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不急着去宁馨院，能晚一点儿看到自已讨厌的人，最好。

她带着春兰，秋菊先去了蒋氏的正院，扶住了蒋氏这才一起走着去宁馨院。

松竹院和宁馨院本就是这定远侯里最讲究的的两座院落，这相连的路上，景致独特，青山绿水，假山群石，绿叶红花，堪称移步换景。

“清儿，有人看到你之前发作的那个秦婆子出院子了。”

蒋氏的消息灵通是正常的，不灵通，文清倒要替蒋氏着急了，现下蒋氏虽然暂时不当家了，但是这里毕竟还是定远侯府，蒋氏只要还是定远侯夫人一日，这院子里的下人就没有任何人敢不把她当回事。

“是的，娘。”

文清此时不欲多说，说多了，只怕蒋氏会觉得她知道得太多了，不好，不好。

“你放心，万事有娘了。”蒋氏很了解老何氏的脾气，知道她一向最是护短，这一次文清算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她若是不知道便罢了，偏生那秦婆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安生的东西，故而一个人默默的在松竹院里磨了这久些日子，待到老何氏一回来，她就立马寻隙转了出去，这会子大概已经在老何氏那里告上了一状。

这回老何氏大概是真要对文清做些什么的。

毕竟，文清这个命格奇特，克父之人，本就是老何氏最不喜欢的，待她一向连自已身边亲近的婢女都不如。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月兔东升，宁馨院中，点燃了数十支红烛，正厅里，早就已经隔开了一扇六门的蜀绣桃花开屏风，里面安置的是女眷席，外面安置的便是男人们的席面。

里间，老何氏身着一身绛红色暗底提花，中间绣大福的斜襟短襦，下面配着一件深宝石蓝色的长裙，脖颈上戴着福禄寿喜的四珠项圈，头上照旧围着精绣牡丹的抹额，身子微微靠着长榻上的引枕，手边套着一串佛珠，兀自闭了眼睛念着佛号。

四周静悄悄的，丫环仆妇们都离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敢大动，都噤着声，袖着手。

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立刻就热闹起来了：“祖母……”文澜身后领着文涓喜笑颜开的叫着。

接着，内室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文家的几个姐妹们也都相继在烛光之下走了进来。

这个上前来请安，那个上前来捏腿，这个倒水，那个说着笑话逗趣，气氛别提多热闹了。

老何氏高兴地笑着，长满皱纹的脸上，纹路深深，嘴角因为她灿烂的笑颜越扩越大，她语带笑意地打趣着她疼爱的孙女儿们。

“瞧瞧你们这些泼猴儿们，这人还没有进门，便已经听到你们的聒噪声了。”

文澜一众姐妹自然不依，这个扶着手臂，那个抱着肩膀，七嘴八舌的开口，打趣，说着笑话，把老何氏逗得哈哈大笑。

文清扶着蒋氏就在这个关口走了进去。

正好看到老何氏笑得十分开怀，一张老脸上，皱纹遍布，嘴角的法令纹深得如同山谷间的沟壑一般。

只是看到文清并蒋氏走进来，老何氏的笑容就那么突然的一下子僵在了当场，笑容收了，嘴巴却还微微张着，眼睛也是瞪着的，这表情，看得让人觉得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孙女给祖母请安。”文清假装看不到，莲步轻移上前请了安。

蒋氏也做了一番表面工作。

老何氏双眼紧紧凝着，嘴唇抿着，想要找麻烦，却又无处下手，不由得有些气恨难当，脸上的神色顿时就不好了。

“祖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如，我来替祖母揉揉肩膀？”文清故意凑上前去，将一双伤痕遍布的手掌展示在老何氏的面前。

这只手上面伤得如此之重，蒋氏以前一直都没有发现，如今看到了，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上前握着她的手。

文清是奔着老何氏去的，她那边自然看得最清楚，老何氏梗了梗，又看到刘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心里便想起来了，之前她还答应过要替她主持公道。

当时秦婆子好好的那双手被冰冷的水，也冷得开了裂，文清真是好样儿的，小小的年纪，倒是挺狠得下心的。

想至此，老何氏的心也狠起来了，只是她毕竟是一个长辈，这些话题自已倒是不好硬生生的就这般提起来。

“三丫头最近是好威风，这可把看门的婆子的都给发落了，如今我当着家，你若是还缺人使唤，就跟二婶娘说。”

