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艰难地扶着书架，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不断喘着气。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赵老师，指尖从那熟悉的脸庞上滑过，不由得感慨万千。

“我第一次见到赵杉，他在图书馆里坐着，正在看《雪国》，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那么朝气蓬勃，而今，他老了，我居然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触到阿眉柔和的目光，我忍不住想象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她是否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只是二十年沧海桑田，他们之间的变故太多太多。

这一切，居然都是因为一个电话。

赵老师被关在家里之后，严非宁禁受不住思念的折磨，她想要去见赵杉，想到要发疯了，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

其实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怀孕，她打那个电话也只是想见赵老师一面，所谓的怀孕不过是个虚假的借口，一个谎言而已。电话里，赵老师答应见面，并且约好了时间地点。

“那个时候我还是太天真了，竟然以为他真的会来。男人嘛，往往一听说怀孕这种事情躲都躲不及，怎么还会再去找那个女人呢。我左等右等他还是不来，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都没几个人了，我却还咬着牙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遇见了几个乞讨的男人。”

说到这里，阿眉居然笑了，是那种凄然的，丧失了所有希望的笑。

那几个人把她围在墙角，想要**她，她捡起一块转头拼命抵抗，大有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态势，他们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在她举着砖头想要跑掉的时候，一个麻袋从后面罩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扛了起来，听到三轮车的发动机在响，一路上颠簸不已。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的人生只有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是被一盆水泼醒的，刚从麻袋里出来，眼睛适应不了强烈的阳光，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破旧的茅草屋，长了青苔的水井，脏兮兮的院子里，有几只鸡扑打翅膀在地上走动，一只小黄狗好奇地看着她，“汪汪汪”叫了几声。

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用拐棍戳戳地面，大声呵斥那只黄狗：“别叫了！这可是俺儿媳妇儿！”

她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这个她拼了命都要走出去的地方，真没想到，居然辗转几度又回来了。

大山，连绵不断的大山。

自从她被卖给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当媳妇，就一直在看着这些山头。

青葱翠绿，一眼望不到边，就像她的生活一样漫长。

这个时候，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阿眉。

她从不说话，对于这个名字也没有什么反抗，大概在她的心里，严非宁已经永远地停在了等待赵杉的时刻。

或者说，死在了那个时刻。

那个男人逼迫她生一个孩子，她不从，就经常遭到毒打，以至于到了后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然后，阿眉想到了逃走。

她预谋了三次，每一次都被抓回来，等待她的是更为强烈的狂风暴雨。

她的眼睛在这样的生活中渐渐丢失了光泽，她浑身上下的棱角被磨平。

一年下来，她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从此后待遇更差了。

和狗吃一样的食物，穿麻袋做成的衣服，没有鞋子，就光着脚干活，原本柔顺的长发干枯打结，她也没心思梳一梳。

春天的时候，她忽然心血来潮，去集市剪了剪头发，还买了一条红裙子。

面对着脏兮兮的镜子，她觉得镜中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憔悴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趁着家里人不注意，阿眉投河自杀了。

“我还是头一次觉得，那河水真好喝。”

但是自杀者如果没有通灵人带路的话，根本无法离开她死去的地点，更别说转世投胎了。

没两天，家里人简简单单地把她埋了，阿眉看着自己的尸骨，莫名有些心酸。

一些鬼告诉她，死去四十九天之后，她会彻底地进入混沌期，成为一个孤魂野鬼，依靠着执念生存。

有许多鬼对她虎视眈眈，想把她吞噬以提升能力，阿眉与他们殊死搏斗，渐渐地，迷失了本性。

“大约在第四十天，我误打误撞进入一个山洞，有一缕亮光从里面发出来，像是在召唤我。我越走越近，发现那个山洞纵横交错，不少尸骨横陈在地，幸运的是，我居然没有迷路。”阿眉的神色有些激动，“就在一块凹陷的山岩上，有一个半开的盒子，正是盒子里的东西发出了亮光。那就是双生珠。”

阿眉小心翼翼靠近那颗珠子，触碰到双生珠的瞬间，一道光束骤然亮起，利刃一般将她从中劈开。巨大的痛楚让阿眉晕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是那个无比纯净的严非宁，那个深爱着赵杉的严非宁，那个曾经穿着白棉布裙的姑娘，那个早已被她埋葬在过去的姑娘。

阿眉呢，脑海里一片混沌，她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所有，除了恨。

她恨父母重男轻女，导致她读个大学都费尽心力；她恨赵杉的家人，固执守旧非要拆散两个相爱的人；她恨那几个乞讨的男人，要不是他们，她也不会再度回到大山，甚至死在山里；她恨她的丈夫和婆婆，恨他们逼迫自己，让她丧失了生的意志。

甚至，她恨她自己，觉得当初就不应该一心想要走出大山，还不如洗衣种地，让父母帮忙寻一户好人家，也就不会遇见赵杉，也不会有以后的故事。

也许，恨赵杉吧，至少有某个时刻是恨他的。要是那天赵杉不顾一切地去见了她，要是她等到了他，那有多好。

“可是到底恨不起来，阿宁问我恨他吗，我想了想，就在那时感觉恨不起来这个人。就好像每次想杀阿宁的时候，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不要杀她，你会后悔的。”

杀阿宁这件事她试过很多次，从她第一次见到阿宁，就开始了漫长的追逐，和无止境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