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若看着药煎完，然后亲自端着药离开了厨房，等到药稍稍凉了，她才端去给江左卿。

清若来到江左卿房间里的时候江左卿已经醒了，隐约听到他在吩咐江善做什么事情，见清若来了，他连忙让江善离开了。

清若走到他的跟前坐下，和昨天一样喂他药。喝完药后清若才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如果是不打紧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你们楼里这么多人，我不信就没有一个能做事儿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听你这般说，似乎我的命还长着呢。”

清若不语，虽然江左卿不在意，可是这样的话怎么听都觉得会很伤心。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死亡的时候可能会很不在意，可是面对别人的死亡的时候会觉得更加的痛，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可事实就是如此。

“我听江善说了，这一次你出来是逆了冷非凡的意思。”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的身体吧，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就是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鬼门关，没事儿的。”

“你倒是说的轻巧，那是要死的。”说到死，清若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出来了。江左卿的身体一向不好，可是清若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容易就死掉，死亡，那该是离他们很遥远的事情。可是现在，一切都走进了绝境。她空有一身本事，可是却救不了江左卿。江左卿空有一身才华却再没有命。谁都是悲伤的，可是没有人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相较于清若的悲伤，江左卿自己倒是坦然许多，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死亡。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从鬼门关回来，那已经是一个个奇迹了，可是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奇迹，终有一天，奇迹不再了，便会显出人生最深刻的本质。一个不断的想着自己会死掉的人在面对真正的死亡的时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

江左卿本来是不想问的，可是如果不问的话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长的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他死后的事情。他真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了，他想在死前将这些事情都处理掉，这样的话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也会安心的。

“怕是这个冬过不去了。”

江左卿很轻松的笑了，这比他预料的要晚点，这样他就放心了，毕竟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可以安排所有的事情。

清若猛的抓住江左卿的手，泪水再也忍不住流出来了，“不要去管那些事情了，好好的活一活，就算是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为了自己活一次，好么？”清若的语气中带着恳求。

江左卿抹掉清若的眼泪，说道：“好，你说什么都好。”

清若点着头，眼泪就怎么都无法停止。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左卿没有过问楼里的事情，他将事情都交给了江善。江善行事虽然有点鲁莽，但的确是可塑之才，他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不然的话他打磨一下，江善将来必然是个狠角色。他有些后悔以前没有太多的教授江善。这是人本能的想法，就算知道自己的病没得治了，可还是认为自己是有时间的，直到真的没有时间的时候才发现很多的事情还没做。

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扰的时候江左卿做了很多的事情，他在城中逛，去自己的喜欢的地方，看自己喜欢的书，写字，绘画，很清若下棋，斗嘴。那些他以前很少能做的事情他都在做，他突然觉得这或许才是他最该有的生活。他看着清若开心的样子，心中也是开心无比，原来幸福真的是太简单了。就算身边的人并不爱他，可是能够这般的为他着想，能够一直陪伴着他，这就已经足够了，去争也未必能够争到的东西为什么要费劲呢，他现在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时间流逝太过匆忙，很快的，冬日的第一场雪就来临了，而江左卿已经下不了床了，直到这一刻不论是他还是清若他们才明白死亡已经靠近了，这一次是真的就在边缘了。江左卿哪里也去不了，他只能躺在床上，听清若说着外面下雪的样子。清若一边说着，已然潸然，话语也是断断续续的。

“你这般一说我便是看到了，其实每年在这里都能看到雪，可是听你说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一场雪。”

清若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江左卿。

“是我这般的样子吓到你了么？”

“不是，当然不是。”清若转过头来，看着江左卿。只是因为她看着江左卿的时候就无法停止眼泪。就算是面对死亡，江左卿还是会顾念她，这让她觉得心中有太多的愧疚。

“你到底是神医，说我过不了这个冬真的是过不了了，不过也不错，在这样的一个雪日死去，或许我死后的每一个雪日你都会想到我，这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么。”

“你就这么愿意每个雪日我都会因为想到你而痛么？”

“清若，你知道么，你能为我痛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江左卿的气息越来越弱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了，他想要扼住死亡，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不恐惧死亡，只是不能够再多看看清若。

或许是命不久矣了，他记起的都是最久远的的记忆。有自己痛苦的童年，后来的望乡楼，还有和清若的第一次相遇。人生最痛的不过就是相遇之后便是永别，这么一想自己反倒是幸运了，最起码能有自己最爱的人陪自己走完最后的时光。想来最初相遇的时候清若是那般的讨厌自己，而现在想想自己那个时候还真是让人很讨厌，只是因为他的人对他万般听从，所以他倒是没想过自己会让人讨厌。说到自己的那些人，他们都跟了他很长的时间，如果他死了，他们的未来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掌控。望乡楼太过张扬，如果不能处理好望乡楼的事物的话很快就会被对手击垮，而对手对他们不会手下留情的。他一生最期盼的就是能够重建自己的家园，看来这个愿望也是无法实现了，不过死后倒是能够见到父母族人们了。

“清若，让江勇进来！”江左卿突然说话，清若仔细的听着。

清若点头，让江勇进来了。

江勇跪坐在江左卿面前，从不流泪的他也不由得有了眼泪。

“江勇，你们父子二人一直在我身边，最是知道我的心思，但是今日我要将望乡楼交给清若，你可有意见？”

清若很是诧异，要说话，江左卿示意他不要说，然后看向江勇。

江勇对江左卿忠心耿耿，不管江左卿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遵循。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江左卿便对清若说道：“我死后，望乡楼就是你的，你就是望乡楼的楼主，此后望乡楼何去何从听从你的意思。”

清若本是要拒绝的，可是看到江左卿的样子她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时刻，她不想再去争辩什么，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像是了了最后一个心愿，江左卿满足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就再也没了声息，外面的雪越发的大了。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江左卿将他的心埋葬在了雪中。任由他如何的天纵英才，终究抵不过宿命的一个小小的拨弄。人于天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江左卿的后事办完之后，清若就开始掌管楼中的事宜了，她除了会一点医术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懂，望乡楼的事情非常的杂乱，她虽然不是很想去学，可是一想到江左卿将整个望乡楼都交给她了，她便更加的上心了，就算望乡楼沉默下去，也总是要保全楼里的所有人。她让江勇先不要将她是现任楼主的事情说出去，她的出现必然是个很大的变数，会给望乡楼带来什么样的变故谁也不知道，所以还是先不要让人知道的好。

闲暇的时候，清若总是会去江左卿曾经住过的房间。她让人不要动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只要每天来打扫一下就可以了。只要这里还是旧日的模样，似乎那个人就还能是旧日的模样。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开始对一个人看不顺眼，日后会越发的觉得这个人好，希望这个人能够好好活着，甚至是为了他搭上自己三年的时光也愿意。这不关乎爱，可和爱一样让人不忍忘记。

从江左卿房间的窗户往外面，清若似乎也能望到江左卿曾经的家乡，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这个时候他应该见到了那些他想见到的人，看到了过去的故乡吧。而她的故乡呢，她想不是雪山，是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那里有她母亲的记忆，只是她根本不知道在何处，所以江左卿还是幸运的，他能够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还能时时看到。

只是，就算她有再多的话，那个人也终究是听不到了。人生之痛，就算是痛到了骨髓里，想来也是要有愈合的那一天，因为还是必须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