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师傅被扯上来，冻得鼻青脸肿的，下身只穿了一条单裤，扎着裤腿，包裹着什么，一动一动的。两个女人也不说破，把平台上的人也拉上来，叫大家回去睡觉。
朱铁匠也要走，被青苗叫住了，说有话跟他说。林容就叫他烤烤火，他站着不动，说身上不得劲儿，要早点回去睡觉。青苗就说，女大夫在这个地方，你哪点不舒服的，赶紧让她给你看看？
他说自己一身都是泥水，等回家换件干衣服来。青苗坐在火堆边，不再说话，突然扯去他裤脚边的一条布带子。铁匠的裤腿散开了，掉下来几条活物：巴掌长的小鱼，寸把长的小虾，还有大拇指那么粗的水蛇，弯弯扭扭的要往洞外爬。
“呵呵，朱师傅，想不到你在底下搞私货啊。”
铁匠一脚踩着蛇，呵呵笑着：“顺便捞点鱼虾，也让翠翠有点荤腥吃。”
青苗就笑他真疼媳妇，让他烤烤火，说没人要他的鱼虾。朱铁匠从脚底下抽出水蛇，甩起来一下砸在石头上，蛇脑袋扁了，瘫软成了一条绳子。然后用刚才栓裤脚的布带子拦腰扎了，把小鱼穿上绳子，连地上的几只小虾也捡起来，说加点粗粮，够吃一餐了。
林容怪他不该这么拼命，忍饥挨饿受寒，就搞这么点东西，冻坏了身子划不来。
“对了，张夫人是半个大夫，最近这些天，脚关节手腕都疼，有什么办法治啊？”
见铁匠问她，林容就说：“可能也真有风湿病呢，要说吃什么，小鸡炖生姜比较好……”
“张夫人说笑话呢？现在哪有这东西？”朱铁匠摇头。
“红豆稀饭也行。”林容叮嘱他，“蛇是寒性的，你与翠翠是千万不能吃的。”
铁匠就说这也没有。青苗想一下，说自己家可能有，找到了让凤儿给你送去。朱铁匠性急，就说现在跟她去拿。把手里的水蛇递过去，说自己家是不能吃的，不如做个人情。
“就当是交换吧。”青苗不客气的接过来，“给我孙子也打打牙祭。你那只裤腿里还有什么？”
“少夫人的眼睛真是尖利。”铁匠干脆解开了另一只裤子的裤脚，掉出几只河蚌，惋惜地说，“天黑水冷，河里的鱼虾都很少。”
“想必，当年救灾，巨人把河里的鱼都钓光了。”青苗打趣地说。
铁匠就要把河蚌送给张夫人吃。林容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说自己是不吃荤腥的，但这东西也是凉性，也只有送给王家的小孙子吃。
青苗不客气地全部捡起来，说如果有咸肉的话，与河蚌肉炖汤，那汤雪白雪白的，好好吃的。一边说一边就往外走，让铁匠到她家去拿红豆，还说用肉换豆子，他这次吃大亏了。
“老元帅在的时候，你们家什么没得吃？吃这些东西，亏待他的后人呢。”
铁匠会说话，青苗夸他心肠好，待翠翠不错。
“你们不知道，翠翠……”
铁匠正要说家里的事，林容在后面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把他叫住，让他明天不要来了，更不能下冷水，说腿脚疼是大事，要多在家里睡睡。如果能找到淫羊藿，可以弄些来煮水喝。
青苗见林容没有赶上来，问她怎么还不走，也想下到江里捞鱼吗？
林容就说自己又不吃鱼捞它干什么？山洞里从来没生过火，现在天亮了，烟火跑到洞外面，巡江的敌人发现了有麻烦。
回头望望，张夫人一个人在洞里收拾，朱铁匠感叹不已，心想，钓鱼城的风水好啊，女人都这么贤惠，要是王立能像这个女人一样，处处为别人着想，钓鱼城可能不像今天这样子。过去也不错啊，多亏了老一帮的将领们。要是王老元帅不走，可能还不会死；要是张大人不走，可能也不会死，怎么一代不如一代了呢？
回到家里，他非常惭愧，说今天捞的鱼虾很少，一条水蛇和几个河蚌凉性太大，不敢吃，都送给张夫人与少夫人了，他们还送了点红豆给我们，说是可以烧稀饭吃。
翠翠就说，两位夫人德高望重，过去对我十分关照，早就该给他们送些去，吃独食吃到现在，真是不好意思。
“唉，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了，每天都弄了一点，要是白天可能好一点………”朱铁匠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妻子，翠翠把干衣裤给他换上，这才发现他走路很不得劲，就问他是不是摔跤了。
