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天的早上，吴洪军接受了哥哥的一个委托，来到民政局，了解了一下吴敏玲与高庆东离婚的情况。

民政局设在区政府的那栋办公大楼。看到这栋楼，吴洪军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周明志提出了一个建议，说他哥哥吴洪伟从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起，就工作在那些公家单位里，有一定的组织观念，若是把区政府的某个领导请出来，和他谈一谈，不要他建明胶厂，肯定会有一定的效果。

周明志认为可行，决定按照这个办法试一试。他与分管企业的副区长高金同比较熟，当即给他打过去了一个电话，说遇上了一个问题，需要和他聊一聊。

高金同五十来岁，他不但有丰富的工作经验，而且，性格率直，工作作风雷厉风行。他晓得，周明志是一个很忙的人，如果没遇上一个靠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是不会轻易求见他人的。高金同放下了别的事，把与他见面的时间定在了中午，说他只能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只吃饭，不喝酒。

高庆美说，镇党委政府也是一级领导，不能瞒着孙有文。刘玉欣也这么看，说若是在这件事情上得罪了人，会后悔。

是的，确实有这个必要，周明志抓起了电话。孙有文正在一个村子里参加一项活动，离这里不是很远，愿意过来吃这顿饭。

距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周明志想利用这段时间摸一摸吴洪伟那边的情况。他走过去，叫吴洪军拨通了哥哥的电话。吴洪伟说，已经有了一个好的进展，准备在这几天里，把建厂的申请交给计委。

率先走过来的是孙有文。这个有事业心的人，希望一个个规模庞大的工厂在自己的辖区里建起来。由此，他对周明志的这种做法产生了一个很大的不满，很想说他几句。正要张口，周明志说起了高金同，既然上级领导将要过来表态，就不能说什么了，孙有文控制着自己，没发表什么意见。

看样子，高金同有点忙，刚刚从车子里走出来，就急着问饭的情况：“咱们，边吃边谈。今天的天气有点热，不想去外边饭店了，就在你们的食堂里，简简单单吃上口。”

孙有文没说不喝酒，周明志准备了八个菜。

高金同很实在，见这些菜的质量都不错，全是可口的，他不仅不再坚持自己的那个意见，还搓着手，要来上几盅：“如果不喝上几口，可惜了这些菜。不过，得有个约定，不管是谁，都不许敬酒。”

孙有文白了高金同一眼，拿起一瓶酒，一边识别它的真假，一边反驳：“这不行。得维护咱们的风俗，咱沂蒙老区的人好客，坚决不能把这种精神丢在一边。”

“老孙，别逞能，要是给你紧上几盅，你得离开这里，去抠舌头。我要是不走路的话，会怕你吗？”说到这里，高金同猛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去望着周明志，“听他们说，你把方向盘交给了一个小丫头。稳成吗？可得注意安全哪！”

刘玉欣也在这里落了座，听了这番话，她红着脸低下了头。高庆美见了，忙做了介绍。高金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刘玉欣道了歉：“不应该这么议论你。妮子，别嫌你这个当叔的嘴臭。”

“没什么呀。”刘玉欣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看着高金同，“确实得注意安全，您说的，是实情。”

高庆美没嫌麻烦，细细讲了讲换上刘玉欣的原因。这引起了高金同的重视，问起了，对严立强的处理情况。周明志说，由于没造成事实，检察院里的那些人觉得不好定罪，没起诉他。

“雇凶杀人，是一件了不得的事。”高金同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他想详细了解了解，“在你们两人之间，到底存在着多么大的仇？”

“只是因为他不正经，常常在厂子里调戏女人，造成了一个极坏的影响，被我开除。”

“若是仅仅为了这么点事，实在不可狠到这种程度。我认为，得看重这个问题。可能，在严立强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知道他现在的去处吗？”

“没什么职业，四处游荡。”

高金同更加重视了，“一个有家口的中年人，失去了收入，是不行的。从这里看，他有背景，有倚仗的势力。”

“你说得对！”听了这个分析，周明志对他产生了一种敬意，佩服他有敏锐的眼光，“现在的他，过得不错，不管是穿的，还是吃的，都比在厂子里的时候，还要棒。”

高金同看了看孙有文，嘱咐说，要高度看待这个问题，要叫派出所里的人多“关心关心”严立强，“争取一秆子插到底，摸个清清楚楚。”

“行。”孙有文不仅满口应了下来，还说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叫周明志要时刻提防，“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当心，别松懈了。”

“周明志是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不能让他出问题。”见大家有点紧张，高金同想打破这种局面，看着刘玉欣，笑着说，“你要当个安全指挥官，他要是不听，就拧他的耳朵。”

“俺可不敢。”刘玉欣看了看高庆美，笑了。

在这欢乐的气氛中，周明志向高金同提出了那个要求。高金同点了点头，接受了，他说，多建几个工厂，是好的，但必须得建立在出效益的基础上，在原材料比较紧张的情况下，重复建厂，是不可取的。他明确表示，要和计划委员会的领导说一声，在审批那份材料的时候，要认真研究，不管是从哪里引来的资金，不行，就否。

这个让人十分头痛的问题，居然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除了孙有文，都高兴了，热情地敬高金同的酒。刘玉欣站起来，好事成双敬了他六杯，他夸她会来事，问了她的名字。

