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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刘珺

雨霖铃之羊脂白玉 半夏谷 4183 2019-04-15 15:21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段故事,是后来银杏树迎了金秋,我枕在刘珺的手臂上,听着他喑哑的嗓音,哭着笑着将它咽下去的。

长安城的天,说变就变。夕阳携着孩童成群戏耍的声音降落后,黑云逐渐层层压下去,潮湿的空气尽是郁结于心的胸闷。

长安城的道路,被划分为九道,这第一道与第九道最靠近店铺,却是根基最厚实最平坦的大道,被称为驰道,美其名曰皇族人专用的国道。

驰道的一侧,每隔三丈,都种上辟邪的槐树或者高大威武的杨树。而杨树与槐树之间,大多是价值连城的花卉,平常百姓只敢远远地看着,绝不采摘。其实,这些花卉也算不上贵重,只因为培育它们的人都响彻长安城。

譬如,兰兮小筑百里的驰道皆栽满孤瘦高傲的寒兰,即便是不懂事的顽童用弹弓打落了一朵,怕是第二天就能听到顽童的家人彻夜离开长安城的消息。再者,司马相如的屋舍,三里的驰道,零落几株滇山茶,是文人雅士爱于称道的。

还有一个地方,也是那些墨客最神往的,便是长安城负有盛名的销金窝:嫣红馆。初听名字,姹紫嫣红,颇俗气。熟不知,能霸占整个春天的,也是这片娇艳。嫣红馆,修花犯粉墙,铺十里红毯,驰道遍种馆主亲自栽培的千重瓣芍药。所谓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没有英雄不贪恋温柔乡的。

驰道上,正有一辆裹着乌金帘子的马车,缓缓奔向芍药花的。车内,摆放着一只木塌,塌上只垫了一层黑色的薄被。若不是木塌旁的那只悬挂的铜炉燃着治疗头痛的龙脑香,真看不出主人出身于富贵人家。

“珺儿,你跟姑母提提,效仿吕太后听政,恐怕会留得一世骂名。”木塌的中央坐着一位穿了黑色常服的中年男人,两鬓灰白可见,神色端正。他便是辞了丞相之位的魏其候窦婴。

“表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木塌下方,摆着矮小的凳子,刘珺坐得并不舒服,冷冷的眸子里藏着一丝嫌弃之意。

“本以为你有了孩子,古怪的性子能收敛些,看来那野丫头也抓不住你。”窦婴叹道,眯起眼睛,挥了挥手,示意刘珺退下去。

窦婴知晓,每到阴历三月初九,刘珺会掷千金,留宿在嫣红馆一晚。遂在长乐宫门等着,说是顺便载刘珺去嫣红馆,其实想借刘珺的口去劝诫太皇太后窦漪房将权力归还给刘彻。可刘珺并不买这个表叔的账,三言两语就回绝了。

窦婴是平叛七国之乱的大将军,也是有脾性的。更何况窦婴被先帝指给刘珺做太傅,自尊心可强了。如今罢了官,利用叔侄二人的关系,提及一句,都觉得委屈。所幸窦婴听了门客的建议,刘珺的路走不通,就可以对太皇太后任命的丞相柏至候许昌旁敲侧击。而许昌最近也流连于嫣红馆,所以他急忙赶刘珺下马车,怕被刘珺看出端倪。

可惜,窦婴的这个诸侯徒弟,比师傅城府深了百倍。早在长信殿替眼疾反复的太皇太后批阅奏折时,刘珺就知道窦婴的主意。故窦婴邀请他上马车,他没有推辞。他特意让窦婴碰壁,窦婴就不得不去拉拢许昌。只不过窦婴太耿直自负,根本不去探究平凡的许昌之所以能被提拔为丞相,是因为许昌够听话。不出明天,窦婴会再次触怒太皇太后,从家宴名单里剔除。

