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一问起，他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全部说了，最后说道：“少夫人，当初她收留你们，不是为了邀功请赏，的确是因为她对元帅有一份真情，所作所为，都是为王家保存一脉。现在，我们要想老爷病好起来，还就她照顾最合适哩。”

青苗把自己脑袋拍一拍，转身就走，边走边说：“还以为自己是女中丈夫呢，竟然是小肚鸡肠……”可是可是，刚才才到人家那里去，把杜月娥斥责了一顿，现在又要叫她来？怎么说得出口啊！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吐出去的唾沫怎么咽得回来？

再说了，当初公公将她甩了的，现在自己让她回来，他若好了，是否会怪我？哎呀，少吃咸鱼少口干，越想越恼火。不知道该朝谁发泄，回到自己屋子。凤儿迎上来就问：“小姐，我没说假话吧！”

“什么真话假话的？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你吃饱了撑的？我们正经事还没办哩。”

凤儿说：“我忙了一上午，还有什么事没办？”

青苗就让她赶快搞中饭吃，吃了饭要到张将军家里去一次。凤儿问她去干嘛？青苗就说：“眼巴巴地盼着父母来，结果她父母死了，她丈夫弟弟都披麻戴孝了，人家家里出了大事，还马不停蹄派人来给父亲治病，我们好歹也到她家去祭奠一番，安慰安慰张夫人吧！”

凤儿赶紧点头说：“这是大事，张将军是你的媒人，现在她地点又帮着你，老医生不能来了，还喊个小医生来！那小医生真是千方百计耶，元帅身上有多少窟窿眼儿，他就想多少办法灌药进去……”

听她说得不像话，青苗打断了她：“好了好了，别说了，吃了饭，我们到张将军家里去吧！你我在这方面都不太懂，问问老家人，带什么礼好？”

凤儿一去问，老关心里头打了个疙瘩，原来以为她要去找王立的母亲，结果她南辕北辙，这少奶奶的脾气真摸不透。但他也跟凤儿交代：“你们小姐真是明理之人，我已经把礼品准备好了，正要向她禀报呢！”

跟着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既有孝帐，也有香烛，还有礼金，交给凤儿。青苗本来想带着凤儿去的，但是儿子还在床上睡觉，让她守着孩子睡，看着别掉下床来，自己去就行了。

也就那么巧，杜月娥前脚走，她后脚跟上来了，幸好两人没有打对面。

一进门看到灵堂，二话不说，跪下磕头，那个大大的“奠”字，像沉重的石头压着胸膛，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自己。父亲也是被蒙古人砍死的，就让安节草草地埋葬了，四时八节也没有人给他去上坟，连个灵堂也没有，我真是不孝之女啊——

青苗一边磕头一边大放悲声，林容在后面正要换衣服，听到前面有女人的哭声，知道是来吊唁的，没换衣服就出来了。原来是青苗，哪里知道，她是烧别人的香，哭自己的事，反而夸她是真性情女子，愈加喜欢。把她扶起来：“妹子呀！你哭得比我这亲生女儿还要伤心，姐姐谢谢你了——”

青苗干脆趴在她的肩膀上继续痛哭：“张夫人，你说我们怎么都这么倒霉啊！父母还都年富力强的时候就撒手而去了，生疮害病死了也说不得了，却是被敌人杀死的，连个全尸都没有啊，还埋葬得山高水远的，让我们活着的人，连尽孝心的地方都难得找到……”

林容又陪着她哭了一场。尽了礼数，林容见她还哭得没玩没了的，拉到后堂坐着，倒一杯茶来，反而劝她：“人死如灯灭，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挽救了，眼前唯一能做的，让濒临死亡的人起死回生，还能颐养天年，你说是不是？”

青苗像是捞到救命稻草似的，对方刚放下茶杯，就抓住她的手唉唉求告：“张夫人，你说我公公，他……他还有救吗？”

林容不知如何回答，恰好林松收拾好了正要出门，过堂屋见青苗，过来见礼。他其实很想再午睡一会的，可是连着两个女人来悼念，挂念了元帅的病，还是赶紧再去接着治疗吧。

凌晨赶到钓鱼城，一进病人的卧室，就遇见了一个女人神色憔悴，想必是通宵达旦伺候的，本想问问病情，谁知她带着羞色，招呼不打就走了。她就知道这里面有故事，刚才听到那女人又来了，那意思是她无怨无悔，情愿侍候元帅，那两人关系一定不一般。

