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几天里，厂里的景况特别好，产量按原来的计划提了上来，产品质量也稳定。出现了这种情况的原因，主要来自于高庆东的努力。如今，他的心情比较好。现在，绑来了硬棍，堵上了黄升的嘴。取得了这两个胜利，是让人万分高兴的，高庆东乐了，白天夜里都在厂，把生产安排得挑不出什么毛病。

闲下来的周明志，想同高庆美一起去看一看吴洪军的家。原先，他们两家的关系始终保持在一个好的状态中，经常走动，经常聚聚。自从周明志对吴洪军产生了怀疑，才渐渐断了往来。

出人意料，竟然，那栋二层别墅还没住上人，这让人立马产生了个疑问。高庆美说，两年以前，就建了起来，不该空着，肯定存在着个什么问题。周明志蹲下来，抱着脑袋猜，说可能是因为还没选出个吉利的时辰。她没认可，说他的这个推测不合逻辑，已过去了那么久，绝对没这种可能，应该去他们原来的住处看一看。

在厂刚搬来的时候，吴洪军在一个村子里租了三间草房。那个地方有点破，周明志没支持，说他的手里有了钱，肯定已经离开了。高庆美坚持，说不是个绝对，去看看，没坏处。

果然，在这里发现了吴洪军的自行车。屋门和院门都锁着，一个邻居说，这家的女主人，在村里的一家服装厂干裁缝，她的手艺好，有时，有人等在她的身边，得去人叫，要不，过了下午的六点，才能回来。刘玉欣拿出来了几块糖，一个爱跑腿的半大孩子跑了去。

这个办法见了效，仅等了十分钟，就看见巷子的那头闪出了那位女主人的身影。见是他们，她甩着两只手跑起来。她叫胡丽叶，喜欢拉呱，高庆美都是喊她“胡啰啰”。

“稀客啊稀客！”他们三个的到来，让胡丽叶乐得合不上嘴。已激动了的她，一边高高兴兴地为他们冲茶，一边埋怨，“不该啊不该，你们不该把我这位既善良又爱说爱笑的嫂丢在九霄云外。哼，竟然在两年的时间里，没来关心关心我，想想，心酸。”

“错了，错，不是酸，是甜！”周明志冷笑了一声，“你们的日子过得好，时时刻刻被幸福和温暖包围着，不需要别人的关心和资助。这种情况的出现，让我们产生了个感觉，感觉着，得减少与你们的接触，不能随随便便地来打扰。”

“不要讽刺人。”胡丽叶没听出来，她笑着打了他一拳，“呸呸呸，已经是个四十的人，这张嘴，居然还这么贫。”

“哎，哎哎哎！”高庆美想起了那个不解，“嫂子，我们都不明白。你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房，为什么没搬？为什么还住在这个破地方？”

听了这个问，胡丽叶的笑容，尽失。她扭过头去，回避了这个问题，说着客气话，端着水往每个人的手里递：“这种茶，是绿茶，来自日照，挺不错。快好好品一品，快好好尝一尝。”

“我们来，主要的，就是为了搞清这个问题。”高庆美不让，她靠到她的跟前，拉着她的手，要她把原因说出来，“到底为了什么？是你们选错了地方，还是那边的风水出了问题？”

“罢罢罢！”胡丽叶离开了她两步，极其为难地摇了摇头，“妹妹，不要问。不是我不肯说，是有难言之隐，是洪军不叫说。”

“无所谓。”周明志又冷笑了一声，“嫂子，房子已盖好，闲着是浪费。我的肚里能撑船，不管洪军哥做错了什么，只要别再继续，实心实意地跟着我干下去，不怪他。”

听了这些，再联想到上面的那番话，胡丽叶气得喘粗了气。她瞪了瞪眼，抬高了声音：“在这两年里，你们冷落了俺，洪军吃不准错在哪，我估计，起因，就在这座房子上，他不信，说你们没这么多的小心眼。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是不允许我说，我也要说。”

对自己的那个估计，周明志从来没怀疑过，到了现在，也没意识到，存在着一个大的不妥，需要斟酌。他瞅了瞅胡丽叶的脸，冷笑着问：“怎么，是不是隐藏着个理由？是不好意思说，还是没脸说？”

“不是理由，是原因！”胡丽叶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反正他们两个要离婚，没了再捂着的必要了。”说到这，她扭过头去看着高庆美，加重了语气，“你知道，你弟媳吴敏玲的叔叔是谁吗？”

