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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雨上

自由的艾尔弗兰特 眼镜巧克力 19719 2019-04-16 10:16

  

*1

下雨了。

进入秋季以来的第一场雨,不仅预示着雨季的来临,也在催促着直到现在依然坚持穿着夏装的人们赶紧换上更加保暖的衣物,否则很有可能会把身体搞垮。

天空阴沉下来,在天上徘徊数日之久的乌云总算有了能够让自己好好发威的机会,便兴冲冲地将太阳赶出了它的宝座,自己取而代之。与夏季的雷雨不同,秋季的降水往往并不会伴随着雷鸣电闪,但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的秋雨却会细水长流地下个不停,似乎是想要用自己的雨滴来浇灭一整个夏天以来地面上储存下来的热量似的。

而这些从天而降的水滴正好也可以充分清洗干净破败的街道、黑烟滚滚的废墟,以及爬满了干涸血迹的死尸。

安提斯克罗亚在惨遭毁灭之后,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但是往常那些翘首期盼着下雨的农夫和园丁们此时早就已经成为了横躺在街上的焦黑尸体,再也无缘享受秋雨所带来的恩泽了。

而且,虽然这场浩劫最终以夏尔摧毁了出现于小镇中央广场的“恶魔之门”而告终,残存的魔物也被夏尔和雪风骑士团的成员们尽数剿灭,但最后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被夷为平地的废墟之城,以及光凭他们几个人根本收拾不完的残骸和遗体。

不知道算是好的结局还是坏的结局,毕竟这是个突发事件,大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算当场惨遭全灭也实属正常,现在能够在事态发展到危害到邻近城镇村庄之前就得到有效的遏制也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但安提斯克罗亚镇以及居住于其中的几千几万名无辜群众却成为了牺牲品,就像是为了平息神明的愤怒而向神庙献上的煮熟的猪、牛和羊一样。这些人前一秒钟还在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就全都变成了死人,不禁让人很想揪住神明那个混蛋的衣领,在质问命运为何如此残酷之前先给上他一顿老拳再说。

但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也不能倒流。虽然现在有很多“早知如此”可以感叹唏嘘,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无济于事的马后炮反而是对死于这场灾难的无辜亡魂们最为严重的亵渎。

而且就算要感叹人世无常之类的也为时尚早,毕竟现在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件大事——

“作、作为雪、雪风骑士团的团长,我很感谢你们的出、出手相助,而且实话实说,要、要是没有你们帮忙的话,事件肯定不、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得、得到解决,菲特小姐也可能早就被魔、魔物杀死了。所、所以,再次感谢你们!”

拉克斯对着夏尔三人猛地鞠了一躬,力道之大都让旁观者不禁担心起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白兔团长的腰会不会因此断掉了。而面对他诚挚的感谢,夏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琪亚也不知所措似的左顾右盼了起来,只有薇儿不知为何挺起胸脯,抱起双臂、闭上双眼,一脸得意地连连点头,就好像对方正在竭尽自己所能地夸赞自己似的——明明就只有她一个人根本就一点力没出,而且在遇到魔物袭击时还一边哭喊着“要死啦!薇儿要死啦!救救救救救命啊!”一边像是受了惊吓的野兔似的四处乱窜,到最后这丫头竟然还没头没脑地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怪物堆里面,着实给负责保护她的露琪亚添了不少麻烦。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家丑不能外扬”,尤其是在这种感人至深的场合之下,薇儿的这些糗事就还是不要当面拆穿吧。

人们常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来形容自己倒霉透顶,而安提斯克罗亚镇现在的情形真的就正如这句话所形容的一样,实在是倒霉透顶了。夏尔、薇儿、露琪亚、拉克斯、菲特、潘多拉、卢克、托雷斯这七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在聚集到一起之后,为了能够找到一个既能够躲雨又能够供大家稍微歇息一会儿的地方,可算是费了不少工夫,毕竟整座城镇都已经变成了粉碎状的废墟了,想要找到一堵勉勉强强没塌的墙壁简直比找到一只三条腿的青蛙都要难。

万幸的是,身为神父的托雷斯靠着自己的职业素养,硬是在满目疮痍的瓦砾场当中识别出了教堂的所在地,并且在经过一阵挖掘之后,他惊喜地发现这教堂的地下室竟然还保存完好,于是便通知大家一同移步教堂地下室躲雨,顺便共同商讨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话说起来,一般来说教堂都会建有坚固的地下室,平时这里是圣职者们祈祷和静思的神圣场所,一旦城市遭受天灾人祸——比如地震、洪水或者匪患袭击的时候,教堂就会慷慨地打开地下室的大门来接纳那些逃难而来的无辜人民。而且就算是再胆大包天的匪徒一般也不敢公然袭击某个地方的教会——和被教会所庇护的人们,否则如果被教会视为敌人盯上了的话,今后他们可就别想再出现在社会上了——只要露头就会被教会当中专门负责肃清异端和敌人的“最高评价委员会”的人给悄无声息地抹杀掉,而且这还不是夸夸其谈,是确有其事,是无数声名鹊起却又突然消失的盗贼匪徒们用生命的代价才总结出了“千万不要招惹教会”这条血的教训的。

