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家栋还是高中生的时候，那时的C市似乎还没有这么高的楼，这么多的车，虽然人潮依然拥挤。但是空气要比现在清新的多。

然而，这么清新的空气，韩家栋却没有办法好好呼吸，这里的人群在他的眼中变得缓慢，这里的时间也变得慢了起来。

而这么慢的时间，每一秒似乎都让韩家栋的内心受着煎熬。这种煎熬正在无限的延长。

这种煎熬让韩家栋痛不欲生，他在那一瞬间甚至在恨自己。

为什么韩家栋要恨自己？因为韩家栋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看到自己的母亲，韩家栋就要恨自己？因为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和一个老男人从一家小旅店里面出来。

那年的张阿姨虽然有些衰老，但依然风华正茂，在外面有许多与韩家栋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提出过追求的意思，但是母亲一个也没有答应。

而韩家栋在这一刻彻底看到了最惨痛的事实，他悔恨起了自己的无能，恨透了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

他没有理由恨自己的母亲，因为他已经非常清楚母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有把自己所有的恨都放在自己的父亲身上，他才能平复下来。

那天晚上，韩家栋回到家，母亲看到了他脸上的伤势，就责备他是不是出去跟人打架了。

而韩家栋对此没有解释，也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两母子僵持着，四目相对，一直到张阿姨哭了出来。

那夜，韩家栋一直哄着自己的母亲，直到很晚，才让他的母亲安然入眠。

那是母亲第二次因为自己的幼稚而动怒，而韩家栋却并没有拆穿自己的母亲。

因为韩家栋已经在他见到了母亲的那个瞬间，就彻底成长了。

韩家栋决定让自己成为个男人，变得越来越强。

只要他变强，自己的母亲就能够幸福，这样就能向自己的人渣父亲进行报复了。

这就是韩家栋，今天的韩家栋。

皇天不负有心人，韩家栋终于在母亲两鬓斑白的时候考上了大学，也不再需要母亲的操心了。

而张阿姨靠着政府的低保也过上了晚年生活，韩家栋每周都会定期给母亲汇钱。

可是每次汇给张阿姨的钱，张阿姨不久就会原封不动的寄回来。

他每天都很刻苦，勤奋，眼镜的度数也在一点点的变大，每天都打三份工，也交代自己的母亲不要寄钱给自己。

而张阿姨总是说，“你在那边开销大，需要吃点好的。”

韩家栋又会把这些钱寄还给母亲。

虽然他的母亲并不会花这些钱，他依旧这么做。

因为他的母亲为了韩家栋已经受了太多苦了，这时韩家栋最大的痛。

听完这些的展颜不禁联想到了自己，她发现自己原来与韩家栋是同一种人。

“所以，你们说，”韩家栋说，“这样的父亲，你叫我如何原谅？”

“我也跟你一样，”展颜冷静的说，“无法原谅我的父亲。”

韩家栋诧异的看着展颜，而展颜把话说了下去——

“我母亲跟张阿姨很像，”展颜说，“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是Z市的坐台小姐。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她爱的人，而后悔终生，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铁生听闻，深感震惊，原来“婉舒”身上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个女人身上的谜团真的是太多了。

虽然铁生知道“婉舒”的母亲是因为一个男人才变成这样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她母亲身上还有着这样的故事。

“我也经常会怨我的母亲，”展颜说，“我也经常会怨她为什么不知道反抗命运，反而让一个男人左右了脚步？”

“原来我们的遭遇这么像……”韩家栋忧愁的眼睛低垂着，“刚才对你说那些话，真的是很对不起。”

展颜摇摇头，“没关系，这些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我也不在意别人对我怎么看。”

韩家栋望定了展颜，他发现展颜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他甚至觉得这个叫做“婉舒”的女人要比自己坚强的多。

看外貌就知道，“婉舒”应该跟韩家栋的年龄差不多，而展颜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自己却像个小孩子。

想到这里，韩家栋不由得内心有一阵羞愧，“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

展颜点点头，“原来，我也一样不原谅自己的父亲，不原谅他的所作所为，痛恨他将母亲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可是——”

展颜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的存在，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痛恨他。”

“你应该说你很幸福了，”展颜笑着冲韩家栋说。

“幸福？哪里幸福？”韩家栋诧异的看着展颜。

“起码，你的母亲还没有疯，还认得你。”展颜说，“起码，你的父亲今天求着所有的人说他要悔改，起码你的幼年衣食富足过。”

展颜说，“我的父亲如果能够悔改，我的母亲今天就不至于连我都不认识。”