刘珺走到嫣红馆门口时,天色昏沉,细雨绵绵。原本,窦婴不下逐客令,他也会主动下马车。沿着芍药花一直走,平静的心里便会泛起涟漪,很快,就能见到那抹梦幻的身影。

为了那挥之不去的倩影,刘珺批阅了通宵的奏折。今早,嘱咐佑宁,撒了些寒兰沐浴。在婢女的伺候下,他挑了犀木簪绾发,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曲裾,愈发冷峻。一个新来的婢女不懂事,在他腰间系了堇儿所绣的水蓝香囊,他震怒,扯掉香囊,轰走所有人。尔后,将这只水蓝香囊锁在玉匣里,拂袖而去。

这么多年,只有阴历三月初九,他死去的心才会有一丝悸动。可今晚又不太一样,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没有系水蓝香囊吗?不,他不喜水蓝色,又肤浅又柔弱。刚刚似乎瞟到了佑宁在为堇儿撑伞,她的眸子里涌现出的凄婉,像极了那抹站在海边的蓝色身影,令他的心微微一疼。接着,他觉得多虑了,他的堇儿活泼机灵,听佑宁的汇报,估计要和皇帝斗气到很晚才回来。而且,他吩咐过在欧阳明日等候的窦绾,即便堇儿真不巧过来为念奴庆祝生辰,切莫将他在嫣红馆的事说出去。暂时,他还不想让堇儿知道,她的存在。

嫣红馆,往里走,左拐处,一簇簇墨兰在蒙蒙雨中绽放。花开淡墨痕,没有比这从水墨画中走出的墨兰更惹人注意了。据说是李馆主亲自从雪山之巅里带回来的,分发给一些馆内的坐上宾。兰兮小筑的墨兰阁里的红色金嘴墨兰便是李馆主所赠。只不过,嫣红馆里的墨兰,生得高贵,墨色之中蘸点清水,倒与这买醉寻欢之地格格不入了。

墨兰深处,更有佳境,是一处人造的假山瀑布。只不过,绝大部分人会止步。其一,是被这世间稀少的墨色兰花所吸引。其二,墨兰后面的小径,虽每日有打扫,却是废弃之地。

说起这废弃之地,颇有一段诡异的传奇。当年西楚霸王项羽与宠妾虞姬曾在此处行了寻常百姓家的成亲之礼。而后来项羽兵败垓下,虞姬自刎明志,成就霸王别姬的佳话。所以风水师断定此处是嫣红馆的命脉所在,倘若破了,怕馆内的佳人也如虞姬般红颜薄命。可李馆主哪是相信天命之人,偏偏在此处凿了假山瀑布,结果当晚便听得红衣女子的哀泣之音,那句虞兮虞兮奈若何吓坏了好几个婢女。无奈之下,李馆主顺从了风水师的建议,栽种墨兰来驱散虞姬的魂魄。

这西汉,真有不信鬼神的人,便是创造鬼神的人。刘珺走到墨兰深处,熄了花灯,便向水流声靠近。立在瀑布前,忽然忆起他的堇儿喜欢像八爪鱼般趴在他的怀里酣睡,手心不自觉攥得紧紧的,沁出一些薄汗。可拧拧眉毛,纵身一跃,跳进了瀑布里面。瀑布外,是幽深的洞穴,刘珺不需要取出火折子,就能走出洞穴,如之前在瀑布前的一跃,因为太过熟练,根本不会沾上水珠。

洞穴外,别有天地,竟是一望无垠的紫罗兰色的湖泊。当然,地球上并没有紫色的大海。这里只不过是刘珺命人凿的人工湖,原本清澈见底,被填入了刘珺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紫色玛瑙以后,就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紫罗兰色。而那些凿湖之人,全部被委派去修长城,自然是无生还的可能。

洞口处,有一石柱,揽着一叶扁舟。刘珺解开缆绳,划着扁舟,顺流直下,直奔水中凸起的阁楼。这阁楼,是用白玉砌成的,娇小玲珑,亦如晚上缠着给他讲故事的堇儿。该死的,他总想起那个一点也不成熟的女人。阁楼的正上方,刻着思夏居,一笔一画都很深沉,他确实也深入骨髓地思念着心中之人。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一个梳着垂挂髻的黄衣少女站在台阶上,向刘珺福了福身子,便去接过缆绳,系在一朵白玉兰花的枝叶上。