接了一个电话之后，高金同带着醉意匆匆走去，“再见了，再见。遇上了问题，不要愁着喊我。”

孙有文没急着走，女儿说，厂子里的领导拿她当了拔尖人才，叫她进了生产科。他想趁此过去看一看，生产科里的人到底有多大的权力，工作状况是如何。在当初，她不听别人的劝，拧着一股劲儿来到了这里，难道，真的会在这里干出什么成绩？

在高庆东离去的初期，孙秀娟并没太在意，觉得，也该治治他的倔脾气。时间一长，不行了，这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兴趣，那心里，感到无比的空虚和无聊。前天，吴洪军说，高庆东有被长期解雇的可能，她更受不了了，少吃了两顿饭。现在，她想让父亲出出面，请求周明志饶了他，让他回来。

同父亲一起看了几个车间之后，孙秀娟把他领到了一个空场上，问：“爸，对高庆东，你是不是很了解？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的，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

听了这个评价，孙秀娟乐了，接着问：“真的吗？真的很优秀？他的优点，主要体现在哪里？”

“他有事业心，有远大的理想。”

“还有吗？”孙秀娟盼着，父亲能说出许多好听的来。

“怎么了？”女儿的这种表现，让孙有文产生了一个很大的疑问。他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一边问，“遇上了什么问题吗？是不是，你与他有了什么矛盾，已得罪了他？”

“不不不！”孙秀娟赶紧摇了摇头，“他的技术挺不错，我很想跟着他学一学，可在前些日子里，他被周厂长开除了。”

“论技术，谁也比不上周明志。”

“他太忙，没时间。这里的事，很琐碎，我们科里的那些人，都盼着能够得到高庆东的帮助。爸，你快抽出一点点时间来，操操心，去找找周厂长，让他再回到这里。”

孙有文没答应：“出现了这种情况，是策略上的问题，是领导艺术上的问题。周明志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在处理每一个大问题的时候，都很慎重。既然已经让他离开了，就不会轻易让他再回来。再说，这是一家私营企业，我插不上嘴。”

见父亲的态度很坚决，孙秀娟没再求。情势紧迫，不能拖，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她没去工作，躺在宿舍里抱着脑袋认真地思谋。越想越觉得，最直接的办法，是好好劝劝高庆东，要他别再坚持。尽管离下班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她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要与他见一面。

高庆东不想见她，说他很忙，没时间：“秀娟哪，我是一个没钱没权的人，别再盯着我了。等我既有了江山，又有了银山和金山的时候，再把希望放在我的身上吧。”

“哼，这么弄下去，你得光着屁股去讨饭。”

“别胡说。我的运气挺不错，绝对没这种可能。现在，老天已把南方的财神送了过来，我估计呀，到了明年，会让北方的财神也过来拜拜我。”

“呸，这里的人，已经备好了一根赶鞭，要不了多久，那个南方的财神，就会离开你。”

“臭，臭臭臭，你的嘴真臭。你要是再吐出一些不吉利的，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扔给一条狗。”

用了十多分钟的时间，也没奏效，孙秀娟只好改变了方式，让一个同事把他骗到了一个广场的一角，耐着性子劝了他几句，说事情已经发生了逆转，希望已消失，要他放弃了建厂的打算，抓紧靠到周明志的身边。

“呸呸呸！”还没等她说完，高庆东就变了脸，“你太坏，你不但不帮我，而且，要我投降，要我在那个大魔头的面前低下脑袋来。孙秀娟，我告诉你，你要是惹恼了我，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傻了，傻了，乌云已经罩在了你的头顶上，阳光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你，你居然还很张狂，还信誓旦旦、兴高采烈。庆东，快擦亮眼睛，抓紧从黑暗里走出来。”

“我的眼前，是一片光明。”高庆东仰着头笑了几声，“成功，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投降，就是周明志跪在我的面前，喊我十声爷爷，我也不回去。”

“妄想，纯粹是妄想。”高金同的那个态度隐含着一些秘的成分，孙秀娟没打算把它说出来，可高庆东的顽抗，分解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失去了警惕，把高金同的出现大略地说了说，“你姐夫的门路广，办法多，有他在，你发展不起来。”

“你胡说，你造谣。”高庆东没信她，“党的政策在那里明摆着，作为一个区长，既不会那么做，也不敢违背。我发现，你是一个很毒的女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信口开河、不顾一切。”

孙秀娟板着面孔严肃地说：“庆东，咱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人，在这么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上，不会把你的理想放在一边，去耍心眼，去玩弄你。”

“不可能呀？”她的严肃让高庆东感觉到了什么，语气低了下来，“真的吗？应该没这种可能？国家正在鼓励私人建工厂啊？”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孙秀娟做了进一步的说明，劝他，要认真对待，别轻视了，“政策，必须得建立在适当的基础上，谁不尊重现实，失败，就会附在谁的身上。高区长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就会这么做。庆东，快抓紧拿出一个决定，拖不得，越往下拖，越难看。”

“可要命了！”她的这些分析，彻底击败了高庆东。他没经受住这个打击，身上冒出了冷汗，脑子里出现了空白，“难道说，又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