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行之摇了摇头，文绉绉地来了句：“非也，你该吃吃该喝喝，情绪只是孩子的食物，走在大街上顺便吸取一点就行了。”

“你说的倒是简单粗暴，随便吸取别人的情绪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吗？”

“不会，顶多就是正面情绪稍微减弱一些。”

听他这么说完我就放心了，不过冥府养个孩子还真艰难，非要以这么特殊的东西作为食物，然而周行之表示正因为如此，冥府里有很多孩子都因为缺少食物而流产。

因为最纯正的情绪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养料，就像刚刚我吸取的那缕气息，其实是不纯正的，所以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

要想把鬼胎喂好，还是需要不带任何杂质的感情。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审视着周行之：“你也是这么生出来的？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不。”说到这个周行之似乎很是骄傲，“我父母双方都是冥府的人，所以根本不需要这么繁琐的程序，这些都是为了人怀鬼胎而准备的。”

“哦。”我无奈地耸耸肩，小跑着跟在周行之身后在走廊上穿行。

医生办公室近在眼前。

经过了刚刚那么一出，我对于这个地方产生了一些些的反感，尤其是李老师蓦然回首给我造成了极深刻的印象，那滴血的脸庞，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仿佛就发生在前一秒。

在医生办公室门前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周行之走了两步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回过头来瞧了我一眼，问：“怎么了？不敢走？”

“刚刚……我看到那个老师满脸是血，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周行之平静地点点头，算是确认了我的猜测。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进去的时候我还是心里发怵，李老师依然是面对着他那张办公桌直挺挺地坐着，乍一看来像是在写着什么东西，但就在我们离他越来越近之时，他身子向后一歪轰然倒下。

脸庞的确如同我看到的那样，满是血迹，两只眼睛像是被什么生生地挖了出来，只有一丁点筋是连着眼眶的，他这么倒下不要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尤其是眼白格外明显。

像是在看着我。

我有些心虚，不敢再靠近，同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李老师啊李老师，不是我害得你，你不要打击报复我，是那些鬼害死的你，你要是报仇也去找他们……”

“我不想报仇。”

李老师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

我虎躯一震，偷偷地看向旁边，发现李老师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脸上是平静的表情。鬼使神差的，我双手合十对着他拜了拜：“老师，希望您能够早日往生。”

“没想到人真的是有灵魂的。”他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让我禁不住想笑，但目前又是一个严肃的场合，我拼命地遏制住自己这种冲动，听着李老师继续感慨人生，“我从医十年了，早就已经看惯了生死，但从来没想过对于自己而言，死亡居然来的这么快速，简直让我措手不及。现在我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死亡的时候，那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爷子，他有严重的心脏疾病，送到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就不行了，室颤特别严重。那时我还是个住院医师，没什么经验，早上刚到办公室就见大家飞速地跑去了重症病房，八点二十，老爷子第一次室颤，主任当即决定电击除颤，护士飞快地拿着知情同意书让患者家属签字，他的女儿一边哭一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儿子则是在打电话叫其他的亲戚过来。老爷子一共室颤了七八次，电击让他的身体严重痉挛，他痛得叫出了声，最后还是不行，老爷子一命呜呼。那时我才发现人在死亡面前真的是无能为力。十年里面我救过不少人，也见证过很多次类似的死亡，现在轮到自己的时候，居然也没有多么难过。”

李老师正值中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其实应该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妻子儿子都需要他撑起一方天空，连我都为他感觉惋惜，他自己竟然坦然接受了。

很出人意料。

于是我说：“老师，死亡并不是人生的终点，应该说是起点才对，像您这么善良的人下一世会遇到一户好人家的……”

“呵，其实像我这种学科学的人根本就不信有什么下一世，但如果真的有，那我还是希望从事现在的职业，希望能够继续做一名医生，穿上白大褂治病救人。”李老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铭牌，上面的照片是微微笑着的，“虽然现在医患关系如此恶劣，但其实我们学医的初衷就是悬壶济世，这话一点也不虚假。都说我们挣的钱多，可我们的工资一分一分都是用性命来争取的啊！也有人说医生收红包现象严重，但那也是一部分人的行为，没有了红包我们就不尽心尽力地诊治了吗？！不会的，医生之所以能够在这一行混下去，主要就是看自己的经验，我们怎么可能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这一番话着实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身为医学生的我比较关注于现在的医疗新闻，动不动就是医生被砍医生猝死，但似乎除了医护人员以外，就没有谁再为医生想一想。

对于少部分医生的不良行径我无法做出评判，但是请相信大部分医生都是心怀善意的，他们的工作就是帮助病人摆脱痛苦，这是他们的天职。

李老师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即使现在的医患关系复杂，他还是心甘情愿要成为一个医生，每天兢兢业业地为患者服务，所以下一世，请您继续坚持这样的风格，继续做好未尽的事业。

我亦步亦趋地过去，伸出手来掩住了他的双眸，阴差此时已经赶到了办公室。

周行之和阴差在说着什么，我叹息一声，对着李老师的遗容轻轻地笑了，阴差对着周行之鞠了个躬然后带走了李老师，整个过程十分简单，没有任何挣扎和不舍。

毕竟，离去的都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