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自北陲归来，让守在病榻前的一众老臣和嫔妃们松了口气，尽管追捕余熊和被劫的玉麟郡主以失败告终。
不过皇帝病重的要紧时刻，谁还会在意这些呢？
入城后邵正则马不停蹄直奔皇宫，赶到寝殿时，刚好太医从里面走出。邵正则抓住太医匆匆询问，然而太医给他的回馈并不怎么乐观。
“圣上连年起早贪黑积劳成疾，平日又不注重保养，如今病根深在五脏六腑，非药力所能及。为今之计只有多休息，并辅以缓药调理，以期能有些起色。”
太医满面忧色让邵正则心头一凉又一紧。
虽说平日里以君臣相称，可二人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关系，得知邵季城病重可能命不长久，作为儿子他少不得有种心疼并着焦急之感。放开太医匆匆走进殿内，浓郁而苦涩的药味儿让邵正则皱了皱眉，看着病榻边打着瞌睡的太子时，忍不住多了几分怒意。
“若是累了就回去睡，又不是只有你一人能看着。”邵正则低声斥责，全然不顾身为弟弟的低位。
太子吓得一激灵，猛地惊醒，看着邵正则心有余悸喃喃：“是你啊，吓我一跳……”
“均儿，你去歇息吧，这里有则儿就够了。”轻纱帷帐重重隔开的龙榻内传来邵季城声音。
听着那阔别多日竟变得些许苍老的声音，邵正则心头微酸，赶忙走上前接替太子，躬身侍立榻前：“圣上可有什么吩咐？”
邵季城动了动无力手臂，帷帐露出一条缝隙。
“你再近些，朕有话与你说。”
太子伺候多日也没听到邵季城说几句话，眼见邵正则刚一回来就被叫过去，心中颇不是滋味，却也明白自己是万万不如这位八面玲珑的弟弟的，只得怏怏退出殿外。
邵正则撩起帷帐轻坐龙榻边，犹豫着，伸手握住邵季城那只皱纹斑驳的手。
邵季城久闭的双眼微微睁开，略显浑浊的目光望向儿子时，掠过一丝清明。他开口，不问余熊不问玉麟郡主，直问邵正则那一脸的沉郁：“则儿，此番北上，你与东陵王之间可有什么亲近？”
邵正则试着露出轻松表情，然而尽力之后只挤出苦笑：“似是更被她厌烦了。倒是她与封先生关系更进一步，已然到了同床共枕的地步。”
“胡扯。”邵季城直接驳了回去。
他心知苏青黛不是那种捧着礼法奉为圭臬的保守女子，却也明白她不会不爱惜自己的羽翼，随随便便与什么男人发生关系。不管怎么说，她是襄郡主阿清的女儿，是他的甥女，她的脾气与襄郡主年轻时如出一辙，他看得通透。
邵正则自知失言，连忙补充：“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在北陲时发生了一些事，东陵王和封先生误入焉国古墓触动了机关，导致二人手腕被铁藤缠绕难以分离，所以这一路回来他们只能同吃同处同行，片刻分离不得。”
“那是被迫的，不算数。”邵季城缓缓摇了下头，“再者，为什么与东陵王深入古墓的不是你？临行前我吩咐的话，你都忘了？”
邵季城的话隐隐有了几分斥责之意，邵正则半是惭愧半是懊悔低头：“是儿臣疏忽了。这一路上儿臣时时刻刻不忘圣上提醒，处处与东陵王多加亲近，偏偏到关键时刻未能做出正确决定。”
邵正则把众人从启程至归来这一大段时间内，所有有关苏青黛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有他的殷勤，有封墨恭的被拒之门外，也有程卑的阴谋受挫。
除此之外，还有来自齐贤仕的一条秘闻。
“你说封墨恭与焉国贵族有所往来？”听了这消息，邵季城微微惊讶，但远不如邵正则得知时那般震惊。
“齐将军自称亲眼所见，绝不可能有错。但那位焉国贵族究竟是什么身份，一时之间他也查不清楚，只知道对方衣衫华贵、气宇非凡，绝不是普通的焉国百姓。”邵正则皱着眉，仍是不解，“可是儿臣想不明白，如果封先生真的与焉国有关联，那么他根本没必要救东陵王逃脱焉国戍边军的追捕，多此一举目的是什么？”
邵季城闭眼思索少顷，冷哼一声：“封墨恭这人不简单，他进入嵘王府后不久我就开始注意到了。这几年他刻意保持低调行事，不见惹什么麻烦，我便没对他出手。如今看来，他在拉拢东陵王这件事上没少用心，至少结果胜过了你，再不能对他放任自由了。”
“圣上打算对他出手么？可是，被东陵王知道的话……”
封墨恭与苏青黛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关系，邵正则说不清楚，可他知道，苏青黛绝对不会在封墨恭出事的时候袖手旁观。
但是邵季城并不在意这些。
“你北上这段时间里，有人帮我搜集够了足以将嵘王势力连根拔起的证据，过几日我打算让你亲自来抓这件事。嵘王势力一旦垮台，封墨恭就再没了支撑，只凭齐贤仕的证言，通敌卖国的罪名他想摘也摘不掉。”邵季城盘算着之后一步步谋算，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帝王不是悍匪，不可能一点理由没有就判谁生、判谁死。这许多年来他已经看淡所谓的冤屈和错案，有一些还是他操控的结果，自然不会介意故技重施除掉一个身份可疑的障碍。
父子二人相对沉默半晌，邵季城又道：“东陵王举荐的那个年轻人，近来你多留意他。这人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于政论上颇有见解，若是可靠，日后他可成为辅弼皇家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可不可靠，这可不好说。不过这人对东陵王倒是情深义重。”邵正则道。
邵季城眸中掠过特有的王者锐意。
纵是卧于病榻之上，庙堂上，后宫里，市井间，又有什么是他不能掌控的？闭上眼，病色深重的浮余国皇帝露出一抹复杂神情。
“君弈是不是可靠，很快便知。你要做的仅是尽快处理好有关嵘王的罪证，同时设一场局——不该留的人，必须尽快除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