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处在归途中的周明志，全然不知肖广林已背离，已有了害人之心，未产生任何不祥的感觉，坦坦然然地坐在车子里。
滚滚黑云从北边压了过来，眼看，要来场大的雨。一部分原料还未入库，天气的突变，会带来一些不利，会出问题，周明志的心，焦了，希望能早点赶回去。按说，当下的通讯条件特别好，遥控指挥，也能解决一些突发的问题，可他心细，喜欢稳中求稳。
已走了半小时，也没找到一件合适的可撞物体，肖广林也急了。此时的他，豁上了，没去关心周明志的情绪，瞪着两个眼，密切地注视着前边的摩托和汽车。
狂风卷着沙尘追上来，黑云移到了头顶，还有六十里的路，一股股急火冲上了周明志的头顶。叫人不明白，路面上的车子并不多，他肖广林为什么老是把车速放得这么低。周明志有个好习惯，不管遇上多么急的事，都是把安全放在第一，不催促司机。
肖广林已急得冒了汗，高庆东有交代，说如果在今天得不到一个好的解决，就同他解除了这个约定。一个月的工资才一千五百元，三十万，不是个小数，足以能使老婆孩子宽绰富余地过下去。
风越刮越大，黑云越来越低，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雨意，浓了。周明志不再抱希望，抓起手机拨通了分管生产的高庆东：“忙不忙？在厂里吗？”
“是。”高庆东犹豫了几秒钟，用一种肯定的语气作了回答。其实，他正躺在一家高档酒店的包房里，搂着一个卖屁股的女孩，焦急地等待着周明志被撞死的消息。
周明志要他放下其他的工作，抓紧赶到现场，细致地组织组织，把在露天里工作的所有人员都撤到休息室，决不准一个人停留在电线底下。对于这种情况，早就有了一个成文的规定，这么做，只是个提醒。周明志做事谨慎，有不肯失手的作风，他总觉得，厂子是自己的，安全最最重要，死人的事要不得，慎上加慎，才好。
“好，我这就按照你的意见好好安排安排。”高庆东不敢不听，赶紧应下来，迅速通过电话把他的这道命令传达给了几个有关的车间主任。
周明志心，特别细，尽管已经顺利地解决了一个问题，可这颗绷紧的心，还没完全松下来。他按动电钮退下车窗玻璃，探出手去测试了测试风的强度，带着一种不满瞅了肖广林一眼，“看来，要来场大的雨，还有好多的事儿，等着我哟。”
肖广林已黑了心，他装作没听清他的言语，继续叫目光扫视着前方。他恨自己的运气不好，已经走了那么多的路，居然连棵粗壮的树，也没遇上。过了不久，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秒钟，他晓得，是高庆东发来的催促信号。这种情况的出现，让肖广林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安，他的额头上，又冒出来了一些汗珠。
天渐渐黑下来，连路边店里的灯，都亮了，他肖广林却闭着车的灯，摸着黑往前开。周明志气得白了他一眼，提醒了他一句，问：“你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了个不好解决的问题，在犯愁？”
“没。”想了几秒钟以后，肖广林才小心翼翼地答，“是因为觉得路上的车子少，没行人。”
“路面上，可能有石头，可能有坑，就是没车没人，也得防着点。”周明志气哼哼地顶了他几句，“你到底怎么了？老肖，路上的情况，是千变万化的，你的情绪不高，得提提神，得静下来，得小心对待每一步。”
没多久，前方出现了一辆慢慢爬行的大货车。那辆车的车厢比较高，还拉着一些成捆的钢筋，只要快速撞上去，就是不被钢筋穿死，也会钻进车底把人挤成饼。哈，终于找到了个称心如意的目标，肖广林松了松心，长出一口气，瞪大眼睛，咬紧牙关，暗暗对家人道了几句祝福，抬高车速追上去。
