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几家皇子在此齐聚,难得,真是难得,倩儿,你们仙膳阁今个儿可算是蓬荜生辉了。”高伯文一把拽住高仲熙,带着醉意,吵嚷道:“青雀,本王今个儿可算是逮着你了,走。”
高仲熙见他已显醉态,慌忙搀扶着,赔笑道:“皇叔,您醉了。侄儿先送您回府!”
“谁说本王醉了?本王再喝一坛酒都没事。”高伯文摆着手,踉踉跄跄,含糊的说:“本王不回去,青雀,本王可在仙膳阁等了你好几天了,快跟本王来。”他四下环顾着,凑到高仲熙的耳边,却又故意大声的叫唤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王那儿有好事便宜你小子。”
“皇叔?”高仲熙被他硬生生的拽出了雅阁,他扭过头,无奈的说:“三位哥哥抱歉了,小弟先行告辞了,今日的宴席就算在小弟的账上,我们改日再叙。”
叔侄俩行至另间雅阁门前,高伯文却一改醉态,步伐稳健,直接挣脱开高仲熙的搀扶,他这才恍然明白了高伯文的用意,赶忙拱手道:“侄儿多谢皇叔搭救之恩。”
“青雀,你若真心要谢,待会就陪本王多喝几杯。”高伯文将雅阁的门打开,笑道:“你们瞧瞧本王把谁请过来了。”
众人惊讶之余,纷纷起身拱手,异口同声道:“晋王殿下!?”
高仲熙见一屋子的人,不明就里,慌忙还礼,一脸茫然的问道:“皇叔,这几位是?”
高伯文拉着高仲熙入席,边斟酒边高声道:“你们都愣着干嘛,你们不是天天嚷着想见晋王吗,他这么大个活人站在你们面前,还赶紧向晋王自报家门啊!”
他的话音一落,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少年郎率先拱手道:“晚生青州龚烨见过晋王殿下。今日能得见王爷风采,实乃三生有幸。”
“晚生淮州寿名元拜见晋王殿下……”坐在龚烨下首的几个人不甘落后,依序起身,拱手自报家门道:“晚生平州陆柏见过晋王殿下。”
“本王知晓宁王府宴席的规矩,大家以文会友,主宾间并无尊卑之别,大家若不弃大可叫本王仲熙。”高仲熙知道高伯文素来喜欢和文人打交道,这些人能成为宁王府的座上宾绝非泛泛之辈,他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扫视着在场所有的人,用心的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
“王爷客气了。”龚烨原本是寒门子弟,自幼刻苦研读诗书,本想利用所学博取入仕的机会,他千里迢迢赶来京都,打算一展抱负,可来了京都才知,无钱无势无人举荐根本就进不了庙堂。
一年前,龚烨得友人举荐,好不容易混进了宁王府,成为了幕僚,却不想这宁王府的幕僚只是终日陪高伯文喝酒寻欢,日复一日,他心生厌倦。今日,偶遇高仲熙,龚烨心生攀附之意,刻意讨好之,拱手道:“晚生等素来仰慕王爷的书法,今日得以相见,晚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应允。”
高仲熙对溜须拍马这一套是有纯天然的免疫系统,他抿了口酒,笑着敷衍道:“诸位才子云集在此,本王岂敢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
“青雀,你就别妄自菲薄了,本王可听说了‘晋王体’一字千金。”高伯文饮了一杯酒,兴之所至,高声道:“倩儿,备笔墨!”
“既如此,侄儿献丑了。”高仲熙挽起衣袖,拿起毛笔,在纸笺上写了:‘难得糊涂’这四个字后,又再边上写道:聪明易,糊涂难,锋芒应潜藏。荣华易,淡泊难,逸安在当下。书写完后,高仲熙将毛笔随手甩扔在了案上,嘴角微微一翘,特有所指问道:“龚先生以为本王所写句子如何?”
龚烨怎会不明白高仲熙话外之意,心下立刻明白了自己的马屁拍在马蹄上了,他尴尬一笑,拱手道:“王爷所言字字珠玑,晚生受教了。”
“哈哈,好一个‘难得糊涂’,好字,好意境。青雀,你这幅字本王却之不恭了。”高伯文觉着气氛有些尴尬,大笑着命人将那副字好生收起来,调侃道:“青雀,本王这儿也不敢多留你,快去见你的卿粉佳人吧!”
高仲熙并未多言,笑着拱手辞去。
他来到三楼,只听的雅阁里传出一阵琴声,琴音深处蕴藏着幽怨、悲凄的情怀。弹奏之人的情怀和曲调原本欢快截然不同,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高仲熙正想推门而入,又听到一阵箫音隐隐伴之,他的手悬在了门前,动作显得僵硬而又犹豫,心里不禁冒出了两个问号:“凤求凰?是谁在里面?”