“不知道啊，从来没听说过她有叔叔。怎么，你了解？”

“了解！”说到这，胡丽叶犹豫了，过了一会，她才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几声，“算了吧。嘿嘿，越想越觉得，有点那个。既然洪军不让说，说明有他的理由。我说了，会挨他的剋。”

“看看，看看。”周明志以为，她想找个不存在的理由，掩盖一下，“嫂子，我们不是三岁的娃，不要糊弄人。我已经说过，我脾气好，度量大，能容人，有了不是，只要认了，我不计较。”

“气死了！”他显露出来的怀疑和认定，把胡丽叶激怒了。她不再控制自己，十分严肃地盯着高庆美的眼，进一步问，“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吴敏玲有叔叔？”

“我没说假，真的从来没听说过。”她表现出来的异常，让高庆美意识到，存在着一个不寻常的未知。她惊异地站起来，盯紧她的眼睛，反问，“到底怎么了？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与吴敏玲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不会瞒着我呀。她真的有叔？是谁？”

“是我的丈夫！吴洪军，是吴敏玲的亲叔叔！”

出现的这个意外，让高庆美惊得啊了一声，让周明志一时屏住了呼吸，连刘玉欣，也惊得睁大了眼。

痛苦，在胡丽叶的脸上显现了出来。她抹了一把泪，看了看门外的天，慢慢说：“那年，吴洪军看上了高庆东的才学和能力，想结这门亲。考虑到自己的侄女长得不是那么好，怕明着提出来，让你们犯难为，叫我托给了一个媒人。吴洪伟就这么一个女儿，他特高兴，想出钱为他们这对新人盖座像样的房。他当着干部，有钱不敢明着花，把任务交给了洪军。这边正施着工，你们不声不响地给他们买了房。从此，你们对洪军产生了怀疑，给他脸子看，撤了他的职。他倔强，硬是把这个事儿捂了起来。”

“哎哟，原来，咱们是这么要紧的亲戚！”他们两口子的热心，深深感动了高庆美。想起弟弟高庆东的作为，想起将要出现一个不好的结局，歉疚，袭上了高庆美的心头，“对不起喽，我们没待好你们的侄女！”

“错了！嫂子，我错了！”周明志深深地为误解了吴洪军而自责。此刻的他，非常痛恨自己的草率，拍得头啪啪响，“千不该，万不该，给我的这位好哥，一个瞎猜呀！”

“不要这样！”眼看着，他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显然，他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和自责。胡丽叶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劝，“兄弟兄弟，不是你的错，是我们懒了话，没解释。”

“嫂子！”高庆美的心里也很痛，她仔细观察了观察周围，提出了第二个问，“听他们说，你在那家服装厂里干得不错，是骨干。你们的收入不算低，竟然看得还是原来的电视机，怎么过成这个样？”

胡丽叶气得拍了一下腿，说，出现了这种情况，是由吴洪军的一个粗心造成的。三年前，他带着厂里的七万现金出去进货，由于没保管好，丢在了路上。他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借来钱，填上了这个窟窿。日子从此苦起来，平常，孩子们连块零花钱，都捞不着。

“不应该啊不应该！”周明志嗐了一声，发出来了个感叹，“咱们的厂子这么大，别说是七万，就是七百万，也影响不着什么。”

“他怕损害了自己的名誉，他怕引起了你的怀疑。”

对于一个拿工资的人来说，七万元，不是个小数。不用问，就会使人想到，这一家人承受了多少苦楚。从这里，也让人明白，吴洪军为什么不住院治伤了。

这时的周明志，想起了吴洪军的诸多好处。建厂之初，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吴洪军看着着急，把老婆攒下来的鸡蛋也贡献了出来。为了攻破技术难关，有的时候，他三天三夜不睡觉，有一次，差点倒在一个液碱池子里。那一年，产品不好销，他不顾孩子才刚出生了五天，去了关东，为了省路费，在那边一待就是三个月，不光吃了许多苦，还把脚，冻伤了……

越想越伤心，悔恨的泪水在周明志的脸上不断线地往下流。他恨自己粗鲁，误解了这位铁心跟随着自己的兄长。当下，吴洪军出差去了南方，五天以后才有回来的可能。此时的周明志，想立马见到他，向他道个歉。他起身走到天井里，满含热泪地望着南边的天，大声喊：“哥，快回来，快回来狠狠抽我两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