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江妤笙猛地站起来，还没看清楚就已经惊呼出声，林昕薇似乎也吃了一惊，只是她坐久了，猛一站起来就头晕眼花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又栽倒在沙发上。
这回江妤笙顾不上扶她了，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想看看林贤怎么样了，林昕薇缓了一会儿，眼前直冒金星，然而依然能听见江妤笙一叠声地喊道：“林贤？！林贤？！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林昕薇心里一沉，再看过去的时候却松了口气，起码林贤看上去只是狼狈，而不是缺胳膊少腿。
林贤勉力睁开眼睛，先是迟缓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昕薇，然后又吃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扑过来不停询问自己走没有事情的人，他的耳朵嗡嗡直响，还没有从刚刚的事故里走出来，前不久发生的事件他根本没有余力思考，这会儿劫后余生，脑子里只剩下了害怕。
他甚至迟缓地辨认了一下这个人，才像是终于缓过来一样嘶哑着声音问道：“……嫂子？你为什么会、会在这儿？”
江妤笙也不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快速地将人打量了一番，发觉应该没多大事，裸露出来的皮肤大部分都是剐蹭留下的伤口，看着并不严重，只是面积有些大，看上去像是被人在地上拖了一路，不过没有露出来的，江妤笙也不敢肯定。但是看林贤的模样，身上也并没有大面积血迹，很可能是受了刺激或者惊吓。
因此江妤笙冷静了下来，并看向林昕薇，轻声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
林昕薇挣扎着走过来，林贤像是才缓过来，使力从地上坐起来，好像还没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楞楞地看着林昕薇。
江妤笙一时间有些头大，这俩兄妹，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江妤笙不得不两个人都盯着，防止出什么意外。
林昕薇轻轻推了推林贤，林贤愣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林昕薇的手，林昕薇有些吃痛，但是皱着眉没有挣开，只是轻声喊了两声：“哥？哥？”
林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抬头，问一旁有点手足无措的江妤笙道：“嫂子？你能帮我照顾一下林昕薇吗？我得出去一趟。”
他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个焦虑的表情来，起身就要往外走，看得江妤笙呼吸一滞，不由得一把抓住林贤的衣袖，连声问道：“到底什么事情？我今天本来就是来看望你们的？到底怎么了？说出来好有个底啊……林贤……你都这样了，你觉得你妹妹能安安心心地待在这儿？”
林昕薇却是一动不动，林贤顿住了，江妤笙也不敢松开他，生怕他一时激动又窜出去了。
这个时候，林昕薇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是一口气就能吹跑，林昕薇轻轻问道：“张伯呢？”
“……”可怕的沉默弥漫开来，江妤笙突然后背窜上一阵凉意，她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林昕薇说的哥哥说家里人太多不安全那句话，一时间汗毛倒竖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好在林贤停了下来，并没有往外走，他扭过身来，江妤笙惊讶地发现他在发抖。
林贤转过身来，眼睛里突然水光一闪，他呼出一口气，喉结有些焦虑地动了动，就在江妤笙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林贤却叹了口气，颤抖着声音说道：“去睡吧，林昕薇。我和你嫂子说会儿话。”
“……”林昕薇没有回答，她冷静地看了一眼江妤笙，江妤笙对她摊了摊手，林昕薇便扭过头对林贤说道：“那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会受伤吗？”
“和……和他们……有关吗？”林昕薇轻声问道。
林贤依然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
林昕薇站起来，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往二楼走去。江妤笙有些尴尬，一会儿看看林贤，一会儿又去看看林昕薇，夹在两个人中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贤却是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林昕薇进了房间，房门与门舌发出一声脆响，这才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低低地舒了口气。
