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涵确实醒着。

季老爷子此时不在，陪着她的是陈柔。

季楚铮进去跟陈柔打过招呼之后，就说有自己在，让她回去休息。

陈柔客套了几句，也不再坚持，让陪她过来的下人拿了保温壶，离开了病房。

今天梁云涵的精神还算不错，虽然依旧病容满面，但至少能靠在床头。她微笑的看着儿子，“怎么了？皱着眉……”

季楚铮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妈，有个人想要见您，他说他是董贺然的外甥。”

梁云涵眸子蓦地睁大，她半张着嘴，像是极为惊讶。

季楚铮心里一紧，手上稍稍用力，急切问道，“妈！你没事吧？”

他几乎按下电铃叫医生过来了，这时，梁云涵忽的缓缓吐出口气，随着人也慢慢平静下来，她甚至牵起唇角，露出个久违的真正的笑容，“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是不是小名叫阿华？”

季楚铮瞳孔微缩，“是男孩，的确是叫阿华，您……认识他？”

梁云涵仿佛怀念似的点点头，“我不认识他，不过，我和他的妈妈是相识的，那个时候，他妈妈说，以后她要生下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小名都会叫阿华。楚铮，那孩子在哪里？他什么过来？”

季楚铮见她神情确实镇静下来，便道，“他就在外面，您愿意见的话，我叫他进来。但您答应我，不能激动，可以吗？”

梁云涵笑了，眼底有些隐隐的无奈，“好。”现在的她，连激动的资格都没有了。

季楚铮颌首后起身，去到隔壁的房间，叮嘱陌笙在这里等他，这才带着阿华回到病房。

短短的几步路，阿华走的无比艰难。

他的回归，原本是为了报仇。

可现在，意外的一桩发现令他暂时改变了计划。

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终于就要见到这个人了。

她可以说是整件事的起端，也是因为她的存在，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曾经，他非常的恨她，甚至暗地里无数次的诅咒她为什么不去死。可长大后，他发现了自己的偏颇，不甘愿，却又不得不承认，那并非她的错。

“妈，他来了。”

踏进病房，阿华一眼便看着病床上的女人，不由的有些发怔。

跟照片并不一样，老得多，也憔悴得多，惟一没有变的，大概就是那身大家闺秀的气质。

即使她满面病容，靠在病床上，仍然一身的雍容，姿态雅致，仿佛她正坐在桌前，随时能够泼墨画一副丹青！

阿华心跳的有些急。

梁云涵表现的非常坦然，她笑的宛如轻风，“阿华吗？来，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阿华心里起伏不定，沉默着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梁云涵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你长得……更像你爸爸……”

“……是。”

梁云涵略有遗憾的叹了口气，却道，“其实这样也好，欣然姐长得那样漂亮，你一个男孩子若是太像她，也不那么合适。”

“我也这么想。”

见他放不开，梁云涵抬头道，“楚铮，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阿华聊一聊。”

季楚铮不放心，犹想反对。

梁云涵却笑看着他不语，她这样的神情令季楚铮明白了，对这个要求，她非常坚持。

不忍违逆母亲的意思，季楚铮点头退离了房间。

关门声响起，梁云涵突然道，“阿华，是不是很恨我？”

阿华并不掩饰这一点，“曾经，的确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完全被改变了。”

梁云涵眼睛突然有些酸，“欣然姐……她还那么恨我吗？”

过去的事，从不敢忘，也忘不了。

那个时候，季御无意中见过她之后，念念不忘，因此便对她未婚夫董贺然所在的董家下了手。

等她得知消息的时候，董家已经完了。

董贺然董大哥最后来见了她一面，回去之后，没多久，他便撑不住自尽了。

董家两老只有董大哥这一个儿子，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病倒，然后又一个接一个的去逝。

仿佛眨眼之间，董家就没了人，只留下已然外嫁的女儿董欣然。

再后来，她不得不嫁给了季御。

而欣然姐在那之后不久就消失了。

她怕她出意外，百般央求季御去查，这才知道她是和丈夫去了国外。

曾经，梁云涵以为这辈子只怕再也不会见到董欣然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虽然没机会再见董欣然，但至少，可以见她儿子一面。

见阿华不答，梁云涵也不勉强，又道，“那，她身体可好？你父亲身体可好？”

梁云涵真切相询，阿华沉默了片刻，回道，“我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去世了，后来，我母亲就一心培养我，准备让我回国来为董家报仇血恨。她说，董家被季御所逼，满门枉死。我身上有一半董家的血，理应担起这个复仇大任……”

随着他的诉说，梁云涵的神情也变幻不定，先是震惊，然后又满是内疚和悲伤。

阿华看出她是真心真意，愈发意识到，她与母亲形容的很不相同。大抵，母亲的眼睛全都被仇恨蒙住了，才会把她说的那样不堪！

他忍不住问道，“您嫁给季御，是不是因为身怀有孕？”

***

隔壁病房。

门没有关，季楚铮坐在沙发上，陷入深深的沉思。

陌笙也差不多。

两人都对阿华真正的身份，以及他与季家的关系太疑惑了，但一时间又想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虽然沉默着，但房间里的气氛并不坏。

两人并肩而坐，相握的手轻轻搭在沙发上，连表情都有几分想像。

“外面是不是有吵闹的声音？”陌笙率先从思索中回过神，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好似吵架的声音，又夹杂着尖叫，似乎还有哭泣声，她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季楚铮一愣，侧耳听了听，“我出去看看吧。”

这层楼上的保镖不少，如果有人走错，他们自然会阻拦并提醒。会在这里停滞不离开的，想必是有心闹事的，他自然该去解决一下，免得影响到母亲。

说着，他站起身。

陌笙手疾眼快的拉住他的下摆，“我跟你一起去吧！”腿不方便，一个人在这里实在太无聊了！

季楚铮本想摇头，但见她可怜巴巴似的眸子，心又不争气的软了。

左右就算有人闹事，也不会伤到她，权当让她去看热闹了。

“好吧。等我去拿轮椅过来。”离这里不远的护士办公室就有一架。

陌笙立刻笑眯眯的点头。

很快，季楚铮拿来轮椅，抱她坐上，他推着她往楼梯处走去。

越离得近，听到的声音越清晰。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好，就算你得了命令守在这里，但我可不是什么陌生人！听清楚，我是辛幽颜！你去问季伯伯，他不可能不让我进去探望季伯母的！”

那熟悉的声线，令季楚铮和陌笙的脸色不约而同的冷了下来。

尤其是陌笙。

她唇边不由的勾起抹冷笑！

然后，她发现季楚铮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仿佛压抑着什么，声音低沉的道，“阿笙……”

陌笙打断他，“继续走！我正好想见见她！”

季楚铮终究没有拒绝她，他们一道，很快来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