话扯远了。现在再说这些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教堂地下室安顿下来,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本以为地下室里可能会有躲藏在里面的避难群众,结果等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除了一个壁龛、一张案子、一把椅子、一个小书架之外,几乎就没有其他的大一点的家具了。书架上堆满了夹着书签的(大概是神学的)书籍和成卷的羊皮纸,书桌上面放有墨水瓶、沙漏、直尺和羽毛笔,壁龛里面则摆放着一小尊石膏制成的神明雕像。

很像是一间简陋的神职人员的书房。

但有一个问题,就是所有的家具上面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可见这里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不知道是这间教堂的圣职者们疏于学问,还是这里的教堂早就已经荒废了,反正看不出来这里有任何的生气。

甚至连城镇的居民们在遭遇灾难的时候都没有想到城里的教堂地下有着一个如此可靠的避难所,或许真的是因为这里的宗教气氛不景气吧。

“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

最后一个进来的夏尔刚一进入室内,就像是挑三拣四、吹毛求疵的神经质一样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手指轻轻划过积满厚厚灰尘的桌子,在上面擦出一道木材颜色的划痕,

“虽然这种通风条件糟糕的地下室里确实很容易积攒灰尘,但是无论是桌子也好、地面也好,还是那边墙壁上镶嵌的神龛也好,我总觉得这里积下的灰尘厚度并不均匀的样子。”

“那又怎么了?”

结果其他人都尚未想明白夏尔所指出的这一问题究竟意味着什么而纷纷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时候,菲特突然一脸鄙夷地狠狠瞥了夏儿一眼,然后一边轻佻地玩弄着头发,一边非常不满地说道:

“不就是灰尘厚度不均匀嘛,这又有什么问题啊?难道你在吃烤鸡的时候还要特意挑选一只两条腿一样长的鸡才肯下口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啊,说个话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痛快,你还是男人吗?”

面对菲特莫名咄咄逼人的针对,夏尔登时哑口无言。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右边衣袖被人轻轻拉扯了一下,于是他便在保持正视菲特的情况下稍稍把头向右侧倾斜,只听薇儿附到他耳边怨恨地小声嘀咕道:

“(哥,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好讨厌啊,薇儿可以揍她吗?)”

“(我遇到那家伙的时候,她可是正在一脸兴奋地高声朗诵着自爆魔法的咒文呢,所以你还是算了吧,你打不过她的。)”

“(可是可是,哥都被她那样过分地说了,哥为什么都不还口呢?)”

“(哎呀,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擅长吵架……)”

“(那薇儿来替哥跟那个粉色弹簧头吵架吧!)”

“(求你别,求你千万别,我可不想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时候就贸然得罪人家,胡乱树敌可是出来混的大忌啊。)”

“喂,你这家伙把本小姐撂到一边,在那嘀嘀咕咕些什么呢?莫非是在悄悄地说本小姐的坏话?算了,这条先不追究你,我说你这家伙到底还准备卖关子卖到什么时候啊,我们可是很忙的,没时间陪你玩侦探游戏。”

就在这时,菲特忽然一声呵斥将夏尔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只见菲特正一脸不耐烦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心情欠佳的雌狮。其他人也都是怎么也想不通的表情,纷纷看向了夏尔,似乎就等待着他揭晓答案了。

见状,夏尔也只好无奈地耸耸肩,接着在长叹了一口气之后缓缓说道:

“其实答案很简单——这间地下室里的灰尘是人为制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的假象。”

“不过,这样做的话有什么意义呢?”

涉及到教会的问题,同样身为教会人员的神父托雷斯当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怠慢地追问道。自从加入雪风骑士团并在全国各地四处旅行以来,他原本万分虔诚的信仰一次又一次地遭受腐败堕落不堪的地方教会的重创,对此感到痛心疾首的他认为自己身为圣职者有义务纠正教会的那些腐败行为,因此导致他对于与教会相关的词汇十分敏感。

神父一改往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时的表情,像是在准备洗耳恭听神明的教诲一般露出了专注的目光:

“一般情况下,会出入这间地下室的就只有教堂的神职人员而已。难道说这个‘很久没人来过’的假象是做给他看们的?”

“没错,不过也并非全对。”

夏尔赞许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毫无笑意,

“这个房间里面充满了个人的气息,也就是说,房间的主人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这间教堂的神父,其他的人应该并没有资格使用这里吧?”

