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封墨恭不要脸这件事，苏青黛深有体会，所以被他拐去温泉险些着了算计，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但是两个人换了一身崭新衣衫，迎着风雪从外面回来，头发上还挂着泉水结冰后的冰碴，这副场景在某些人看来显然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苏青黛贪恋温泉的温暖，被封墨恭接连催了几次才恋恋不舍离开，因此二人回到军中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发觉二人离开便一直在外等候他们归来的陆清池，不费吹灰之力就猜到了二人去了哪里，登时摆上一副哀怨神情。

“口口声声说东陵王疲惫了需要休息，结果你却带她跑去温泉那边翻云覆雨，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完全看不出三军主帅威严的路清池，一身纨绔子弟气息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就不能想些干净的事吗？非要这么龌龊？我只是带她去沐浴而已，是你想得太多。”封墨恭一脸严肃得不能更严肃的表情，好像真是他说的那回事一般。

苏青黛懒得戳穿他的谎言，淡淡朝陆清池一颔首，从二人之间钻过，径直进入帐篷。

才一掀起门帘，苏青黛就看见端坐帐内的苍术。

“我以为师兄会不想见我。”苏青黛稍稍有些意外，很快又恢复从容淡定，“师兄是来商量计策的，还是代替师父来兴师问罪的？”

“你所做选择都是自己认定的，何罪之有？即便是你有罪，那也轮不到我来审问，终归我不是你的什么人。”苍术面上淡然，口吻却还像个赌气的孩子。

苏青黛笑了笑，没有与他争辩的打算——说再多气话，轮椅边放着的那一摞摞药材却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心，到头来他还是她的师兄，他还是那个被他百般疼爱的师妹。

“这几副药在原来的方子上稍作了一些改动，你可以按照原来的方式煎服，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苍术目光并不在药上，吩咐起来却如数家珍，“上面写字的那一包加了两位特殊的药草，许是会带来一些旁的小毛病，如果不是病情来得太急太重，尽量不要用这一包，更不可常用。还有那四包分量少的，那些不是给你治疗心疾的药，主要用来固气安胎——别狡辩跟我说你不需要，你一天到晚受得气还少吗？”

苍术根本不给苏青黛说话的机会，就算她想为封墨恭说几句好话，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也许，他本就不愿意给她机会说这些。

同门仅有的两位师兄妹之间关系有所缓和，苏青黛自然高兴。她听封墨恭和陆清池还在外面说话，索性不再理会那对儿冤家似的好友，径自走到轮椅边蹲下。

掀起半边薄毯，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失去知觉的双腿，她动作之熟练一如既往，并不因长时间的天各一方而显得生疏——这是她干了半辈子的活，一举一动都深深刻印在了脑海里，和吃饭睡觉一样，没什么区别。

苍术是她唯一伺候过的人，便是连师父血魔都不曾有这般待遇，更不用说事事以她为主的封墨恭了。许多年来苏青黛从没有厌烦过，尽管这个日复一日的任务是如此地枯燥，她始终抱存着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苍术能够站起来，能够用他的双腿来了解脚踏实地的感觉。

倘若有神医能够做到，她不介意付出些代价。只是许多年过去，她的心疾和苍术的双腿，似乎都已经希望渺茫了。

“师兄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药理了？”揉捏间，苏青黛似不经意问道。

“久病成医，接触得多了，自然也就懂得那么两三分。”

“丸子呢？师兄把她带在身边又是为了什么？”苏青黛的动作忽然停下，语气微微重了几分。

果不其然，苍术沉默了。

苏青黛长叹口气，起身提起那几包药，眉眼微垂：“师兄是在用她试药。”

她是笃定的语气，而非询问。

一个和她有着同样痼疾的女孩儿被他留在身边，他又突然拿出了这些说是改良过的药，还有些药明确说会有副作用……如果不是有人试药，他又怎会得出这种结论？

苏青黛万万没想到，苍术想要为她治病，竟会做到这种地步。

感动自然是有的，更多的则是心凉，对那个叫做丸子的少女的愧疚。

“她在哪里？”苏青黛有些恼火地将那些药用力摔在地上，按耐不住的恼火使然，语气多了几分冷意。

苍术木然看着洒落的药草，眸子里似乎少了几分光泽：“在我帐中，她一直跟着我——你没必要去找她，在我把她带走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用来试药的，我在她身上所作的各种事，她都心甘情愿接受。”

“只要她说了一句接受，师兄就可以胡作非为，让她本就无法长久的生命里再多些痛苦？心疾固然可怕，但没有什么比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还是要被人利用更残酷的。”苏青黛带着失望目光看向苍术，“我从未想过，师兄竟会是如此残忍的人。”

话罢，苏青黛根本不给苍术解释的机会，转身步履匆匆走出帐篷。苍术疲惫地靠坐在轮椅内，视线仍离不开那些他煞费苦心才调配出的药材，过了许久方才一声怅然呢喃。

“为了你，变得多残忍我都能做到。”

不过是一个少女罢了，不过是一场战争罢了。如果有谁能够明确告诉他，可以挽救苏青黛一条性命，他完全可以不惜一切去换取。

哪怕杀人如麻，哪怕因他的决策山河破碎，伏尸百万。

都不及，他心心念念的师妹。

冲出帐篷的苏青黛被封墨恭一把拦住，看出她脸色不好，连忙中断和陆清池的闲扯。

“怎么回事？帐篷里有财狼虎豹，还是有意图不轨的男人？”封墨恭试图用轻松玩笑来化解她面上阴沉。

苏青黛挣脱，眉头紧皱一声低问：“师兄住在哪里？”

意识到兄妹二人出现了矛盾，封墨恭倒吸口气，马上正色道：“在那边，我带你去——青黛，你先冷静下来，别激动。”

他不知道苍术究竟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二人为什么起了争执，但至少他看得出苏青黛面上泛起的病色。

坚强如她，却也脆弱得不堪一击，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