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呢？”严川衡又问了一遍。

林贤抬起头看了一眼严川衡，严川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看明白了他那个眼神，林贤根本就是快崩溃了。

严川衡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放缓了声音：“你几天没睡了？都成熊猫了？”

林贤没有说话，只是迟钝地看了一眼严川衡，这才在沙发上坐下，严川衡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问也问不出来，只能耐着性子等。

林贤坐下来好一会儿，长到严川衡以为他睡着了，他忽然叹了口气。低低地说道：“林昕薇以后怎么办啊……”

严川衡陡然火起，忍不住说道：“你肯为她多想多考虑一点，你就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在这里叹气和沉默！”

林贤低着头，听着这话似乎动摇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半死不活的状态，房间里静悄悄的，严川衡忍不住又问道：“林昕薇到底在哪儿？”

林贤依然说是在楼上，严川衡看了一眼桌上，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吃这个我能理解，但是林昕薇能吃这个吗？！”

林贤看了看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依旧是没精打采回答道：“我另外煮了粥……”

严川衡面色冷下来，想着这是人家的事，自己管不着，因此站起来准备走。

林贤也不说话，也不拦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严川衡动作。林贤疲惫地撑着眼皮，仿佛下一秒就能睡到天昏地暗，然而他的神经却是一阵阵地钝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迷迷糊糊地想，该去见见那个年轻的心理医生了……

就这么昏过去也不错。林贤想，好歹比一直睡不着好。

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中，有人过来，有点凉的东西碰了碰他的额头，林贤觉得舒服不少，忍不住伸手去碰，又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手腕。

林贤心里突然就很委屈，他好想流眼泪，好想自己也赶紧死去，这样就不用想太多，不用被迫看太多事实，也不用为了某些人而活。

他是根本不想活了。

生活有什么意思呢。

但是那天，林贤看见了在自己面前缓慢展开的故事，里面咕嘟咕嘟翻滚的黑暗犹如一个沼泽，林贤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很快也会成为其中一个泡沫。

他怀疑过，尖叫过，绝望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所以为的真实就是虚假，当事实从阴影里露出了半张脸，当事实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獠牙，林贤几乎要被骇破了胆子。

这不是真的。他想，他这样想了很多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林贤想起了张伯。

车祸发生的时候林贤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猛地推了出去，皮肉在水泥地上摩擦，林贤禁不住痛，大叫了一声，可那声音迅速地淹没在了周围人的尖叫声和刺耳的刹车声里。

林贤有点茫然，他倒在地上，脑子里还有张伯昨天夜晚说的应该注意安全的话。他没有当回事。

他为什么不当回事呢？

林贤想流泪。可是这个时候，这个没有父母没有疼他哥哥得时候，眼泪不再珍贵。它源源不断，又十分廉价，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些人。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人，怎么会因为他的泪水就放过他们？怎么会因为他的泪水……就还他家人？！

林贤茫然地环顾四周，只看得见一片红。

那红色蔓延开来林贤赫然发现，自己满手都是。天地间犹如打翻了一瓶巨大的红色颜料，或者落进了巨大的染缸，全部都是骇人的红。

林贤大叫一声，猛地坐起来，额头上的冰袋啪嗒一声掉下来，摔在腿上，林贤被砸得一哆嗦，冰袋冰凉的温度从腿上的肌肉传递过来，林贤一下子清醒过来。

……原来是梦……他想，我居然睡着了……

“你刚才昏倒了。”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林贤发现应该是走了的严川衡坐在自己旁边，手边还有几个冰袋神色虽然依旧冷冰冰的，但是林贤觉得他看上去没有一开始那么不耐烦了。

原来不是睡着了，林贤想，怪不得这么多噩梦。

“林昕薇身体不好，你怎么也跟着作了？”严川衡见林贤醒了过来，便松了一口气，他当时走到门口了，听见“咕咚”一声，扭头一看这倒霉孩子躺地上了。也不知道多久没吃好没睡好了，严川衡将林贤拎到床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他轻得像一片纸，几乎没有什么分量。

