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周行之淡淡地回答。

栾姬有点不太高兴了，撅着嘴：“我铺垫了这么久，你竟然都不问一句是谁？说不定我就跟你说了呢！”

“现在……不太方便。”

周行之扫了一眼整个大殿，依然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话，许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怕他们听见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栾姬捡起一颗葡萄扔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正好你回来了，先去看一个人。”

“谁？”我很好奇。

“前任冥王，也就是你父王。”栾姬仍然面对着周行之，同时特别注意了一下周围没有人在旁听才继续说下去，“你不知道自从黑鸦上位，他们是怎样对待你父王的，把他像个犯人一样关押在牢里，断了他的伙食，让他凭借着鬼力存活，长此以往他的鬼力就会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甚至消失。这还不算，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给他用刑，黑鸦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这样……”

栾姬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哼似的，最终彻底消失。

很难想象黑鸦那么懦弱的人居然会对自己的生身父亲如此狠心，我不禁替前任冥王感到不值得。从冥王之位下来就成了阶下囚，而且时不时地被儿子凌虐，这父亲也是不容易。

周行之目光涣散，说不清在看着什么，下一刻就牵着我匆匆忙忙出了殿门。

隐隐约约的，我听见栾姬的轻声细语：“去吧，是时候去看看他了……”

“冥羽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冥羽大人，真的是冥府官员想要害您吗？”

“冥羽大人……”

那些追问全都被周行之抛在了脑后，现在的他心中就只有一件事情，唯一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去探望他多年未见的父亲。

被关押在牢里的父亲。

我们在地牢里看到了前任冥王墨虚，他身着一袭黑衣，不过身上各处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地方沾染了血迹，那黑色就更深一些，像是一只凶猛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想要把人吞没。

墨虚的双手被藤萝捆绑着，倒吊在一棵树的枝条上。

那棵树的叶子呈现大红色，风一吹就像是一片火焰在熊熊燃烧，不知为何，站在这棵树下，我非但没有感受到那种壮观静美，反而是觉察到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泛滥而上，逐渐遍布全身。

树像是有生命一般，只要墨虚动一下就有无数枝条如手臂一般挥舞着，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前胸后背。

“啪！”

清脆的响声仿佛有人在地上抽打鞭子。

墨虚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打破了，露出了一道道血痕，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肤。

甚至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他也没有丝毫动静，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木偶，什么都不关心了——恐怕在他的眼中，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虚无。

粘稠的血液使得他的发丝缠绕在一起，有些打结了，凌乱地贴在面颊是哪个，基本上看不清容颜。

周行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麻木宛如一股电流顺着神经传遍整条胳膊，我斜着眼瞧见了他此刻僵硬的侧脸，以及眼中那无限的愧疚。

他一步一步地踩着松软的泥土过去，在地上留下了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墨虚仍然没有任何动作，整个人轻飘飘地吊着，像是一块没什么重量的破布。

“爹……”

我们站在距离墨虚一步之遥的地方，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没有抬眼看我们的心思，周行之不得已唤他一声，音色沙哑干涩。

大约是酝酿了很久才叫出了这个称呼。

“嗯……”

墨虚像是喝了酒似的，说话时鼻音很重，他那脏兮兮的手指稍微动了动，立即有一根树枝蠢蠢欲动，尔后一下子抽打过来，周行之松开我的手飞快地拦在了墨虚身前。“啪！”树枝重重地打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记。

墨虚总算是抬起头来瞧了周行之一眼，乌黑的发丝中间骤然出现了一小块白色——那是他的眼白。

他不可置信地盯住了周行之，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分钟过后他费力地抬脚在空中乱蹬，狠狠地踢在了周行之的胸膛上。

白色衣衫被弄脏了，然而他不躲，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墨虚踢来踢去，另一方面还要接受树枝的抽打。

“说！你为什么要幻化成我儿的样子！想骗我？你以为我有那么好骗？”

“爹。”

周行之眼眶发红，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始终没有落下来。

“熊玩意儿！你以为弄了一张和我儿一模一样的脸就可以冒充他了？我告诉你，做梦！”墨虚气得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继续对周行之踢打。

没多久他的身上就遍布伤痕。

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张开双臂替他挡住了墨虚的进攻，解释道：“您醒醒！他就是您的儿子冥羽，现在他回来了！”

“骗我，小丫头。”墨虚嘿嘿嘿笑了起来，对着我左看右看，“你是黑鸦派过来的人吧？想来用冥羽迷惑我？跟他说别打这个主意了，没用！”

“他真的是冥羽！”我夹在他们中间觉得很别扭，抬眼看见那捆绑着墨虚的树枝，道，“冥羽，你试试把那树枝砍掉。”

没等周行之开口，墨虚又仰天长笑：“小丫头你是有多天真，你主子既然把我捆在这里就不会让我轻易地离开，不然老子我早就溜掉了！你这么没脑子，黑鸦是怎么看上你的？”

我我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不过多年以前倒是也有个姑娘跟你一样天真，叫什么来着？不太记得了……”

我连忙提醒：“屏幽！”

“嗯，好像是的。”墨虚终于不再动弹，而是低了头细细地思索着，“说来你长得和她也很像，那姑娘挺有根骨的，可惜后来下了凡尘……”

“就是我！”

“你有什么证据吗？”墨虚歪着脑袋，眼珠滴溜溜直转，俨然是个老顽童。

我咬紧下唇，求助地看向周行之，只见他背对着墨虚缓缓褪去衣衫，露出了坚实的后背……

“喂，你有没有搞错？”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就不该出现如此香艳的画面！

我没出息地咽了一口口水，发觉两块肩胛骨里侧都有一根羽毛状印记，合起来看竟然像是一双翅膀。

墨虚愣愣地瞅着周行之的后背，眼见那翅膀发出了金色的光芒，便是喃喃道：“你真的……是冥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