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老窗。

咖啡馆。

瑾萱拉紧闹闹帽子上的扎绳，小家伙忽然伸手指着咖啡馆，让妈妈来看。

“天泽！”顺着闹闹手指的方向望去，瑾萱的心，陡然一沉。

天泽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去市局弄照片了吗？而且，在他对面坐着的，居然是雾飞樱！

这个雾飞樱，瑾萱一直把她当作姐妹。

透过欧式的老窗，天泽拉着雾飞樱的手，说说笑笑，深情凝望，探身在她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碎了瑾萱的心。

整条街陡然一片黑暗，整座城空如地狱。

瑾萱只觉得天旋地转，如遭雷击。要不是有小红伞撑住，肯定会倒在地上。

“妈妈妈妈。”闹闹稚嫩的声音好像来自天边，遥远得让人无法触及。

脑子里有“嗞嗞嗞”的声音，仿佛一圈又一圈的电磁波，正在发射。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紧紧地搂住闹闹，小脸贴住她冰冷的面孔，是黑暗里唯一的温软。

整个人被掏空了，象立体的纸人。

害怕给闹闹洗脸，担心扭断小家伙的脖子，一切都是空的，世界是静止的冰块。

透明，看得见却摸不着。

曲起左手，狠狠压住自己的左胸，让手臂形成一个三角的圈。这样一来，闹闹的小脖子正好卡在圈圈里，就伤不到孩子了。

她害怕，害怕激动之后，伤到孩子。

他还小，一切的错都不该让他承担。

小家伙特别听话，好像感觉出什么，不吵不闹地任由妈妈给他洗漱。

早早地上了床，吧嗒着两只眼睛，像是在期待什么。

应该是妈妈讲故事的时间了吧，可妈妈为什么还不讲呢？

“宝宝睡，妈妈累了，今天不讲故事，好吗？”想挤出一丝微笑，却展不开颜容。

“嗯。”闹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自己把被子掖好，闭上小眼睛睡了。

呼吸越来越重，虽然开着灯，还觉得黑暗。仿佛望不到边，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

睁着眼躺在闹闹的身边，期待黑暗吞噬自己。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

行尸走肉真好，可以感觉得到大地在生长，风和瓦片的对话，还有树皮破裂的声音。

不知何时，柳碧瑶站在床边，闹闹到了她的怀里。

“瑾萱，你怎么了？”碧瑶在瑾萱耳边轻声呼唤。

“妈妈妈妈。”闹闹用小手摸妈妈的脸。

画了三天的画，却回忆不起闹闹在游乐场里玩滑滑梯的场景。

阿韩来过，走了。

天泽还没有回来。

“碧瑶姐，我饿了。”瑾萱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柳碧瑶正抱着闹闹，忽听瑾萱开口喊饿，乐得她差点跳起来。

过来的人，知道瑾萱的苦。

情，是天底下最伤人的毒。

“都行。”瑾萱走到餐桌边上坐了下来。

碧瑶是个麻利的女人，一会功夫，弄来一锅粥和一些肉松。好几天不吃不喝，得先吃点软的。

“妈妈妈妈。”闹闹从碧瑶的怀里挣脱出来，迈开两条小腿，跑到瑾萱身边，拉住她的衣服喊道。

“宝宝乖，妈妈吓着你了吧？”脑子里清醒得很，总想安排一些笑容，可惜很难。

“妈妈吃。”闹闹趴在瑾萱大腿上喊道。

柳碧瑶的白米粥熬得香甜，瑾萱只吃了一碗。闹闹看着母亲吃完，乖巧地窝在瑾萱的怀里。

碧瑶是个明眼人，第二天见瑾萱母子一直不出来，在楼底下喊了好几声，都听不到回应。

赶忙拿了备用的钥匙，冲上楼来，眼前的景象，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闹闹坐在床上，瑾萱直挺挺躺在边上，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睁得比平时都大。

这才一夜没见，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一双眼睛看起来特别突兀。

瑾萱是个健康的女孩，身体一直很棒，如今这般情形，碧瑶看在眼里，心里早已有数。

可是她，只能在边上干着急，心再疼也使不出劲。这种事情，只能靠她自己恢复。

“瑾萱！”天泽忽然从外面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好像刚刚赶了几千里路似的，头发都不服帖。

“闹闹，去阿姨家，找圆脸姐姐玩去。”柳碧瑶看他进来，抱着闹闹识趣得走开。

解铃还需系铃人，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旁人只会越帮越忙。

“瑾萱，你怎么啦？”天泽看到瑾萱的样子，吓了一跳，俯下身蹲在她的面前问道。

他不知道瑾萱怎么会这样？

即使他知道了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在等瑾萱的反应，她开了口，才知道用什么对策。

“你走吧，闹闹跟我。”终于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这是她自尊的底线。

“发生什么事啦？”天泽莫名其妙。

他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瑾萱已经亲眼目睹。

“闹闹是你的儿子，你若不肯留下也行。”瑾萱望着天泽说道。

这张脸她看过无数次，曾经在她的心目中完美无瑕。如今却无比的陌生，陌生到仿佛从未见过。

“你到底怎么啦？”天泽还在坚持。

坚持是他的习惯。

“七点，咖啡馆，我和闹闹，决定吧。”瑾萱懒得跟他说话。

笑容在天泽的脸上僵硬，她都知道了，她看到了，和闹闹一起看到了。

雾飞樱和瑾萱长得一模一样，十足就是一对双胞姐妹，平时里无所事事，我行我素。

自打上次在菜市场，天泽替她出头之后，两人便开始接触。一开始只是觉得好奇，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女子？

