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想你的时候就来这里和你说话，你都听见了吗？”苏晴指着流动的江水兴奋地又跳又叫。

“听见了，每次奶奶头一疼就知道是囡囡在这里喊奶奶了。”老人微笑着看着女孩，看着滚滚流动的江水。

“奶奶，有你这么回应孙女想念的嘛。你应该说，每次都幸福极了。快说，快说。”苏晴抓住奶奶的胳膊摇晃起来。

“好，每次奶奶都幸福极了。别摇了，奶奶快散架了。”奶奶配合着女孩的撒娇。

“奶奶，我们去看看观光隧道吧。”苏晴指着远处。

“不了，上次已经看过了。这里的热闹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陪奶奶坐一坐吧。”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苏晴不甘心地坐下来，有些无聊的她索性开始剥荔枝给奶奶吃。

奶奶一边吃着女孩递过来的水果，一边看着江水出神。

“奶奶，你有什么事情吗？你一定是触景生情了吧。”苏晴在旁边唤醒自己的奶奶。

“啊，想起了年轻时的事情。那时候奶奶在这里呆过几个月。随后就赶上了反右倾的运功。这里是见证奶奶最后的青春岁月的地方，也是奶奶的家庭开始噩梦的地方。原本奶奶的爸爸想着让奶奶留在这里，留在这个能让奶奶见识美丽和繁华的地方。公司合营后的家庭已经不再是大富之家，我们也丢掉了一切享受的思想。那时奶奶是有着理想的。可是突然来临的运动再次把奶奶一家裹进去，奶奶的爸爸被抓走，奶奶的爸爸在劳改农场写信让奶奶赶紧找一个农民嫁了，他让奶奶丢掉一切幻想学会自保。奶奶离开了这里，嫁到了山里。”奶奶对着江水有些发痴。

苏晴也在发痴，只是她的表情中有着愤怒。

“奶奶，你想你的爸爸了。是吗？他后来怎么样了？怎么没听您说起过他？”苏晴过了很久才打破了平静。

“他自杀了。随后奶奶的妈妈也自杀了。人们把他们的行为称为“自绝于人民”，这就是那个疯狂的年代，疯狂的人民。奶奶是幸运的，奶奶躲过了这样的疯狂。”老人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怎么会这样？奶奶，你怎么这么可怜？我。。。”苏晴有些哽咽，她找不到合适的言来安慰老人。

“呵呵，奶奶没有觉得自己可怜。因为在那个年代里，比奶奶可怜的人比比皆是。奶奶是幸运的，奶奶有你的爷爷的呵护，有全村人的呵护。奶奶有你的爸爸，有你这个可爱的孙女。尽管不完美，可是奶奶该拥有的都曾经拥有。呵呵。囡囡，你还能说奶奶可怜吗？”老人脸上绽开了笑容。

苏晴的鼻子突然酸起来，她扎进老人的怀里，这样的动作能掩盖自己眼泪涌出的窘状。

老人抚摸着女孩的长发，她沉浸在此刻的复杂的情绪里。

“孩子，听完了奶奶的故事，你有感触吗？”老人的声音有着鼓励。

苏晴在老人怀里拼命点着头，她是借机在老人的衣服上擦拭自己的泪水。

“孩子，奶奶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今天告诉你知道为什么吗？”奶奶用手轻轻推着怀里的孙女。

苏晴不情愿地离开了奶奶的怀抱。

“看着奶奶，给奶奶说说你的想法吧。”奶奶的声音里渐渐有了严肃。

“奶奶，我一定要让你幸福。”苏晴在抽泣中含糊其辞地躲避着奶奶的真正目的。

“不要敷衍我。奶奶一直幸福。反倒是你，你让奶奶无法心安。你能让奶奶安心吗？”奶奶开始盯住孙女的眼睛。

“奶奶，原谅我，原谅你不懂事的孙女吧。孙女不甘心。”苏晴几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她再也没有勇气迎视奶奶的目光。

