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云深不知处各处都是绿油油的，不论是草地还是花园都被打理的很好，石子路两侧的青草有五公分，看着柔软又可人。

早读后是休息时间，或一或二的学子聚在一起或是探讨课业或是说说笑笑。本是安安静静的兰室外走廊，忽然一声惊叫响起，吓了众人一跳——

“这是什么！”

众弟子或门生转头望向声源处，只见一位蓝家长辈抖着手颤颤巍巍的不知道指着什么，那白花花的胡子都在抖。

蓝忘机也在，那地上两坨白色的东西是什么？隔得远了看不真切。

魏无羡溜到蓝忘机身后，探出个头偷偷摸摸的看着那位被气得指着兔子仿佛呼吸不过来的老前辈，撇了撇嘴，现在不说话是最棒的选择。

蓝忘机敛眸看了看怀里啃着他衣服的阿婴，语含恭敬却不容反驳的说道:“叔公，这是灵兔，我打算养在云深。”

蓝氏长辈一甩衣袖，气道:“你何来功夫养它们？”

蓝忘机扯出自己的衣襟，挠了挠阿婴的下巴，感受着在他背后躲着的魏无羡的手指不时挨上他的衣服，垂下眸子遮住自己眼底的情绪，道:“课业早已学完，每日分一刻时间来照顾它们，并非难事。”

那长辈重重哼了一声，蓝忘机的学业修得很好，平时表现的也让人挑不出毛病，这会儿想养两只兔子，他也没什么理由拒绝，更何况，蓝氏家规里也没有不能养灵宠这一条，于是自觉争不过，负手走了。

魏无羡见他走了，这才绕到蓝忘机面前，将阿湛放到地上，看着它去趴在地上吃草，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望向蓝忘机，道:“不就是养个兔子吗，你叔公那表情怎么感觉就像是你养了个媳妇儿。”

蓝忘机抱兔子的手一顿，视线移到魏无羡上，与他对视，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蓝忘机一直希望魏婴能住在云深，那人要是不喜欢天天待着，他就带魏婴去夜猎，带他去买天子笑，带他去游玩，只要是魏婴。

上一世的他将事情打算的很好，可是他等到的不是对他笑眯眯一本正经调戏他的魏婴，而是一片被血染红了的土地，他们说，魏婴就是在那里尸骨无存灰飞烟灭的。

甚至，在蓝忘机不知道魏无羡出事的那段日子里，他规划了他和魏无羡的未来，他不是一个喜欢去计算以后事情的人，可是他因为身上的伤躺在床上时，脑海中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他和魏婴的日后。

他想，他要让魏婴在云深自由自在的生活，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想吃辣菜他就去给他做，想喝天子笑他就带他去买……

不用去管那四千多条家规，只需要过得痛痛快快，便是最好。

只是，他没有机会将魏婴带回云深。甚至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也是从外人口中听来的。

一次宴席上一位参加了当时乱葬岗围剿的金氏弟子喝醉了，敲着碗边洋洋得意向一桌的人讲当时围剿魏婴的场面——

“让阴阳两道都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魏无羡，那鬼笛陈情一吹，走尸是一片片的涌来，不夜天城那次的走尸根本没有乱葬岗的三分之一多。”

“不得不说，魏无羡是真有本事，一个人居然能召唤那么多走尸来助他。”

“还有阴虎符，两块一并，那威力不是一般的大。”

“他遭反噬时，哟，你们是不知道啊，那痛苦的样子，我看着都疼。”

那人说完，又是一声叹息，有人明白那声叹息的意思，夷陵老祖魏无羡，四大世家公子排行第三的魏无羡，本应该恣意傲然的接受同辈晚辈的尊敬，可是没人知道为什么，他去修了鬼道，最后竟然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蓝曦臣去看蓝忘机，果然，那人握着茶杯的手用力的泛起青筋，却又克制着没把那可怜的杯子捏成齑粉，蓝曦臣怕他失礼，伸手为他重新斟满了一杯茶，滚烫的茶水让蓝忘机的手一动。

自己心爱的人死在了眼前人手里，还被重新提起来津津乐道，这是种什么滋味。

蓝忘机不止一次在想，肯定很痛吧，被万鬼吞噬，一点点撕咬着血肉，那种感觉，一点不好受吧。

被人夸赞钦叹的含光君，逢乱必出，救人于水火之中，可最后，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救不了。

“蓝湛？蓝湛！”

蓝忘机从思绪中撤回到现实中，下意识的又去看魏婴，那人却一脸神似担忧的模样，犹豫了半晌，道:“蓝湛……你怎么了？”

魏无羡惊讶，双目通红，眼底尽是悔意与痛色，一脸恨意的蓝忘机，周身全是赫人的戾气，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蓝忘机知是自己刚才的模样吓到了他，摇摇头，将怀里的阿婴也放到地上，推推它，让它去玩。

