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怕。”
谢恒突然低声笑了笑，说：“我怕。”
十九和柏陵都愣了，没想到会从谢恒口中听到一个怕字。他们好奇地等待谢恒的下文，谢恒却不说话了，只是挥了挥手：“都去吧。”
“是。”
众人都离开了。
谢恒凝眸望着中间的法阵，负手而立。
他是真的怕，没有人会无所畏惧，因为会有各种各样的牵绊。他不怕城破，却担心城民，他不怕死亡，却担心叶倾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空旷暗沉的宫殿，无声的寂静蔓延开来，有一种低落的压抑，
“你怎么还没走？绿腰。”谢恒问。
绿腰站在角落里，从进来之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等在旁边。如果是以前的话，就算谢恒没有吩咐她要做什么，她也会主动承担起责任。但今天绿腰很是反常。
“因为城主，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吩咐我啊。”
“那你就留在大殿里吧。”谢恒垂眸凝视阵法，“嗜血派千方百计想要抢夺沧溟城，他们不知道，沧溟城就要毁了。”
“他们会连空欢喜的机会都没有。”绿腰嘲讽了一句，随后轻轻叹息，“城主，三百年了。我们进城的那一天，欣喜若狂，那时怎么都没想到结束的那一日。”
修长的玄衣身影静静伫立，像是远山松柏一样，透着清冷傲然之气。绿腰望着他的背影，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轻轻颤抖，不是因为害怕和惶恐，只是想到即将到来的事情，她竟然感到了一丝丝兴奋。
“城主，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修仙者也找上了门来呢？”绿腰问道。
“你想说什么？”
“就连柏陵也总觉得我想得太多，但我可以准确的说，我没有！”绿腰扬起下巴，冷冷说道：“城主，叶倾和她的师父怎么来沧溟城的暂且不说了，可是你不觉得，她师父就很奇怪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
“她师父离开之后，修仙者就听到了风声，找上了门来。城主，难道你觉得我的这些怀疑，也不值得一听吗？”
“还想说什么？”
绿腰抓住衣角，双手抑制不住颤抖，红唇却勾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来：“叶倾根本不可信，她不仅不配留在你身边，更不配为你铸剑。”
谢恒淡淡道：“否则呢？”
“我知道你偏心她，可是城主有没有想过其他人呢？他们会怎么看？”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记忆搜查。”绿腰说：“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对她进行记忆搜查。如果她师父的身份明确了，她自己也没有疑点，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这也是一种自证，不是吗？”
谢恒声音冷清，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毫不在意的护短样子，让绿腰看了就恨得咬牙切齿。
“相信她如果知道这些事，也不愿意让你为难的，会愿意自证清白，洗刷这些冤屈。”
绿腰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双手捏的咯吱作响。
“如果不呢？”
绿腰没有说话，谢恒已经为叶倾做了许多违背常理的事情了，此时这都不算什么了。她没有太感到意外，内心却持续着愤怒。
“城主，你这样，怎么向沧溟城交代？又怎么向那些信任你的人交代？”
“绿腰，这些不用你操心。”
绿腰愤怒不已，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谢恒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看过绿腰一眼，这让绿腰更是七窍生烟。
“绿腰，不要把关注放在我的身上。”谢恒突然说道：“有心思猜测这些，不如守好沧溟城的最后一道结界，给城民争取更多的时间。”
“呵。”
绿腰嗤的笑了一声，渐渐的，脸上的愤怒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意和兴奋。“在阴暗里当缩头乌龟这么久，见见阳光也好。”
谢恒微微皱起眉头，终于转过了头来，冰冷审视的目光落在了绿腰的脸上。
绿腰瑟缩了一下，很快又挺起了胸膛，扬起下巴，几乎是挑衅地说道：“谢恒，其实你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有多像一个跳梁小丑。”
“哦，为什么这么说？”谢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不出喜怒，就好像只是在跟一个闹性子的下属说话一样平淡。“我记得，我许多次的决定你都第一个站出来说英明，当年为我挡过暗箭，我们也算是一路生死坎坷走过来的。”
可是这种平淡的背后，酝酿着怒意。
谢恒说：“如果我真的是一个跳梁小丑，你何必跟着我出生入死？并且你应该很愿意为我去死。”
“胡说！”
被戳破了的绿腰神色狼狈了起来，她一甩袖子，一旁的蜡烛架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烛泪白痕斑驳了一地，谢恒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这种冷淡的做派，让她觉得她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我胡说？”