展颜从石头上坐起来，走到了韩家栋身边，拍着他的肩，“我知道你要接受这样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

展颜说，“但是，我们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尝试？”韩家栋诧异。

展颜点点头，“你的母亲现在还知道你是谁，也知道她的丈夫是谁……”

展颜说，“尽孝，需要的是及时。你的母亲只希望能看到你们一家都能和睦相处，哪怕这只是一个假象——”

她说，“何况，她都不怨韩罗申，你为什么要这么恨？”

“可是……”韩家栋说，“我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我知道，”展颜说，“这可能需要一个过程，毕竟我也没有权利说服你什么，怎么思考都在你自己。”

她说，“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恨自己的父亲，我原谅他，只不过他不会回来，我们也不会是一个家庭了。”

“那我该怎么做？”韩罗申问。

“我也是快为人父母的人了，”展颜说，“我知道，一个孩子没有父亲，应该是很痛苦的，虽然让你接受这个父亲也很痛苦，但是有这个机会，总比没有要好吧。”

展颜接着说，“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自己的孩子，因为是我让他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这件事，我没法子原谅我自己。你也千万不要等到追悔莫及。”

韩家栋听到追悔莫及四个字的时候，开始动摇了。

望着眼前的两个人，望着展颜和铁生，他觉得应该谢谢这两个人，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话就哽在喉咙。

而此时的另一边，在张阿姨的家里，张阿姨已经有一个小时没有从房门里面出来了。

韩罗申见到这种情况，莫名的感到很焦急，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为自己伤害过的妻子感到焦急。

韩罗申站在妻子的门外，敲了半天，妻子仍然没有给他开门。他连声的呼喊，终于，门开了。

张阿姨的泪眼已经红肿，久久的盯着韩罗申，韩罗申也觉无可奈何。

突然，张阿姨竟然抱住了韩罗申，韩罗申为这个拥抱感觉到震惊——

这一瞬间，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与自己这个妻子拥抱过了。

“你说该怎么办啊！”张阿姨又哭了起来，哭得就像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女。

韩罗申迟疑了片刻，忐忑的手，就拍在了张阿姨的后背上，“好了好了，瑞芳，都会好起来的。”

张瑞芳，就是张阿姨的全名。

“罗申……”张阿姨哭着说，“你不要再离开这个家了……”

韩罗申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怎的，内心竟然动容起来，这颠沛流离的十几年，韩罗申一直都没有享受过被人依靠的感觉，没有料到，这种感觉居然来的这么突然。

突然得韩罗申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样一回事，内心就莫名的涌起了一阵暖流。

为了让眼前这个脆弱的女人得到安抚，韩罗申抱紧了张阿姨，“不会了，不会了，你放心，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

“但是，家栋……”张阿姨哭着说，“家栋怎么办啊……”

“放心吧，”韩罗申说，“这孩子想明白了会回来的。”

韩罗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非常的复杂。

因为在几个小时前，他刚刚去见过一个将要给幸福街带来灾难的人——

胡水水。

胡水水给了他一些可卡因，让他吸食，还让他等到毒品的劲头过去之后再回去。

这种对毒品的依赖让韩罗申不得不为胡水水做事，而胡水水还交代过韩罗申，这件事事成之后，会给他一笔钱，让他跑路。

韩罗申想到这些，不由得觉得自己更加不是东西。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想着自己将要加害的人此刻正在抱着自己，韩罗申莫名的感到内心一阵剧痛。

这种剧痛让韩罗申迟疑，但是他又别无选择。

因为韩罗申还有毒瘾，他的毒瘾已经折磨了他这么多天，每天夜里，韩罗申都痛不欲生，只有在白天的时候，韩罗申才会出去秘密的见胡水水，让自己从毒瘾中稍微得到缓解。

就处在这种进退两难之下，韩罗申问自己，怎么就突然有了良心了？

韩罗申依然记得，三个小时前，胡水水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我最看重你的，就是你谁都可以出卖，你这种人，一定前途无量……”

“当然，我说的是，你一定能成为一个极品的禽兽。”

“所以，这也是咱们两个最相像的地方，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哦。”

没错，我应该是个禽兽。

韩罗申心说，我是禽兽，早就没了感情，我为什么一定要对这件事有愧疚？

韩罗申心想，自己就是个禽兽，活着就是为了浪费空气而活的。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愧疚的？

可笑的是，韩罗申只是在用这些话为自己开脱，没想到一个人的破罐破摔，有时候也能成为这个人活下去的方式。

多么可笑，韩罗申心里这样想着都会觉得十分苦涩。

可是他已经别无选择。

这就是人的悲剧性，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也会往火坑里面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