年长的女人才走，帅府的少夫人又来了，他等不及要走，只有出来，整整衣冠出来，到灵堂前给青苗鞠躬致礼：“少夫人，林松这厢有礼了。”

俊俏男子突然出现，青苗闹个大红脸，忙擦干眼泪回礼：“有劳大夫，打扰休息，盼谅啊。”

说完，突然想起，我怎么这样文屁冲天了？青苗为自己的文质彬彬有点难为情，想想跟着又鞠了一躬：“求助大夫了，一定把我公公治好，丈夫现在还不知道在何处？也没办法给他送信去，孩子还小，这个家离不开他呀！”

林容补充道：“何止你家离不开？钓鱼城离不开，四川离不开，我们大宋江山也离不开这样的英勇善战、保家卫国的元帅呀。”

林松只是唯唯诺诺地拱手：“少夫人，您是客人，您坐，请上座。”

青苗着急了：“你也别和我客气了，你就告诉我一句实话，元帅有救吗？”

“有救，”林松，毫不犹豫地回答，“上午，总算灌了汤药进去，又做了热敷，体温稍稍恢复，脉象已经平稳……”

“那就辛苦大夫，赶紧再给他继续治疗吧！治疗好了，我们怎么答谢都行。”青苗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

林松低头道：“少夫人，请原谅在下直言不讳，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此病凶险，治好绝非一日之功，我们要做长期打算……”

“这我是知道的。”青苗说。

“还有，三分治，七分养，不但我需要一个助手，照顾他，还得一个贴心得力之人，昼夜不离身，衣不解带地伺候才行……”林松说出厉害，“万一，一口痰上不来，堵住喉咙，我们就前功尽弃了，请嫂夫人务必找到这样的人。”

大夫也这么说，青苗不能不引起重视。当然第一个念头就是王立她妈最合适，但的确担心这女人太有心机了，好不容易摆脱她，别自己又引狼入室吧！还有几分不甘心，趁机问问大夫吧：“帅府也有几个得力的下人，我把他们都叫出来，你一个一个挑如何？”

林松摇摇头：“这不是出力气活，这是要有心的付出的，还要让元帅觉得是可亲近的人才行。一旦稍微恢复知觉，他更需要一个曾经亲近过的人，不仅照顾她，最好还能陪着说话，不断唤醒他美好的记忆，让他的意志慢慢苏醒……这样我们才能让元帅治愈如初……如果嫂夫人能找到这样的人来伺候，元帅就有救了。”

青苗沉吟一阵，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松又向他鞠了一躬：“少夫人，您好好考虑一下，元帅的病耽误不得，小的还要去给他做热敷，先告辞了——”

“哎呀，太劳累你了——”青苗跟在后面送他出门，满腹感激的话，居然没词了。

林容在她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妹子啊！我也心疼我这个弟弟，所以你先给他找个帮手也是好的，真是的，元帅的病不能耽误了。”

青苗回转身说：“我也着急啊，只是，这种人到哪里找去？”

林容说：“我们反过来想一想，钓鱼城十几万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未必找不到照顾元帅的人，但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人面前，一定是尽心尽力的模样，人背后，谁能知道照看得如何？谁能耐得下性子，将他照顾得面面俱到？谁又能和元帅说几句贴心话，慢慢唤醒他的意识？”

青苗憋不住了：“这样的人是有的。”

林容明知故问：“谁呀？”

“她，对外宣称是我的姨妈，其实是王立的母亲，曾经收留过我的，但这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的儿子，此人太有心计，我担心她另有所图——”

“她图什么呢？”

“她……她是公公的旧情人，是不是想死灰复燃？”

“啊，别说那么难听。”林容双手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如果他们破镜重圆，有何利弊？”

青苗就把自己想到的那些一股脑儿说出来，林容莞尔一笑：“如此说来，有益无害呀。”

“怎么说？”

“先说她的目的吧，即使为了王立日后有更大的前途，那也不是坏事。这孩子文武双全，机智勇敢，老一辈的将士需要后继有人，这样优秀的小伙子理当接班呀。要说为了你们家的财产，你也说了，我也知道，元帅是清官。钓鱼城将士攻城掠地，没收了降将及蒙将的不少财产，但你不知道，修建这么坚固得军事堡垒，需要多大的财力来支持啊，我们第一线的将士们，哪里有多少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