“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实情，你也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绿腰近乎歇斯底里的笑起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你以为我是为了你，错，我为了别的人！”
“你跟嗜血派什么关系？”
绿腰讥讽道：“那种肮脏低贱的地方，怎么配跟我有关系？”
“你……”
谢恒终于正色了起来，盯着她看了半响，说出肯定的猜测：“你是魔族。”
绿腰骤然一愣，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怕谢恒知道了。她倒是更得意的笑了起来：“是啊，在城外的，不仅是嗜血派，修仙者，还有的……就是魔族。”
谢恒的脸色一分分沉了下来。
他心里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依然没想到，会坏到这种地步。
“魔族也掺和这种事？也想要沧溟城？”
“当然不，我们有别的目的。”绿腰说：“只要你放弃这座城，跟我走，沧溟城的其他人，就跟魔族没关系了。我直说了吧，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
“那叶倾呢？”
谢恒问出这个问题，好像真的在考虑绿腰的提议。
“她，你都跟我走了，还管她做什么？”绿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此时此刻，令人毛骨悚然。“以她的身手和能力，不用你担心太多吧？你都走了，她留在这里死磕也没意义了。”
绿腰的分析，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如果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贪生怕死、没有担当的人，大概已经被她的说辞给洗脑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是魔族，怎么可能不认识陆离，你们是什么关系？”
陆离平时日再疯癫再不着调，也是谢恒所认定的朋友，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不想把陆离往坏的方向去猜测。
人人都说，沧溟城主谢恒冷酷无情，是一个残酷冷漠的人，可叶倾知道，他有一颗温柔的内心。
“我当然认识陆离并且熟悉了。他来到沧溟城的目的，跟我是一样的。”绿腰笑着，开合的唇划出残忍的曲线，“谢恒，有没有觉得你真的是一个跳梁小丑呢？”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绿腰笑着，不作回答。
魔族是看不起半魔的，指挥杀之而后快。他们不像嗜血派的半魔，想要抢占沧溟城，他们对沧溟城毫无兴趣。那么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
还有陆离，就算他和绿腰同样都是魔族，却从来没有瞒过谢恒，从这一点上来看，陆离做事比绿腰光明磊落多了。而且上一次逼迫叶倾入魔，如果不是绿腰逃得快，他不认为陆离会给绿腰留面子。
绿腰和陆离的关系，绝对不是她口中所说的那般。
绿腰以为自己的说辞无懈可击，可是她只顾着发泄心中的怒火，说的话里几乎全是漏洞。
既然魔族将所有半魔视为耻辱，又怎么会因为一个谢恒，绿腰的几句话，轻易放过呢？
绿腰见谢恒沉默了，心中涌出痛并快意来，她以为谢恒在犹豫，她露出妩媚的笑容来：“怎么样，想了想，还是跟我走比较好吧？”
“你说得太早了。”
“什么？”
“如果你再晚一些说这些话，可能我因为重创而给予头脑发晕的答案，但是很可惜，我现在还是清醒的。”
绿腰的脸色再次冷了下来：“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还有，其实你不应该开口，静静等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谢恒居高临下，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目光冰冷锐利，如刀锋。
“你什么意思？”
绿腰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恒的身影模糊了一下，下一刻已经逼到了绿腰的眼前，犹若排山倒海之力骤然掀起，铺天盖地朝绿腰垂直落了下去。
绿腰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她胸有成竹，并且沉溺在了报复的快意之中。等她反应往后飞掠之时，已经晚了，重剑贴着她的颈脖轰然落下，一道狰狞血红的伤口斜劈而下。
“你……”绿腰痛呼了一声，被血色染红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
绿腰不愧是一个真正的魔族，那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恢复。
“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谢恒面无表情，单手执着重剑，根本不给绿腰喘息的机会，再次冲了上去。“你真的说早了，如果晚一些说，我可能还要多犹豫一下……因为我没证据。”
“你——我自以为没有破绽，叶倾那贱人的一番话，难道你就信了？”
“我信。”谢恒嗤的笑了一声，“现在有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