“魏婴。”

魏无羡看向他，总是笑津津的脸上此刻罕见的没有了笑意。

“你可相信，有人能重活一次。”

魏无羡一愣，先是没反应过来蓝忘机的意思，后来反应过来了，又是一脸惊讶。

他道:“重活？那是禁术啊，夺舍便可以使人重活。”

蓝忘机一滞，是啊，他倒是忘了，夺舍也可以使人重活。

魏无羡撑着下巴倚在一棵树的枝干上，看着两只兔子越跳越远，一时间有些愣神，夺舍……蓝湛怎么会问起这个？

蓝忘机站起身，一手横放于腹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魏无羡，只一秒就开了，他往藏书阁的方向走。

“蓝湛？”

“我回藏书阁誊写乐谱。”

蓝忘机一身白衣越走越远，转角进了藏书阁，再也不见了。

魏无羡悠悠叹了口气，顺势往地上一倒，睡觉吧，一宿没睡了。

蓝忘机说是誊写乐谱，却是坐在书案前愣神，不知道为何，他刚才脑海里闪过了一瞬关于乱葬岗的画面，很短暂的一瞬，却让他遍体生寒。

在上一世，蓝忘机有两个问题没有弄明白，第一个是温家何人将魏婴送去了乱葬岗，第二个是魏婴是如何修得的鬼道。

不论哪一个，他没有确切答案，有人说是温晁，有人说是玉灵娇，还有人说是温逐流，他不知，但是能肯定，的确是温家人。

至于修鬼道，蓝忘机以为，这种法术并不是人人可修得的，魏婴告诉他，是用元神与血肉修炼，但是，具体怎么个修炼法，他亦是不知。

魏无羡被丢到乱葬岗然后修了鬼道，这是蓝忘机最耿耿于怀的事。

窗外几声犬吠扰乱了他的思绪，蓝忘机一下子变了脸，握起旁边的避尘剑，竟然不顾仪态跃窗下了二楼。

那边的魏无羡本是好好的在草地上打着瞌睡，梦里梦到回到了莲花坞，大口大口喝着师姐炖的莲藕排骨汤，正当他想喝第二碗时，一阵嘈杂的声音让他脱离梦境回到了现实。

睁开眼，又是金子轩那厮。

显然，金子轩也不想看见魏无羡，他脸色冷的不能再冷，拂袖想离去，却被身后跟着的人拉住了。

“早知云梦魏无羡剑术了得，今日大家都有空，不妨切磋一二？”说话的人脸上挂这淡淡的微笑，要不是那人眼底都讽笑，魏无羡还真相信了他是来切磋的。

魏无羡吹了个口哨，慵懒的瞥了那些人一眼，自顾自的坐起来，捏了捏脖子，一副伤脑筋的模样，只听他道:“我剑都没拿，切磋？怕是不妥。”

刚才说话的那人闻言摆摆手表示并无大碍，他随手拿过一人的佩剑丢给魏无羡，道:“这样，魏兄觉得如何？”

魏无羡颠了颠手中一点灵气都没有的剑，再看看那人手中灵气充盈的剑，勾唇一笑，随后啧啧惊叹:“哇！你们这不是欺负让吗？我的剑这么长，你的剑那么短，我可不能欺负你们，否则江叔叔知道了会骂我欺负小朋友的。”

的确是小朋友，那人虽然装得一副沉稳的模样，但是一些举动和面容，着实有些稚气了。

金云岐握剑的手一紧，提剑迎上，魏无羡不慌不忙都微微侧身，换了手，往金云岐手腕上一拍，那人就软了手，剑“嘡”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作死不舒服的魏无羡装得一副害怕的样子，道:“怎么办，江叔叔知道了，我又要挨骂了。”

不仅没看成好戏，还被戏耍一番的金子轩脸色又青又白，刚要发作，眼神一扫，见魏无羡身后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正快速奔来，一时间心情好了不少。

“汪！”

魏无羡只听一声，全身就僵了，实不相瞒，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上能和蓝启仁嘴对嘴不服管，下能空手抓水鬼，一抓十几只，可是他怕狗！十分怕！

他僵硬着，感觉那只狗蹭着他的腿蹿到了金子轩脚边，顿时浑身发软，背后冷汗开始往外冒。

那是只纯黑色的灵狗，很大，就那么一站，就能到金子轩的腰，它吐着舌头去舔金子轩的手背，魏无羡看了只觉得牙龇欲裂，仿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属于他的。

他几乎要被吓哭了，以前这种时候他可以大声喊江澄，可现在江澄不知道溜哪去了，这个时候，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同手同脚的往后撤了两步，刚想转身离开，金子轩却喊住了他:“魏无羡，你……怕狗？”

魏无羡很想告诉他，我不怕，可是它说不出来，他现在只感觉舌头都是木的。

金子轩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噗呲笑出声，对他的狗道:“黑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