马面裙，发髻松松挽就，没有簪金银首饰，只以一支紫檀木固定住头发。

脸色腊黄，带着些许苍白之色，对着文清笑的时候，收眼微微弯着，大眼里神采飞扬。

文清一上去，蒋氏就亲自取了自已的绣梅花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现在虽然过了春分了，然而还是春寒料峭，你可得多穿些。”文清身子骨的底子一向不好，以往的时候，动不动的就会染上风寒，这一年到头，有时候，吃的药竟比吃的什么都还要多。

“娘，我不冷。”文清嘟囔着嘴，粉唇微微嘟起，很是可爱。

蒋氏早先下了床，牵了文清，按着她坐在宽大的花梨木圈边椅上，还将手上的纸团递了过去。

文清不解，犹豫着接了过去。

一看之下，顿时明了，再抬头，看蒋氏，怪不得她的眉宇间带着轻愁和愤怒，原来是太过于关心自已的事情，不由得笑着道：“娘无需着急，此事，只怕还有转圜的空间。”

说着，文清便将自已这一种走来，老何氏、文澜并云秦氏心里的变化和打算简要的说了。

蒋氏双手拍在案几上，高几腿太长，平稳不够，几不可见的轻轻摆动了一下。

文清顺手握住蒋氏的手，两人的手相触，生出一股温暖来。

簪缨世家的女儿，性情果然是要暴躁冲动一些。

“女儿都说了实话，娘怎地还如些性急？”文清撒着娇。

自从她将自已的来历趁着蒋氏昏迷说过之后，她做文清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甚至是说话的语气，神态也基本上都能学得很像，也并非学，似乎是从骨子里便是如此。

一如原主那抹魂识所说，她就是文清，文清就是她。

蒋氏眼带焦急，脸染愁绪，唉声叹气。

看得文清心里直打鼓，她算是看出来了，蒋氏就是一个炮仗的脾气，一点就着，生怕蒋氏身子还没有养好，就要冲动，连声安慰她：“反正现在云夫人和祖母都属意大姐姐，我现在基本上算是暂时摆脱了困境。所以，娘你不用担心了。”

蒋氏淡淡地道：“她们两人说了也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