“倾城呢?”刘珺问道,他素日里的寒潭眸子,居然温柔得如月光倾泻般醉人。

黄衣少女顿时失了神,晃一晃脑袋,怯怯地道:“馆主病了。”那银铃般的声音随着湖水激荡,分外动听。

当黄衣少女再次分心的瞬间,那抹深蓝色的身影已经飞入了思夏居。可黄衣少女抿抿嘴,垂下了担忧的眉眼。

思夏居内,一袭西子浣纱的红衣,随着壁上支起的芍药灯花,在微风中摇曳。长长的衣袖,向外轻轻抛出,左肩处的挑金玫瑰便逐渐盛开。

蓦然,情动,刘珺吹起了白玉箫,和着红衣美人的曼舞,眸子闪现出暖暖的笑意。那红衣美人,受了箫声的鼓动,加快了水袖的挥舞。旋转,跳跃,甩出,收回,如行云,如流水,柔软的身姿,同那长袖合一,极具韵致。

最倾国倾城的是,那抹艳丽的红,竟舞出清雅绝尘的味道。因为每一次飞袖,红衣翩然,步步生出含苞欲放的兰花。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箫罢,舞停,闭上眼睛,也能瞧见寒兰的孤傲。

“倾城,为什么不愿穿本王送的兰烟云裳?”刘珺击掌笑道,言语中虽夹杂几分嗔怪,却柔和似水。

“子乔,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穿的。”李倾城挽起轩窗上的白纱帘子,凝视着紫罗兰色的大海,眸子里渗出看不透的静谧。

她病了,懒得去挽发,头饰也一并省去,只是红色面纱还戴着,无论睡觉还是吃饭。但从不会有人觉得她是出于遮丑才蒙面的,反而会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想着此生若能见到李倾城的容貌,死而无憾。诚然,那双丹凤眼,轻轻扬起时,芍药牡丹也会羞涩地低头。

“在恼堇儿怀上了本王的孩子。”刘珺从背后搂着李倾城,嗅一嗅三千墨丝上的玫瑰香,笑道。

“那是襄王的堇夫人,倾城何须恼。”李倾城冷冷地道。那双丹凤眼,不喜不忧,仿佛抱着她的人无关紧要。

“倾城,你现在的样子,很让本王动了歪念。”刘珺横抱起李倾城,掀起水晶帘,大步迈向红纱帐里暖暖生兰香的白玉床。

“襄王又犯贱。”李倾城恼道。眉头蹙蹙,露出少女的娇媚。

霎时,刘珺在李倾城的朱唇上落了一吻,随后拥她入怀,柔声道:“陪本王睡一会儿。”

这一会儿,到最后往往变成一晚上。彼此间的相拥,淡淡的寒兰香,融合了思夏居的玫瑰香。可这次,刘珺睡不着,睁开眼,当初的相遇历历在目。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蓝衣少年站在东海边,问道。

“小妹妹?”那少女,也是蓝衣,如烟如云,兰花芬芳。她摇摇头,继续道:“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大祭司。”

“怎么会没名字呢?本王……我叫刘珺,表字子乔。”少年道。

“我叫乔夏。”少女蹙蹙眉,道。

“告诉本王……我,你的真实名字。别拿我的名字胡诌。”少年恼道。

“夏有乔木,我就叫乔夏。而且我来自夏国。”那少女指指远处的一棵银杏树,笑道。

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少女的笑靥。印象中,和她相处不多的日子里,她的神情除了淡漠还是淡漠,完全不像个孩子。

这笑靥,如寒兰香,钻进少年的心里,撑起他未来的一片天地。坚持住,走一步,再走一步,一定要等到魂牵梦绕的蓝衣少女。可是,当他培养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九黎组织,权倾天下时,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位蓝衣少女。直至在东海边,他邂逅了李倾城,一颦一蹙,像极了她。可李倾城从来都不承认认识他。很好,他就这样陪她耗着。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闻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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