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我们终于又能在这间书房倾谈了。只是上一次有着明媚的加州阳光。这一次我只能和你在灯光下聊天了。我们家的饭你还习惯吗？我们家乡的饭菜是不是让你这个加州的孩子没有吃好呀。”程梦秋坐在写字台后面微笑着打量着站在书房中央的年轻人。

陆凯文没有回答，他径自走到了书房通往阳台的门前。

门一下子被拉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老爷子，可是我们还有漫天的繁星。您还是去外面躺在躺椅上吧。您这样正襟危坐的姿势让我不安。可以吗”陆凯文回过头来。

“好，我就倚老卖老了。我们爷两个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天地的。”程老爷子满怀豪气地站起来。

陆凯文有些忍俊不禁。

“生姜还是老的辣。您果然还是思维敏捷。没想到我的这点小心思也被您看穿了。老爷子，我在中国一直有一个愿望，再也不要有阴谋，再也不用关在密室里筹划。我只有在您这里才敢这样无所顾忌。”陆凯文侧过身子笑吟吟地引领着老人。

老人躺下来。陆凯文坐在他腿边为他后辈准备的凳子上。

“老爷子，辛苦你了。我这几年一直逃避着自己的责任，难为你这么大的年纪还在为公司操心。”陆凯文的眼睛在洒满星光的夜里泛起神采。

“彼此彼此吧。我们爷俩不用客套了。你现在就放弃敬语了。到底还是从加州走出去的孩子。怎么样？这一次回来准备怎么做？”老人谈笑间巧妙地转入了正题。

“呵呵。什么也做不了。我准备明天就赶到纽约。我要去嗅一嗅华尔街的气味。”陆凯文笑吟吟地语气里有着卖弄的成分。

程梦秋愣了一下，他仔细地借着书房投出的光线辨别年轻人的细微表情。

“怎么？事情有转机？华尔街那边有可能不像你估计的那么严重？”程老爷子的声音里有了颤抖的期待。

“不，我没有说华尔街那边有好转，我只是要亲自见证自己的判断。本来我们预计年底前爆发的危机可能要提前。我要掌握充足的证据，我更要有针对性的措施。这就是我要亲自赶到华尔街的原因。老爷子，让你失望了吧，我还没有具体的应对措施。”陆凯文的语气没有话题里该有的沉重和急切。

“好吧。不过我希望你告诉我实话。也许还有别的原因让你突然决定回来了吧。”老爷子闭起了眼，他似乎不愿再花力气去观察对方在夜色里模糊的表情。

“我是彻底佩服你了。你到底是在衰老还是在返老还童？我的确还有自己不得已的原因。”陆凯文苦笑着摇头。

“放肆。你在中国就是这样的表现吗？”老人睁开了眼，只是瞪起的眼里全是笑意。

“好，我知错了。也许是突然放松下来的缘故吧。老爷子，我突然决定回来一方面是要亲眼验证自己的判断。其实这种危机的迹象已经有将近一年里了，只是因为投机需要接力棒，大家都不认为自己是最后的一个倒霉鬼。所以我依然断定危机肯定爆发，只是需要一个让大家彻底失去信心的事件罢了。我突然决定回来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让宁飞扬放松警惕。我只好不得已采取的办法。没想到你还是察觉了。”陆凯文恢复了严肃和认真。

“是啊。你这样解释我就能理解了。我知道，在你心目中，那边才是重心。是什么事情让你不得不采取这种回避的办法？你有把握解决吗？”老爷子的声音里有着惋惜。

“他太谨慎了。我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可是他依然保持着对我的提防。他准备的原始股数额太保守了。他为了保持自己的控股地位宁可失去扩大资金的良机，他留给我可以操作的空间太小了。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只好采取这个以退为进的办法。唉！”陆凯文此时终于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程梦秋望向了外面的星空。

“能给我讲讲这个人吗？我们也算是神交已久了。我难得关注一个人，可是他不得不让我挂怀。我们有着解不开的孽缘呀。”程梦秋的语气和神情开始有了纠结。

陆凯文沉吟起来。他的眼前浮现着四年来的每一幕。

此时他有着太多的矛盾，要多的感慨。

“一个儒雅的商人。没有媚俗，没有逐利的刻薄。他对待自己的员工有着家长般的温和做派。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的时候给人一种亲近感。一个好的父亲，合格的丈夫。。。。有着雄心，但也有着优柔。是个情商比较高的男人。”陆凯文缓慢地吐出自己的评价。