江妤笙到底是觉得他这么做不能治根，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说道：“林贤……我不认为她今晚会睡得着……何况你这还是瞒不住的情况，要露不露的，真的会让人瞎想……”
“我知道……”林贤开口道。露出一个疲倦的表情来，江妤笙借着灯光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还是忍不住说道：“算了你先起来，你们家医药箱在哪儿？我先帮你处理伤口，不然大热天的，发炎可不好了……”
林贤指了指一个房间，江妤笙找到了医药箱，林贤将裤腿卷高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低声对江妤笙说道：“要不……我自己来吧……”
江妤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咂摸出点什么，没好气地说道：“得了把你当小孩子看呢，不用瞎操心。”
说着就用生理盐水给他冲洗伤口，估计是蹭的，所以伤口混有不少沙土，得先冲洗干净。
林贤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看江妤笙给他处理伤口，只是在擦酒精的时候皱着眉头，低不可闻地哼唧了几声，腿也僵硬起来。林贤是真的怕痛。
他其实是个很怕痛的人，小的时候打针输液都是在跟医生护士斗智斗勇，曾经有过一个被五六个大人按着打针的光荣经历，后来长大了不那么皮了，却依然怕痛怕的要命，明明过去跟狐朋狗友鬼混的时候去看了不少所谓的夜场“刺激”节目，却还是怕痛得不行。看别人玩字母游戏也好，还是看一些惩罚助兴节目，林贤都觉得没什么。但是一到了他身上，他就止不住自己的神经敏感。
他低低地呼出一口气，对江妤笙说道：“今天我妹妹……林昕薇还好吗？”
江妤笙想了想，还是隐藏了自己刚进来被林昕薇吓一跳的事情，而是转头说起了林昕薇没有吃饭的事情：“你也不给她留一个人照看她，我来的时候她说她睡了一天，基本都没吃什么，你说这怎么回事，怎么会觉得家里人多不安全。”江妤笙顿了一顿，忍不住看了看窗外，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低声问林贤道：“还是说你在外面干什么了？心虚？”
林贤没有吭声。
等了很久，林贤才低声说道：“张伯没了……”
“嗯？什么？”江妤笙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意思，毕竟现在，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怎么听都不大可能。然而林贤沉沉地看过来，眼神里尚且残留着一些惊恐。
他低声说道：“不是我惹的事……我只是去查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闭了嘴。
他想起来那些文件和无数个他看得懂的字但是组合在一起又无法解读的东西，看了一眼江妤笙，最终闭了嘴。
那些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林贤不想把更多人牵扯进来了。张伯大概只是对他的一个警告。
林贤不想以身犯险。
可他想去看一眼真实。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还受着煎熬。
林贤却不敢去想“死”这个字。
林昕薇还需要他。大哥留下的公司……还需要他。
林贤颓然地将脑袋埋进胳膊里，一时间满心茫然。
他总是想要逃避。他的心思赶不上变化，他的能力也撑不起他的心思。他日复一日地在后面追赶着，却总是发现自己只不过还是坨烂泥。
江妤笙将林贤的伤口包扎好，见他不愿意说些什么，竟觉得当初那个为了零花钱就来死皮赖脸缠着自己的林贤，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这才多久。就变成了有话自己咽下去的人。
终于有一点大人的样子了。
可是。江妤笙并不觉得有多好。
林贤最终抬起头来，说嫂子我送你回去吧，外面都黑了，不安全。
江妤笙犹豫地看了一眼林贤，知道自己再怎么问这小子也是铁了心地不愿意开口说话，只是摇摇头，说道：“我刚才跟严川衡通过电话了，他说会有人来接我。”
她顿了一顿，才尝试着说道：“不和我说，是因为我帮不上忙吗？那你和严川衡说，总可以吧？”
林贤笑了笑，年轻的男孩子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眼角发红，睫毛轻轻颤抖着，最终又努力转为一脸平静，尽管他眼里有遮掩不住的茫然。
“我自己有分寸。”他最终说出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将江妤笙送上车。
林贤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往日，还有张伯过来问东问西，他年纪大了，照顾他们也是很久的事了，所以不免嘴碎，东一句西一句地嘱咐，林贤以前都拿这当背景音乐，现在，是他盼望了很久的安静。
但是，一片寂静里，林贤捂着嘴，抖着肩膀哭了出来。
他甚至不敢哭的太大声，因为林昕薇就在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