此话就像是平地扔下的一颗炸弹似的，一下子就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炸了出来。

文澜用帕子捂了捂嘴，笑了笑，没有开口。

文涓则是不屑的冷了脸，那秦婆子谁人不知，可是老夫人身边红人刘嬷嬷的亲表妹，文清这不是厕所里点灯笼——找屎嘛，纯粹自已作死。

文沫早就已经笑出了声：“只怕是三姐姐受了伤，心里不舒服，那秦婆子没有伺候好三姐姐呗。”

文溪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是咱们去踏青前就发落了的。”文刘氏笑着接过话头。

“啊，那是……那会儿三姐姐还没有受伤，秦妈妈这一向可是祖母身旁出去的人，三姐姐这样岂不是打的祖母的脸？”文沫一脸的惊讶，说完之后，又连忙捂住了嘴巴，像是十分不敢相信似的，接着又自说自话：“祖母可是咱们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她的人三姐姐也……唉……”

文沫今日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往日里就算是针对文清，也不会如同此时这般做的如此的明显。

文清有些疑惑的看着文沫，灯光轻动，等她扫到老何氏颇为满意的眼神之后，文清才明白，原来，文沫如此受宠还真不是没有原因的，实在是天生的会溜须拍马之人，早就将老何氏的全部心思都看在了眼里，此番便算是配合着老何氏的话了。

“哼，看看，三丫头你说说，你这心里眼里可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连你四妹妹一半都不如。”终于到了老何氏发威的时候，她横着眼睛看着文清，一双老眼里带着精光，还有赤果果的憎恶。

文清神情颇为平静，这些在她决定要做的时候，就已经算在心里了，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

“三姐姐倒是沉得住气，我刚刚看到秦妈妈了，那双手……啧啧，真正是……”文沫适时的刹住了话题，引得众人猜想，是不是文清真的下手太狠，让文沫压根都不敢说出口。

众人这般一提，老何氏的话题就很容易起来了。

“奴婢不好用，不听话，你自禀了你二婶娘，一个姑娘家，文文弱弱自是要多几分家教，你又何需仗了你的劲儿。”

老何氏觉得自已自然是要给秦婆子出气的。

“祖母说得是。”文清从善如流，回过头来看着文刘氏：“二婶娘，我早先听秦妈妈说她光是守着院子很是轻闲，这不，才会问了院子里的丫环，道是浣洗那边有些缺人使，这才让秦妈妈先去干着，却不曾想到，秦妈妈……哎，祖母，都是孙女儿心思太浅，没想明白，幸好祖母及时……”

文清看了一眼屋中的众人，也学着文沫欲言又止。

一听这个缘故，虽知文清所说只是面子上好看，却又有着下人看着的，秦婆子不敢否认，只得低了头靠在壁间，偷偷儿的躲了，多的话竟是一句也不敢再说。

蒋氏见得这般，不由得如同一颗爆竹一般，噼哩啪啦的一下子就点燃了。

“二弟妹真真是关心我们家清儿，这点子仆妇的小事，竟也揪着。”

蒋氏表面上说的是文刘氏，实际上看的却是老何氏。

“你……蒋氏。”蒋氏一向不会十弯九拐的说话，她有如此指责的心思，老何氏焉有看不出来之意。

“此事便听祖母的。”文清笑着拉住了蒋氏，小声的承诺着。

见文清服软，老何氏的面色这才稍微好了一点点，看着文清那张脸，脸色发白，神色却清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老夫人，已经酉时一刻了，您看，现在是要摆饭还是？”荣氏进来福身一礼，开了口。

“用罢。”老何氏瞪了一眼文清并蒋氏，满脸不悦。

直接绕开了文清伸过来欲要扶她的手。

文清也不在意，反倒是笑笑，摇摇头，落在了后面，抬手扶住了蒋氏。

“清儿。”蒋氏看着文清仍然有些惨白的脸，深深陷进去的眼，心里由来的一阵慌乱、心疼。

“无事。”文清笑着，唇角轻轻扬起，竟是丝毫都不在意被老何氏冷落。

“听说今日里厨房备下了鹿肉，咱们好歹吃点。”尤佳诺拉着蒋氏，将她往里面领。

这顿饭吃得平平淡淡，有些人倒是想要找事，只是却因为食不言这个规矩，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提。

等到用完了晚饭，便又到了该回各自院子的时候。

文沫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要借机撒到文清的身上，只是她此时却只能看着文清借口旧伤未愈，先行告退，等她追出来，文清素雅的背影早已经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