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昕薇半夜突然惊醒。
想来想去，不知道为什么会醒来。她身体虚，所以睡觉一向很沉，而且总也喊不醒。
林昕薇将窗帘挑开一点，看着外头清冷的月光，似乎是半夜起了风，窗外的树轻轻摆动着，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空气净化机细微的声响。
林昕薇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她在家已经两个星期了。
她没有提出回疗养院，林贤便也没有催促，两个人互相放心不下，林昕薇便装作没有接到疗养院的通知，就这么住下来了。
但是最近林昕薇可能是受不了昼夜也在温差大，有点受凉，开始咳嗽起来，因为长年心肺功能不好，所以很容易咳嗽。林昕薇直起身体，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害怕惊动别人，感觉肺管子都要被自己咳嗽出来，又不得不压抑着声音。
最后林昕薇拧开了床头小夜灯，将加湿器打开，细细的水雾弥漫开来，林昕薇觉得好受不少，她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脯，想下床去楼下煮点牛奶喝。反正睡不着，肚子也有些饿了，林昕薇穿上拖鞋，犹豫了一下，又在睡裙外面罩了一件外套。
打开门的时候，林昕薇突然发现客厅还亮着灯。
她悄无声息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发现管家也在。
林贤将脑袋埋在膝盖里，日益消瘦的脊背拱起来，看起来疲倦极了，仿佛生活已经压弯了他的脊背。
管家低声说着什么，林昕薇这个距离没有办法听到，她往前探了探头，却看到桌子上铺着许多文件，乱七八糟地铺满了一桌子，活像逃难之前收拾家当。林昕薇忍不住心一沉。
林昕薇抓着栏杆，心里猜测着是不是公司的事情。她举棋不定，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林贤突然声音大了一点，他抬起头，冲着管家说道：“我不信、不信……怎么可能……”他喘了口气，像是十分艰难地用光了力气，才说下去：“我们家清清白白……怎么会做这种事……”
“哗啦。”
林贤猛然一惊，同管家一起抬头看上去。
只见拐角处摆放的花瓶摔在地上，因为辞退了不少佣人和忙碌，许久没有换的花朵早已经枯萎，干花掉在地上，皱缩的花瓣显示出生命的流逝。
林昕薇站在拐角处，脸色发青。林贤一瞬间甚至觉得，她仿佛一片快要失去水分的花瓣。
很快就会枯萎下去。
林贤与兢兢业业服侍林家许多年的管家对视一眼，林贤上前轻声说道：“阿薇，你干什么呢……不是睡了吗？”
林昕薇脸色难看，却没有回答林贤的话，她咬了咬嘴唇，轻声回答道：“哥。什么事？”
“啊？”林贤装傻，这个时候反而是漏洞百出欲盖弥彰，怎么装，都不像。
“我说，”林昕薇直勾勾地看着额角渗出一些汗水的林贤，声音不大，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咱们俩，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们的？”
林贤看了一眼林昕薇。他的小妹妹。
他之前从来没觉得这个小妹妹要承担什么，也没人敢让她承担什么，她那么脆弱，说不定哪一天不碰就要碎掉，林贤之前在外面作天作地，和小妹妹的记忆大约就是小时候，这两年林昕薇也是一直在疗养院，几乎不怎么见到她。
林贤其实是在那天对她刮目相看的。妹妹有点气不足的大吼让他从茫然无边的世界清醒过来，林昕薇坚定的眼神让林贤想起来自己的责任。
林贤其实那个时候，才算是把他的小妹妹当做一个单独的个体来看。在此之前，不管怎么疼爱她，林贤始终觉得，她就像娇娇弱弱，只能依附大树生长的菟丝花一样。
林贤用手将额前的刘海拨弄上去，对站在拐角的林昕薇笑了笑，他的黑眼圈很重，眼里有血丝。
“没事，”林贤说道：“我只是刚才被这些合同吓到了，才发现已经过期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发现以前一些躲避税务的报表，别担心，往后都是正常的，估计良心发现了。”
林昕薇不相信，林贤也看出来了，他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拿给林昕薇看，林昕薇不大懂，但是上面一大串数字很详细，看下来，林昕薇松了口气，她殷切地对林贤说道：“哥，以后我们不能这样了……你刚刚那个反应，肯定和我想的一样。”