她听到了奶奶轻微的叹息。

过了一会儿，苏晴忍不住睁开自己的眼睛，老人的眼睛已经移向水面上。

“孩子，奶奶不愿强迫你，因为如果你自己不转变自己的念头，的确会像你所说的，你不会甘心。那样的结果也不是奶奶希望看到的。可是奶奶要告诉你，幸福是和感恩相伴的，幸福的人心里只会有平静而不会有复杂。你现在的执拗是在用自己的幸福做代价。和你的幸福相比，其他的都不是事情。奶奶不能埋怨你现在的执拗，毕竟你这八年来想的都是怎样报复，怎么样去让抛弃你的人忏悔。可是，孩子。你知道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你是女孩子，你需要自己的幸福，需要自己给这个社会回报。你的幸福才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我这个老太太的尊重。奶奶的遭遇不比你好，甚至比你还不幸。至少你有自己的养父，他做的一点不比亲生父亲差。我的儿子为了你牺牲了一个男人的一切，你就这样回报他吗？我替自己的儿子抱屈，他最希望的是看到自己的女儿一生幸福。可是你在做什么？你满脑子装着报复，装着抛弃你的人。这就是你的情感吗？你的幸福就那么不值一提吗？如果让我评价你现在的行为，我只能说一句评语，你的行为令我寒心。”奶奶的语气渐渐变得冷淡。

苏晴的眼泪随着奶奶的话重新开始聚集，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她伸出手搂住了奶奶的脖子。

“奶奶，不要再说了。我没有，我没有。”哭泣中的女孩只有支离破碎的言语。

奶奶停止了埋怨，她不得不再次叹息。她的手轻轻地拍打着女孩的后背。

两人搂抱着陷入了短暂的安慰中。

旁边走过的人侧目观看着这一幕，他们没有过多驻足，这一幕更像是人生中一个泛起后迅速消失的涟漪。

“孩子，奶奶的话说重了，原谅奶奶。”奶奶终于开口。

“奶奶，请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我辜负了奶奶的期待。奶奶让我做一个懂得宽恕和包容的人。只有懂得包容的人才会幸福，才会学会感恩和珍惜。可是我却一直陷在自己的狭隘的报复情绪中，我这样做是在毁了我自己，是在辜负爱护我的人。奶奶，我都明白。”苏晴也在努力恢复中。

奶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只是这样的笑容很快敛去。

“孩子，你能这样说就是对奶奶的最好回报。奶奶不再要求你给奶奶一个承诺。因为奶奶也一直矛盾着，奶奶不应该奢求一个女孩子放弃坚持了八年的想法。如果那样做，也许对你的一生都将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孩子，奶奶改主意了，按你的心思去做吧，可是答应奶奶，一定要记住感恩和宽容。一定要记住，你不是孤独的，你还有奶奶，你还有自己喜欢和喜欢你的人。记住，你还有更美好的未来。任何人都不值得我的孩子用一生的幸福去换取。记住奶奶今天的话，这是奶奶给你的最后要求。”奶奶的声音里没有了犹豫，只有怜惜。

苏晴拼命点着头，她仿佛在做着承诺。

“囡囡，奶奶已经让你永旺叔来接奶奶了。奶奶要回去了。”老人很快地驱散了所有的感伤。

“为什么？奶奶不能走。我不让您走。”苏晴开始撒娇。

奶奶的笑容有了真正的轻松。

“孩子，奶奶不属于这个地方。奶奶需要安静。你也不需要奶奶在身边，至少现在奶奶不能在你身边。奶奶在你身边，你就无法完成自己的心愿。快点做完自己的事情，快点以重生的心情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奶奶祝福你。”老人似乎在用轻松弥补刚才的沉重。

苏晴没有说话，她依偎在奶奶的怀里留恋着这弥足珍贵的温馨。

“孩子，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你准备怎么办？”老人看着天色的变幻。她也在留恋。

苏晴听得出老人询问里的含义，她没有回答，更是没有回答的勇气。

“那个孩子是你在特殊时期认识的，所以奶奶的意见是你应该学习放弃。等你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后，你会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去生活，那时候遇到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伴侣。如果你喜欢他，那么你就放他离开吧。你既然无法让自己放下心魔，那就放弃你的爱人吧。我们可以让自己委屈，却不能让别人跟着受到伤害。你愿意这样吗？”奶奶的眼里滑过一丝不忍。

苏晴的眼里也滑过犹豫。

“奶奶。我早已准备等着分手的一刻。他本来就是我生活中的意外，我已经很感激这样的意外了。再多的要求就是奢望了。奶奶，我是幸运的，有你们。我是该知足了。”苏晴的声音有些嘶哑。

奶奶轻轻拍打着女孩的背，她的眼望向江水。

江水缓缓地流动，缓缓流向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