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归给我的地点在郊区，我找了很久绕了无数个弯才找到，一眼看见站在破旧的大楼前面的韩子归，顿时有种在茫茫大海之中看见灯光的感觉。

大老远的，我就对韩子归使劲挥着双臂：“你在这里啊！”

韩子归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快过来。”

他把我带进了一处烂尾楼里，破败的墙壁摇摇欲坠，一点风都挡不住，呼呼的风声响在耳畔，虽说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我却是从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韩子归把手机放在兜里，对着我耸耸肩：“来的挺快。”

“现在可以说了吧？”

“不急。”韩子归右手紧握着，一步一步地靠过来，眼中有着我看不透的黑暗，“其实我挺感谢你的，毕竟是你把阿延从缚魂袋里面带了出来，看得出来你很善良。这也是最初我选择和你联手的原因之一。”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韩子归前言不搭后语，“你的眼睛，很特别。”

说实话我最讨厌别人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于是直接跟他摊牌：“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没必要顾忌周行之，他现在又不在。”

“你闭上眼睛。”

我疑惑不解，轻轻地合上了眼眸，事实上也没有完全照做，眼睛其实是眯着的，由于眼睛的功能特殊，即使是这样也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令我想不到的是，韩子归取出骨刀，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我的跟前，刀尖准确无误地朝着我的眼睛刺过来！

我忙不迭地后退，却被旁边的石头绊了一跤，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情急之下我抓住几块石头扔向韩子归。

石头擦着他的皮肤飞过，皮肤破损之后形成一道明显的血痕，即使疼痛韩子归也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意思，握紧了骨刀铁了心地一下一下刺过来。

“噗！”

轻微的爆裂声过后，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之中流下。

痛，眼前也只有阳光照在眼睑上形成的一片微红，除此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的双手颤抖着，企图狠狠地抽韩子归一巴掌，然而我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混乱之中发现双手好像被绳子给捆住了，根本就动弹不得。

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韩子归会这么狠，为了陆延，他果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痛呀……我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此刻他丑恶的嘴脸，可是有什么用呢？那一双眼睛再也不属于我了，就算我再努力地想要去看见这个世界也无济于事。

不知道是不是丧失了视觉的原因，其他的感觉变得特别清楚。

我能听到韩子归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能听到自己挣扎的时候身体与土地的摩擦声，甚至能听到粘稠的鲜血从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还有手腕被捆住，那火辣辣的疼痛。

太清晰了。

韩子归熟悉的声线此刻变得陌生起来：“秦小布，如果我有其他的选择，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我知道周行之很厉害，此事过后也免不了树敌。可那一纸契约上就是这么写的，要么奉上你的双眼让阿延回来，要么把阿延的灵魂交付出去，他所面临的后果就是彻底消失……你要我如何舍得？”

我一句话都不想说。

心寒。

悔我当初还真心地说着要帮韩子归，今天来的时候出于对他的信任连骨刀都没拿，但现在他的行径让我失望之极。

如此自私之人，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即使我内心已经如同惊涛骇浪，表面上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感觉到一只手掰着我的下巴逼着我抬起头来，随后嘴巴被强行撬开，辛辣的液体被倒进口腔，顺着喉咙流了下来，灼伤了我的食管。

随着液体进入胃里，意识开始逐渐变淡、变淡。

“这是忘忧水，喝下去之后你会忘记所有的事情，不仅仅是今天，还有过去的一切。”韩子归沉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尾音发颤，“你从来没有认识过韩子归，你跟韩家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关系。我现在跟周行之打电话，十几分钟之后他应该就会过来，愿你和他……好好地在一起。”

他的话结束之后，我的意识彻底消失，整个人像是在大海之中沉沉浮浮，不时地还呛一口腥咸的海水。

像是一种催眠，但又不那么彻底，因为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周行之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然后抱着我为我治疗伤口，然后打车带着我去了最近的医院做好包扎。