他伫立在门外静静的听着,高仲熙不得不赞叹此人的箫技非同凡响,一曲《凤求凰》,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份深挚缠绵爱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一曲毕,高仲熙听到了一声叹息声,婉娘柔声的说:“婉娘一直视云先生为知己好友,但你的这份情意,请恕婉娘不敢接受。”
“婉娘,我知道你心中钟意的人是晋王,可你们身份悬殊,如今他又娶了杜府千金,这一生,你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你又何必这般执着,作践自己。”云浩的语调显得有些激动。
“云先生,请自重!”
高仲熙心中愧疚,正欲转身离开,忽然一阵幽怨的琴音飘荡进自己的耳里,他迟疑的停下了脚步,琴音里尽是缠绵婉转的情愫,每个音符中流淌的都是哀怨,她仿佛在宣泄,又好似在倾诉,将一个女子独守空闺的寂寞情怀完美的诠释了出来。
高仲熙望着窗纱透出的憔悴身影,心疼不已,想来弹奏琴音之人早已泪流满面。
“君上?”云浩慌忙起身,见他二人眼里只有彼此,自己全然是多余的,满心尴尬,无奈的退出了闺室。
琴音响彻满室,高仲熙不由自主的应和道:“寒露起,暗霜重,枝瘦梧桐诉肃风。楼阁一人裙锦薄,一丝寒意凉心胸。小巷寂,长街蒙,夜雨萧疏落叶红,春去雁书秋未转,几帘幽梦几人清。”字里行间,包含着高仲熙的情意。
一曲终,婉娘走到高仲熙的面前,跪倒在地,叩首道:“婉娘叩见晋王殿下。”
婉娘突如其来的大礼,让高仲熙感到了一丝陌生,他苦笑着将婉娘扶起,四目相对之时,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肆意的奔流而出,扑进了高仲熙的怀里,尽情的感受着这一刻的温存。
“对不……”未等高仲熙将‘起’字说出口,婉娘的双唇已经贴了上来,温柔的情愫,仿若融化着他原本伪装坚韧的心。几秒钟的沦陷,高仲熙的理智最终被唤醒,他推开婉娘,绝情的转身离开。
“青雀!”婉娘花容尽改,仿佛失去了主心骨,瘫坐在地,绝望的叫唤。
这一声叫唤撕心裂肺,高仲熙心中一震,他停留了片刻,红着眼眶,毅然的往前走,与云浩擦肩而过之时,小声嘱咐道:“有劳先生照看她!”
云浩突然出现拦住了高仲熙的去路,毫不客气的问道:“婉娘对君上一往情深,君上为何如此绝情?”
高仲熙用冷峻的眼神的盯着云浩,淡定的反问道:“先生认为本王该给她留下希望吗?”言罢,他就拂袖而走。
“高仲熙—”
云浩跑进闺室,关切的将婉娘扶起,用锦帕抚去她眼角的泪珠,心疼的将木纳的她揽进怀里,一时间,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安抚她。
婉娘挣脱开云浩的怀抱,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喃喃自语的问道:“他还会来吗?”
云浩沉默不语,木纳的伫立在原地,双腿如灌注了水泥一般,无法动弹。
高仲熙刚走出仙膳阁,一名小厮拦住了他的去路,笑盈盈的说:“殿下,我家主子爷恭候多时,您这边请。”
高仲熙朝一旁的马车张望了眼,心里担忧宜王他们又找上门来,左右为难之际,又听得那小厮催促道:“殿下,您请。”
他来不及深思对策,硬着头皮走上前,只见得高伯文撩起车帘子,笑道:“美人怀抱,少年郎的温柔乡,本王以为青雀今夜舍不得走了。”
“皇叔,原来是您啊,侄儿还以为二哥他们又找上门了,着实吓了一跳。”高仲熙边登上马车,边嗔怪道。
“哈哈,青雀,想不到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高伯文给小厮打了个眼色。
马车缓缓往前走着,寂静的夜,马蹄‘哒哒’的声音特别响,高仲熙倚靠在车窗边,默默叹息了一声,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话:“皇叔,您说实话当初对可曾对皇位动过心?”
“若是我说没有,你信吗?”
高仲熙对于高伯文的反问并不感到意外,那一刻,他甚至对自己鲁莽提出问题而感到歉意,赶忙道:“皇叔,抱歉,侄儿莽撞了。”
“无妨!”高伯文掏出高仲熙所写的字,笑道:“‘难得糊涂’,青雀,本王很是喜欢这四个字。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一个人不贪恋,但不是人人能够得到,有时候不是随波逐流、激流勇进就可以,人越是向前进,越容易被权利蒙蔽双眼,有时候退一步反而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高伯文见高仲熙不吱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青雀,本王知道陛下对你有期许,你可要沉住气,千万不要急功近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不用皇叔再教你了吧?”
“皇叔之言,青雀铭记于心。”高仲熙望着纸笺上‘难得糊涂’四字,恍若又明白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夜寂静,寒风习习,柔和的月光照在马车上,高仲熙撩起帘子心不在焉的望着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