严川衡给他敷了冰袋，看着黑眼圈格外严重，脸色惨白惨白的，活似吸毒过量……严川衡就有些担心了，毕竟那些压力大借着这个释放压力的人还有个不少，说是压力大，其实就是为了逃避。

不过好在家庭医生过来只是说长时间没有得到休息，导致昏厥，让他睡一觉就好了。

严川衡等着林贤醒的期间去敲了敲林昕薇的门，没有得到回应，严川衡只好又回去看着林贤。毕竟是女孩子，如果是林贤，严川衡早就一脚踹破门，进去把人揪出来了。

好在林贤很快就醒了，严川衡扔给他一个新冰袋，林贤接过来，敷在额角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严哥。我不是不说……只是这些事情，实在不能牵扯更多了……张伯是第一个……是个警告……”林贤哆嗦了一下，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目光又散开去，露出一片茫然来。

严川衡顿了一下，说道：“你发现了什么？”

林贤摇摇头，抿着嘴，低眉敛目地不肯说话。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应该是找到了报仇的对象，也可能是错的……但是……”

“谁？”严川衡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十分怀疑地看了林贤一眼。

“张伯是出车祸。”林贤突然说起了刚开始的话题，根本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分明是这个话题不想说就说下一个话题。严川衡想起来前不久本地新闻上一带而过的事故报道，脱口而出：“那是张伯？”

“嗯”，林贤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点点头，接着说道：“我被张伯推了出去，所以就是受了一点擦伤。”

严川衡看了一眼林贤腿上和胳膊少已经结痂的伤口，看上去并不深，只是林贤皮肤白，稍微擦碰都显得有些吓人，应该是被推出去的时候碰到了什么东西，几块淤青张牙舞爪地暴露在皮肤上，看上去十分糟心。

“所以你觉得是谋杀？”严川衡更加糟心地问道，觉得林贤这大少爷的脑子真是一言难尽，把这位倒过来抖抖，估计能倒出一大碗水。

“林贤……我知道你最近神经过敏……可是……”严川衡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觉得只有心理医生才能拯救林贤了，但是严川衡又觉的自己这想法太绝情太反人类了，只好紧急刹车，闭了嘴。

“不是。”林贤瘦弱的胸膛一起一伏，像是不堪忍受一样说道：“那个人……那个肇事司机……是有前科的。”

严川衡沉默了一会儿，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念头，但是那念头太荒谬太糟糕，严川衡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家清清白白做生意，这方面接触得少，尽管手段有时候能使就使，但是沼泽里的东西，不轻易去碰。

“他们都说是事故……都说他有前科……都说是交通事故……我不信。”林贤冷漠地说道，脸上的表情没有刚刚的迷茫，只是透露出彻骨的恨意，严川衡从里面还看出了一丝恐惧。但是恐惧又怎么办呢，还是要挣扎着走下去。

“那那个肇事者呢？”严川衡心里一阵异样，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荒唐，然而事实告诉他，就是这么荒唐——

林贤说道：“当场死亡。多么完美——死无对证……还是个有前科的罪犯……”

他喃喃道：“这样的手法……严哥，”他颤巍巍的看着严川衡，轻声说道：“我不相信我父母我哥他们是事故……你也不相信，对吧？我知道你不相信，你当初的态度……严哥，你知道什么。告诉我行吗？”

严川衡沉吟了一下，他之前答应过林仁的，他判断了一下林贤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后果，觉得大概是要去和林仁团圆，因此随便拼凑了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说道：“我不清楚——你们林家的事，怎么会告诉我这个外人。只不过你哥拜托我照顾你之前，说过和人有个大合作……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是谁，林仁不肯说，我就知道是有权有势的。至于找你哥干什么，我就更不知道了。”严川衡看着林贤爆着青筋的脖子，一时忍不住道：“你哥只想让你平平安安，你何苦呢？”

“……我能平平安安下去是我的能耐。我哥……他们把钥匙放在我手里……让我看了那么多事实，我能不往里走吗？”林贤猛地抬起头近乎绝望地看着严川衡，轻轻说道：“现在都取决于我自己了。”

他似乎已经身在沼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