我看不到周行之的面孔，但完全能够想象出他的着急他的痛苦，甚至连心脏都紧紧揪着，难受，脸颊却是干的。

我好像……不会流泪了。

犹记得以前周行之跟我看过去的事情，我经常会忍不住流泪，而每一次他看着我流泪都会比我自己还要心痛。现在倒好，我可能再也无法流泪了，也许周行之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不想说话，就那么在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真暖啊，比夏天的风还要暖，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暖。

可是我看不到阳光了。

这也不是最难过的事情，我想了很多很多，每当一想起可能再也看不到周行之那张脸，就难过得无法自持。好像有一双手在不停地挤压我的胸腔，一下一下，血液流通十分不畅导致心脏骤痛，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一只手不停地抚着我的后背，伴随而来的是轻轻的呢喃：“没事了，没事了……夫人听话。”

我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嗓子又干又涩，好不容易才说出两个字：“喝水……”

他分明没有动地方，却有一杯温水送到了我的唇边，我伸出手来抱着杯子，咕咚咕咚把整杯水都喝下去了。

“还喝吗？”

我摇摇头，还在感受着手里杯子的余温，脑袋分明转了一个角度，眼前却还是一片虚无：“这是在哪儿？”

“旅店。”周行之紧紧抱着我，弄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韩子归说你们遇见了酒吧的幕后老板，你的眼睛就是老板挖出来的，可是韩子归也受伤了，没有看清老板的真正面目。”

韩子归？

事情发生之前，我的确是和韩子归在一起来着，但是具体做了什么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至于是在什么情况下失去了双眼，又是被谁挖去的，完全是一片空白。

就像是一整根红线被人裁去了一小段，记忆根本无法接起来。

应该就是幕后老板吧，他让云客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我的眼睛吗？

“你……有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没什么。”他说的倒是简单。

但我知道，以周行之的脾气，别人动我一根手指头他都能气得把人打个半死，现如今一双眼睛被取走，而且还是他那么在意的东西，他非得把救赎酒吧打个天翻地覆才行。

在我的再三要求之下，周行之终于是说出了他做的好事。

不仅救赎酒吧毁掉了，那一片好几家酒吧都损失惨重，墙都被打穿了，各种名酒洒了一地。

“知道幕后老板是谁了吗？”

周行之还没有回答，我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兴许是眼睛看不到的缘故，莫名觉得这声音比以前都刺耳得多。

头疼之下，我表示拒绝接听电话。

周行之扶着我倚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应该是枕头。

他的声音急切又气恼：“有本事你出来，别用这些卑劣的手段！”

电话那边的人发出了清朗而又狂妄的笑容，大声地说：“今天总算是物归原主了哈哈哈！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是等到了幽冥菩提归来的这一天！”

周行之颇为冷静地问：“你是谁？”

对方的声线依然富有磁性，却是怒气冲冲：“你们冥界霸占我的东西四千年，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我可不管你是谁。”周行之气得磨了磨牙，一字一顿地说，“动了我夫人，你就得付出代价。”

然后就没了声响，估计是挂断了电话。

听起来，对方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我不得提醒周行之：“我很认真地告诉你，如果不能拿回幽冥菩提就不要硬拼了，我有没有眼睛并不重要，幸运的是我现在还活着啊。”

“别说了。”

他似乎是……想到了更糟糕的事情。

我辛酸一笑：“你不是说过嘛，只要有你在，就肯定不会让我有事的。”

“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唉。”他的声音低沉又充满自责，让我心里更不好受了，片刻之后他说，“我让红药打听打听，看能否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我“嗯”了一声，淡淡道：“幽冥菩提对你也挺重要的，你不是还要用它看东西吗？”

一双手环上了我的腰，感觉到我的脑袋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忽然很有安全感。

轻柔的吻落在我的脸颊，伴随而来的是他沉重的呼吸：“于我而言，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如你重要。”

悲伤和着甜蜜如海水一般席卷而来，内心五味杂陈，最终只化成了一句无奈的话：“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吧。”

离开这个带来悲痛回忆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