朱铁匠长吁短叹，说只怕以后下不得冷水了，把林容的话说了出来。翠翠大惊失色，跟着烧了一锅热水，给丈夫洗脚。捋起裤管，才发现他的脚腕已经红肿变形，眼泪刷刷的淌在脚盆里：“早就叫你不要下冷水的，天寒地冻，铁人也受不了啊，你怎么这么不要命呢？你要起不来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呢？”
“别哭，别哭，没什么了不起的。”铁匠今天差一点就说出来了，妻子怀孕八个月了，所以晚上睡得早，那天晚上青苗来她还在床上，就因为身子慵懒。屋子里灯光不亮，青苗也是个马马虎虎的人，所以没有发现。
“你这是生病了，要看病啊，我去请医生吧。”
铁匠拉着翠翠：“有什么大不了的病？不就是下冷水多了么？张夫人也叫我这几天不要去了，休养一下就好，说红豆炖稀饭也能治病的。”
说话间脚已经洗好了，铁匠上床躺下，翠翠倒了洗脚水，回来就说，食疗不如药疗，还是要抓药吃。朱铁匠说，张夫人也说要吃药，她说的那个药名我忘掉了，明天我问他去吧。
“怎么能明天问呢？现在我去问去。”
见妻子要出去，朱铁匠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说自己问去吧，就怪脑筋不好记不住。翠翠把他按在床上，说他一夜没睡了，现在是病人，张夫人是半个医生，为人好，现在就去找她。
铁匠只得告诉她：“张夫人在山洞里，早上为我生了一堆火，要把那堆火搞灭了才能回家。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实在不太好办呢，可能现在还在那里。山洞在江上面，串风很冷的，你把我的大棉袍子穿在外面吧。”
见他已经进了被窝，翠翠接过那件袍子披在身上。一则怀了孩子，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全城都在闹饥荒，自己又是二嫁，挺个大肚子，真难为情。另方面，担心丈夫睡不住，穿着他的衣服就不会再跑了。时间还早，阴风冷冷的，扎上头巾，就到飞檐洞来了。
林容正好把火灭了出山洞，和翠翠碰到一起，看她穿那么臃肿，夸她过好了，长胖了。翠翠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问丈夫的病情如何。林容说：“你不找我，我也想去告诉你的，风湿病真的很可怕，弄得不好要瘫痪的，千万不能让他下冷水了。”
翠翠一听差点要哭了，请问有什么药物可治？
林容告诉她：“淫羊藿这是好中药，可以治筋骨痿软，风湿痹病，麻木拘挛。如果弄的少，就拿来煎水给他喝，如果弄到好多，还可以捣烂了，给他敷在外面。”
“像什么样子？到哪里找去呀？”
“一般是夏秋采集，现在是深秋季节了，可能山背洼的地方还有一点。”林容带她往山坡上走，看到几棵，叶子已经枯黄了，看着有点像桑树的叶子，扯起来，还有像是生姜那样的根块，告诉她，“这种枯叶子就拿来给他熬水喝，新鲜的叶子和梗子捣烂了，敷在他红肿的地方，一块一块的根可以泡酒，喝也行，擦也行……”
翠翠摇摇头说：“我们穷家小户的，这个时候，到哪去搞酒？”
林容也长叹一口气：“要说酒呢，过去，我们家倒是有的，就是林松泡药的酒都有不少，可是家搬走了，现在我一个人在山上，不怕你笑话，换洗衣服都没得一件。青苗的穿着小了，凤儿的穿着大了……”
“张夫人若不嫌弃，我倒是有些衣服……”
扯了一阵子草药，林容站起身来舒一口气，打量着翠翠：“你现在也发福了呢。我现在瘦了，不知道能不能穿上”
翠翠低头一看自己穿的长袍子，有几分难为情：“他，他担心我着凉，我，我也……”本来要说自己怀孕即将生产了，想一想张夫人死了，丈夫也死了，这么艰难的时候还生孩子，心生惭愧，还是没说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山坡下一阵喧哗，不管是当兵没有值日的，还是普通老百姓，全部往城楼上跑。城楼修在山边儿上，依山走势，向在高台上加了一圈栏匝，围得城里水泄不通。高高的城墙都在悬崖边上，猴子都爬不进来。而里面的栏杆几乎跟山坡平齐，一个跨步就跳进来了。
现在的人们不知为什么，一起往城墙上跑，翻栏杆的跨栏杆的，很快，城墙上组成了一道人墙，跟着就有哭喊声响起，骂声不绝，然而开炮的放枪的射箭的，都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