天泽曾经问过雾飞樱，雾飞樱回答他：“外表相同，难道其他地方也全部相同吗？”

是在暗示？还是在勾引？这句话引起了天泽的注意，没曾想被瑾萱正好撞到。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她的脾气，别看她外表柔弱，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再无更改的可能。

可是他不忍心这么多年的交往，尤其是自己娶妻生子之后，还能和她重续前缘。

何况闹闹跟她亲如母子，两人谁都离不开谁。

眼下瑾萱心意已定，肯定是寒透了心。闹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舍得送人？

但是自己家破人亡，爹娘已经过世，闹闹的亲生母亲，在孩子几个月的时候就丢下他不管。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瑾萱更合适的母亲吗？

如果自己带，阿韩肯定抚养不了，自己又不会带孩子，何况闹闹跟自己也不亲。

喊起石海天来，小嘴巴叫个不停，遇到自己却总是躲避。

“罢了！既然缘尽，闹闹就拜托你了！”秦天泽把心一横，转头往门外走去。

他这一句“罢了”，让瑾萱恨到了骨子里，真是一对让人无话可说的父母。

孩子几个月大，母亲就离他而去，唯一的亲人现在又不要他了，闹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好！没什么可怕的！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瑾萱猛地一捶桌子，也把心一横。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等闹闹长大了，再告诉他实情。

鲜血顺着手背流下来，滴在地上，溅起几朵血花，没有泪。

“奥哟哟，你这是何苦？有事不能好好说嘛？”柳碧瑶看到天泽走了，抱着闹闹回来。

瑾萱直愣愣站在那里，手背上都是血，吓得她赶忙取出医药箱，给她包扎。

“放心，鹏飞不也是你一个人带大的吗？”瑾萱的口气很平静。

“你哪能跟我比呀？”碧瑶朝闹闹斜了斜眼睛，孩子在身边站着，虽然小，但是也懂了不少，亲生不亲生，万万不能说。

鹏飞是柳碧瑶的亲生儿子，可瑾萱还没出嫁呀！

瑾萱明白她的意思，她把闹闹从小带到大，从来没想过不是自己亲生。

哪怕吃再多的苦，她也可以把闹闹抚养成人。别说是秦天泽不要闹闹，即使他硬耗着不给，也要想办法把闹闹争取过来。

孩子跟着他，可就废了。

绝对不能对不起姑父姑母。

更不能让闹闹受半点委屈。

“妈妈妈妈，疼疼。”闹闹摸着母亲的手，扬起小脑袋看着瑾萱。

“宝宝乖，妈妈不疼。”看着儿子，瑾萱勇气倍增，这么好的孩子，是他秦天泽和温雯，不懂得珍惜。

暗暗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把闹闹，抚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秦天泽绝情而去，瑾萱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张。悲痛归悲痛，首先要快速的站起来。

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

受了伤的女人，更加要昂起头来生活。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独自离开古城的原因。

让柳碧瑶惊讶的是，瑾萱真的站起来了，而且十分迅速。起初还以为她是故意装给自己看，后来才渐渐相信。

梁云汉的女儿确实不是凡人。

只是白日里笑靥如花，黑夜里又会怎样？

不过终究是挺了过来，至少人多的时候，有说有笑，和平时没有两样。

这几日阿韩来过几次，作为秦家的下人，她舍不得孩子。秦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孙子。若是两人能重归于好，真是莫大的好事。

可是一来天泽的事情她也不敢管，二来瑾萱和闹闹的关系也确实胜似亲生。

唯一她能做的，只是叹息。喊几声作孽，又有谁听？

秦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好好的一个家，弄得四分五裂，家破人亡。

阿韩打电话告诉云汉，云汉也无计可施。自己女儿自己知道，若不是证据确凿，瑾萱不会无理取闹。

可恨的天泽，怎么是这样的花花公子，若是振鹏和海璐在世，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

不过为了闹闹的将来，云汉倒也赞同女儿的做法。邱梁陆三家，世代兄弟，振鹏海璐已经不在人世，他这个当爷爷的，绝不能让孙子受到委屈。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秦天泽才有恃无恐，反正儿子放在瑾萱这里，肯定比跟着自己，何止强上万倍。

江雪可怜女儿，哭了好多天，多亏云汉和宋秘书相劝，才稳下性子。若说上门打骂，又有何用？人家另有喜欢，不要瑾萱了，还去讨什么无趣？

难道梁家的女儿真的嫁不出去了吗？天下又不止他秦天泽一个男人。

一晃眼的功夫，半个月过去了。瑾萱天天带着闹闹在家里画画，不停地创作，是支撑她好好生活的勇气。

“梁瑾萱！梁瑾萱！”门外忽然有人叫她。

在成都没几个朋友，这声音听起来不熟啊，到底会是谁？

“你的信件，带上身份证，七日内去邮局领取。”原来是送信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