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带着两个孩子，回程路上邵正则花的时间略长，到达戍边军大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远远地，邵正则便看见站在大营门口张望的苏青黛。她仍是那身无论在何处都格外显眼的艳丽红裙，灵动而飘逸，与在常溯城时习惯穿的素淡衣色截然不同。邵正则总觉得，比起干干净净的白色，她更适合这种很像她性格的艳红，如此张扬却又不令人生厌的颜色，也只有她压制得住。

“怎么才回来？路上遇到麻烦了？”苏青黛见人马归来快步迎上前，刚问了邵正则一句，便看见从他身后探出的两个小脑瓜。苏青黛苍白面庞掠过一丝惊喜，还不等两个孩子甜甜叫她一声，马上又柠起了眉头：“你们两个怎么回来了？不知道这里危险吗？”

邵正则翻身下马，一边将苏明皓从马背上抱下来，一边扭头对苏青黛笑道：“明皓说要当个男子汉，保护他最喜欢的长姐，非得跟回来。”

苏明皓甫一落地便扑到苏青黛怀里，红着小脸不好意思扭捏道：“我怕长姐一个人孤单，我来陪陪长姐。”

“嘴越来越甜。”邵正则忍俊不禁，捏了捏苏明皓小脸。他本想再去把邵叔桐抱下来，结果回过身才发现，邵叔桐已经不声不响自己从马上跳下，正笔直地站在他身后。

邵正则有那么一瞬愣怔，旋即露出温和笑容。

不知不觉间，他一直很欣赏的这位弟弟竟然偷偷长大了，再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总跟在皇贵妃身边的小男孩儿。也许再用不了多久，邵叔桐就会和他当年一样，怀着满腔的忠诚与热血，迈着年轻的步伐投身家国大业中。到那时，他必须保护好弟弟这份珍贵的初衷，无论如何不能再像他这样失败，不可以重蹈他的覆辙，在父亲的左右下迷失了自己的本心。

“长姐，我们有把团子带回来呢！”

苏明皓一见到苏青黛后，就和普通爱玩爱闹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他开心地跑回马上解下大布袋，吃力地抱到苏青黛面前，刚一解开系带，一大团令人惊艳的雪白肉团便飞扑向苏青黛怀里。

和两个孩子一样，雪团也长大了许多，和当年被苏青黛带入常溯城时的小雪球相去甚远。不过一次又一次被迫离开苏青黛的经历下，雪团的脾气可是见长，扑到苏青黛身上后又是叫又是抓，直弄得苏青黛衣衫凌乱，鬓发纷飞。

可灵兽终归是灵兽，雪团再怎么耍脾气胡闹，始终没有伤到苏青黛一个爪印。

“好了，团子，不是回来了吗？”苏青黛对雪团也想念得紧，把那纯白小兽抱在怀里后好一番安慰。

团子折腾一会儿渐渐消了气，马上又在苏青黛脸上、手上舔来舔去，哼哼着一副久违的享受模样，独占着苏青黛不许她去抱其他人。一群人之中，似乎就只有这小兽最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羡煞旁人。

众人下马卸货，动作利落把镇上带回来的一些粮食腊肉送去伙房，邵正则忍让邵叔桐带苏明皓回去二人先前住的屋子。旁下无人后，他才卸下脸上的笑容，凑到近处压低声音问苏青黛：“邓将军那边如何了？”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邓将军本就对朝廷的种种命令不满，早有了异心。现在给他一个名正言顺又能保护将士们不再白白牺牲的选择，他表现得很振奋，只不过对是否能拧转局面有些担忧。但是在人选这件事上……”

苏青黛稍作沉吟，深邃目光望向邵正则。

邵正则明白她目光里包含的意思，深吸口气缓缓呼出：“没什么，一开始我们不是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么？毕竟接触的时间短，他们还不是很了解，时日一长，早晚会明白谁更合适的。”

苏青黛点了点头，见邵正则又开始咳嗽，微微皱起眉头：“尽量少操劳些吧，你现在的情况尚不如我。”

邵正则的身子已经被凌香宫的香毒侵蚀，便是当初通过皇贵妃及时断了那些害人的香，仍留下了十分严重的遗症。苏青黛不知道他的性命是否会受到威胁，但他的身子，肯定是再难承受过重的压力了。

也成因如此，某些事情，他们才有了最佳选择之外的决定。

“奔波一天，先歇歇去吧，我再去和邓将军谈谈。”

苏青黛正要走，却被邵正则一把拉住。

“封先生的事，叔桐和明皓已经知道了。回来时的路上，明皓问我一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邵正则正视苏青黛的双眸，眸中曾经熄灭的光芒，在朝夕相处中逐渐死灰复燃。他微微挑起唇角，温柔笑容就像他曾经的风华一般：“明皓问我，如果封先生不再回来，你会和我在一起么？”

同一天之内两个人提起这件事，苏青黛便明白过来，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才行。

她从邵正则手中抽回手腕，将耳畔一缕发丝轻轻掖到耳后，目光平静清淡：“我和墨恭一步步走到现在，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宁王是亲眼见证的。我知道那天他出现在青羽军中，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置信的事，尤其是我，所以当时我才会反应得那么激烈。”

“封先生与焉国的关系，早前就已经露出端倪，我也曾听人提起过。这种事毕竟不会空穴来风，所以我想……”

邵正则拖长尾音，并且没有把那句或许有些伤人的话说出口。然而苏青黛似乎没有接受他提醒的打算，不过是云淡风轻笑了笑，仿佛已经形成了惯性一般，柔柔地抚摸着小腹。

“墨恭与焉国的渊源，他背负的恩怨，都曾经对我说过。我的确生气他隐瞒了一些事没有告诉我，可是冷静下来时想想，也许未必都是他的错——他所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远远超出我的想象，那些我不曾问及的事情，他总不能一样一样算旧账似的与我道来。就算他有那口舌功夫，我也未必有听完的耐性。”

邵正则似是不太同意她的看法：“也就是说，你不介意他投奔焉国的举动？这好像与你一贯的想法不太吻合。”

“我只是说能够体谅他没告诉我与青羽军的关系，他投奔焉国这点，无论如何还是我不能接受的。”

苏青黛望向已经很多天没有动静的北方，沉默了半晌。

“我不知道宁王是否有这种感觉。有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像是冥冥中有种力量迫使你认定一件事。现在，我就是这样——也许这想法大错特错荒谬至极，可我就是相信，墨恭投奔焉国的目的，绝非帮助焉国获胜这么简单。我还有种预感，或许浮余国要扭转现在的情势，还需要他帮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