“嗯。”林贤短短几个星期内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照顾人，他伸手摸了摸林昕薇的头，问道：“怎么不睡觉了？怎么穿这么少就下来了？”
林昕薇笑了笑，踮起脚点了点林贤的黑眼圈，说道：“还说我呢，也不看看自己。”
林贤歪了歪头，歪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对象是谁，不由得有些黯然。他虽说已经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大哥了，但是之前细微的小习惯还是会不经意暴露出来，他之前明明是个撒娇卖痴的闯祸精，这会儿不由得艰难地维持着哥哥的形象说道：“好了，等会儿去睡，本来可以早点处理完的，只是今天白天去了发布会。”
“嗯？什么发布会？”林昕薇顺从地顺着林贤的力度往楼梯上走，一边顺口问了一句。
“喔……一个电影。”林贤说道。
“是《姐姐吗》？我看网络上已经要大范围宣传了。”林昕薇对着哥哥惊奇的眼神，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哥你也要落后啦……”
林贤笑而不语。他太忙，早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天天无所事事的时候了。
看着林昕薇关上门，林贤松了口气。管家走了过来给他披上一件外套，林贤这才感觉到有些冷。
管家是个林仁还没出生就已经在林家十多年的人。林贤还要喊他一声“张伯”。
“张伯。这些事不允许和林昕薇说……我怕……”他声音低下去，谁也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他怕什么呢？
以前作天作地的林贤林少爷，居然有了这么多害怕的东西。
林贤害怕妹妹承受不住，害怕她突然也抛下自己，他害怕自己搞不出个名堂，他还害怕……妹妹要一个人。
林贤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的文件，旁边低眉敛目的管家叹了一口气。像是这辈子，通通都在这声叹气里了。
林贤垂下眼睫，将复杂的情绪掩盖住。
深夜三点。
林贤依然睡不着。他失眠的症状越来越重了，有时候会忍不住暴躁起来，仿佛以前那个能睡能挑食能吵嚷的林贤是他的上辈子。
想想以前黑白颠倒倒头就睡的日子，林贤觉得恍若做梦。
他前段时间甚至去看了之前被自己称作“神棍”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林贤觉得他也就比自己大个三四岁，皮肤应该是长年室内作业所以很白，笑容很温和……林贤以前那个尿性肯定是要选一个漂亮姑娘来给自己咨询，就算花钱欣赏美人之类的——他以前就这样。
但这次选了这个人。林贤其实是……觉得他像一个人。
笑容温和，有点龟毛，咨询师的鲜花每天都要不一样的，林贤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发现他播放的音乐都是种类很奇妙的音乐。怎么说呢，不是单纯的轻柔音乐，混着一点电音，有时候会听出一两段熟悉的旋律。听起来很像林仁大学时期玩的混音。
对的……
他真的很像林仁。
林贤知道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但是他既不执着过去，也不准备放下过去。心理医生听他这么说，反而无可奈何地笑了。
“你看上去很配合。很正常……”他说道：“可是你说的话，根本是真假参半。你根本不信任我。”
林贤无言以对。
其实去心理医生那里，是要和心理医生建立信任为基础的，林贤心里那扇门紧闭了，就算有人敲响不尝试推开，他就会精神紧张。
林贤对着年轻的心理医生笑了笑，说道：“谢谢。”
“下个星期您尽量早一些过来，不过我看……您估计不会来了吧？”心理医生笑了笑，对林贤略带惊讶的眼神毫不在意，林贤的确是这么想的。心理医生说道：“看来我并没有得到您的信任，您已经产生想要退缩的念头了……逃避……嗯，逃避并不是一个解决办法。起码在心理问题上不是。”
他对林贤微微一笑，林贤鬼迷心窍，点了点头：“我会早点来的。”
心理医生有点惊讶，但很快笑道：“好的，喜欢甜食吗？”
时光轴拉长——
“不要吃那么多甜食！！你为什么不去补牙？我已经帮你约好了牙医！”林仁抓着林贤大声吼道。
林贤有些恍惚，他对着年轻的心理医生礼貌地笑了笑，摇摇头道：“以前喜欢。”
之前恃宠而骄，仗着反正有人管自己，有人约束自己，肆无忌惮地大吃特吃，现在——现在没人管自己了，才知道要自己好好对待自己。
甜食这种东西，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