“一个有魅力的家伙。很好。没有让我失望。”老人剪短的感慨里带出了讥讽。

陆凯文苦笑了一下。

“孩子，既然你回来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了。这是晓芙希望看到的。”程梦秋突然转变了话题和语气。

老人突然改变的称呼让陆凯文愣怔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

很快的他明白过来。强行挤出来的笑容让他的脸庞有些扭曲。

“不是我不明白你的心，可是你要面对现实。你是个男子汉，没必要纠缠到上一代人的情结中。不要说她杳无音讯，即使你找到了她，也不是必须采取和她结合这样的办法。你是在美国长大的孩子，你应该知道，这样的办法不人道，这样的想法更是无聊。”老人的嘴角不屑地扬起。

陆凯文苦笑着。

“怎么？不接受老头子这个评价？你该醒醒了，是个男人就不要这样。你这样做对所有人都是伤害。”程梦秋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

陆凯文梗起了脖子，他的眼睛也变得更加有神采。

“程伯，在这个问题不要试图说服我。妈妈为了可儿已经痛苦了一生。她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为了可儿她可以请死神夺走她的生命。你能体会到她的痛苦吗？你能体会到她的愧疚吗？我该怎么做？我占有了可儿的一切，我享受着本该可儿享受的母爱和幸福。如果我是妈妈的亲生儿子，我绝不会有这种你认为不人道的想法。可是我是妈妈抚养长大的。我的人道就是继承她的一切痛苦，继承她的一切愧疚。我要做的就是找到可儿，我要做的就是把妈妈的遗憾完全弥补。把妈妈没有能够给她的疼爱全给她。你知道吗？可儿不仅是我的妹妹，她还是我注定的未婚妻，是我的一切。找不到她，不能一辈子照顾她呵护她，我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一个连妈妈的遗憾都不能弥补的蠢猪，一个连自杀都没有资格的可怜虫。我怎么去见妈妈？我怎么跟她说？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回答她？我该怎么面对她的埋怨？你告诉我。”陆凯文的声音也尖锐起来。

寂静的夜里荡起渗人的回音。

老人沮丧地闭上了眼。

“孩子，也许你是对的。可是这样又能改变什么？你难道就这样一直活下去吗？这还是正常人的生活吗？孩子，试着让自己放下吧。”老人闭着眼喃喃自语。

陆凯文也泄了气一样耷拉了脑袋。

他何尝不知老人的话才是经历人生后的箴言，可是。。自己必须挣扎，必须给自己勇气。自己需要这样自欺欺人，需要有支撑下去的借口。

自己需要等待奇迹。

“孩子，我代晓芙谢谢你了。她是有福气的妈妈。可是她真的为你现在这样感到欣慰吗？她只是让你去寻找你的妹妹，她并不知道你会这样极端。我相信，她如果知道你现在这样的心态，她肯定不会告诉你这一切。孩子，你能考虑我的话吗？”程梦秋睁开了泛起泪花的眼。

陆凯文摇了摇头。

“程伯，不要再说了。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球场上追风的少年了。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分担妈妈的痛苦。命运把现在这一切落到了我的肩上，就当是我命运中的注定吧。找不到可儿我就孤独终老吧。我的一切都和妈妈联系在一起，她的灵魂得不到安息，那我就注定得不到正常人该有的幸福。老爷子，你要做的就是给我祝福。祝福我吧，祝福我找到我的妹妹，我的爱人。”陆凯文踢开凳子跪下来。

眼泪顺着老人的脸颊淌下来。

“祝福你，我的孩子。坚定你的心，上帝与你同在。”老人画着十字。他最后把手按在了年轻人浓密的黑发上。

“好了。我收到你的祝福了。我代可儿谢谢你。我们一定会幸福。老爷子，我明天一早就飞往纽约。你帮我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一件事情。”陆凯文迅速地站起来，他的脸上迅速地变得坚决。

程梦秋有些错愕。

“帮我办理这些人的商务访问。我们为他们担保。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让他们尽快来美国考察。我还会请H银行跟我们一起行动。”陆凯文递过来一张纸。

程梦秋扫了一眼。

“这些人一定是凌云公司的人吧。看来凌云公司注定和我们要紧紧联系在一起了。”老爷子咕哝了一句。

“是啊，我即使离开了凌云公司，我也不会让步伐停止。我要让宁飞扬感觉成功的一刻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虚幻。如果我找不到可儿，我不会让他得到哪怕一刻安宁。”陆凯文对着满天的繁星大声倾泻着自己刚刚涌起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