由于没料到司机会背叛，出现的这个改变，尽管有点突然，周明志也没看出什么不妥，他笑了一声，鼓励了他一句。就在高兴之时，眼看着，车子失去了控制，直线冲向前面的大货车，周明志顿时吓得毛骨悚然、魂飞魄散、几乎停止了呼吸。万幸，就在车子即将追尾的刹那间，“嘎”地一声刹住了。周明志暴怒，一拳擂在他的肩上，高声吼叫着骂了起来。
在他的怒斥中，肖广林从车里走出来，低着脑袋垂着手站在了地上。他踩了刹车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上还有几百块钱，二是出于一种恋命的本能。
周明志未从他的行动中看出端倪，以为，不是因为一时眼力不济，就是走了神。作为一个已经有了二十年驾龄的司机，不该弄出一个这么明显的莽撞，叫人无法忍受，没怎么想，周明志就拿出来了个决定：“老肖，咱们的缘，断了，咱们的交往，到此为止。过了今天，可以去厂算清你的工资。”
“我……”肖广林没说下去，痛苦地点了一下头。
周明志气坏了，赌气把他扔在路上，自己开着车驶去。刚走出去了一里多，袭来一阵狂风，响了两个雷，顷刻间下起了雨，路面上的沙子，被雨点打得在灯光下一个劲地跳。周明志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返回来要他上了车：“哼，不要以为，我改变了主意。是因天黑得浓，是怕你找不到避雨的地方，才把援手伸给了你。”
“该死！”肖广林没控制住自己，走了没多久，就抱着头哭了，“嗐！无能，没运，缺本事。该死，真他娘的该死！”
他表现出来的悲，引起了周明志的同情，给了他个安慰，说，不要紧，只是吓了一下，没伤着人，不要自责，不要把它老是放在心上。
“唉！”其实，让肖广林痛心的，是看到，出现了个无法补救的失败。他恨自己没做好，把已经到了手的三十万元弄丢了。他气得在心里恨恨地骂了自己几句，打了自己一拳，“苦了孩子了！我的苦命的孩子呀，爹无能，你们的今后，不是困苦，就是艰难了！”
雨，越下越大，周明志没再理他，抬高车速回到厂，拿起内线程控电话仔细问了问。还好，雨，虽然来得突然下得急，却没带来什么危害，各个车间里的生产，都正常。
在这一段的时间里，始终被一种莫名的烦乱困扰着，需要休息，周明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简简单单地洗漱了一下，躺在了沙发上。他庆幸自己花重金买来了这么一辆刹车性能好的车，否则，逃不过这一劫。
这座年产明胶五千吨、附带三条机制药用胶囊生产线的明胶厂，是周明志一人独有的。对这个厂，他很上心，显然，操多了心，会感到累，浑身乏力的感觉，常在他的身上显现。现在，又多了这份惊吓，闹得他，心神不宁。
这座明胶厂的资产，一个亿有零。这个数字虽然庞大，却没什么水分，没有任何借款和欠款。周明志不是个贪婪无度的人，想挣无数的钱，做个顶尖富翁。已满足了的他，想成功而终结，卖掉厂，备下一部分钱，休闲享受人生。
在这几年里，厂里年年有上千万的纯利，人人看着眼热，都想买，可没有人能一把拿出这么多的钱来。镇里的那几个主要领导倒是十分关心这家明胶厂，希望，它能发展壮大，想接过去，赚到了钱以后，再慢慢还他。周明志怕他们管理不好企业，到了时候，拿不到钱不说，把设备，折腾坏了。有了钱的人，都是把生命看得特别重，受了惊吓的他，又对此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想了半小时，也没找到方向，周明志明白，对这么一个复杂的问题，在短的时间里，难以梳理出一个好的结果。风小了，雨小了，应该到车间里看一看，他没再想下去，走出办公室。
六台锅炉压力表的指针都指在规定的范围内，周明志极其满意地从供热车间走了出来。熬胶车间里，七十多个工人都在认真地操作，同样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他的脸上，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