夏尔像是征询托雷斯神父的意见似的将目光投向对方,神父则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这个说法。

地下室是神父用以集中精神静思的神圣场所,别说是神父在里面的时候,就算他并没有将自己关在里面潜心研究神学经典,也是绝不容许其他人随意叨扰的——哪怕是这间教堂里的等级比他稍低一些的同僚们也是一样。在教义里口口声声说着“神明面前众生平等”,但在这些“神明设立在人间的办事处”里面,森严的等级制度却又根深蒂固,住在村庄里寒酸教堂里的下级教士与高高在上的教皇过得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生活,类似的现象在其他大小教堂里面也是屡见不鲜。

因此,这个房间的实际使用者就只有神父一个人而已——要假装这一个人也几乎不来这里随便坐坐,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其中绝对有隐情。

“既然这间屋子的主人无论如何都希望隐藏房间的使用痕迹的话,”

夏尔稍微顿了顿,将视线投向了对面镶在墙上的神龛,

“那就充分说明了这些痕迹会将人们好奇的视线引向某些会对他不利的地方去——比如说藏有某些贵重物品的秘密储藏箱之类的。由于这间地下室里积满了灰尘,因此与其在留下痕迹之后将整间地下室大费周章地彻底打扫一遍,还不如干脆直接用灰尘来掩盖来得方便呢,这就好像是为了掩盖留在雪地里的足迹的一般方法是用扫帚之类的工具将雪扫到足迹上覆盖住,而不是将身后的所有积雪全都铲净一样。”

听完夏尔的解释,其他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只有菲特仍然像是对夏尔有所不满似的狠狠瞪了过来,以故意找茬的语气质问夏尔:

“喂,虽然我承认你说的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就算灰尘厚度不均匀,这也有可能只不过是正常现象而不是人为造成的结果吧?说到底,既然你说这间光徒四壁的地下室里可能藏了什么东西,那么口说无凭,你倒是把它给找出来啊!”

说完,菲特还故意像是挑衅似的抱起双臂,一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架势。见状,薇儿露骨地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来,以只有夏尔听得到的超小声音嘀咕道:

“(呜哇——那个粉色弹簧头真的超级烦人的说。薇儿觉得还是趁早在她的水壶里面放上几只嘎嘣脆的蟑螂比较好。)”

“(喂喂喂,拜托你千万别这么干……)”

夏尔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悄悄将右手靠过去,轻轻碰了碰薇儿的手背以示安抚,结果薇儿立马就安静了下来。在成功平复了薇儿的情绪之后,夏尔再次将注意力转向对面一脸不忿的菲特和她那些一脸莫名所以的同伴们,自信满满地说道:

“既然菲特小姐非要让我来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说罢,夏尔转向镶着神龛的墙壁方向,径直大步走过去,毫不在意自己脚步吹起了大量地上的灰尘在屋子里盘旋飘浮。在走到神龛前方时他便停下脚步,然后也不顾神龛里面全都是灰尘,直接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尊放置在神龛里的小型神明雕像。

接着再转过身来把雕像搁到同样灰蒙蒙的桌子上,夏尔这才像是大功告成似的一派轻松地拍打着双手,说道:

“好了,所有的谜题都已经找到答案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神龛有问题?”

菲特眯缝起眼睛盯向如今里面已经空无一物的神龛,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确实,在墙壁上面挖出一个空槽,再用神龛、壁炉或者装饰画之类的东西挡住不失为一种有效的藏匿贵重物品的手段,但这未免也太老套了吧?而且假如神龛后面真的藏了什么东西的话,那也完全没必要为了掩饰地上的足迹而去特地往上面扬灰尘啊,直接说是自己去面向神像祷告不就行了吗?”

“嗯嗯,你说的没错。”

夏尔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投向了手边的那尊石膏像,

“但是你可别忘了,之前神父先生问‘这种假象是做给神职人员看的吗?’的时候,我的回答可是‘正确但不全队’——也就是说,这种假象确实是做给经常会好奇地探头进来看一看的神职人员们看的,但房间的主人想要制造的并不是‘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的假象,而是‘这尊神像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动过了’的假象。神父想要用灰尘遮盖起来的痕迹并不是留在地面上的足迹,而是搬动、触碰这尊石膏神像的痕迹。”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雕像的表面,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你是说这石膏像有问题?”

顺着夏尔视线的方向,菲特狐疑地瞥了一眼这尊不起眼的小小雕塑,接着便像是要讽刺什么似的“哈”地干笑了一声:

“喂喂喂,你这家伙没搞错吧?就这么一个巴掌大小的破玩意儿,里面能藏有什么秘密?难道是什么江湖传言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笈或者是危险的魔法卷轴不成?”

“这可说不准哦。”

但面对菲特态度明显的冷嘲热讽,夏尔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然后便转而询问站在旁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托雷斯神父:

“神父先生,教堂里放置的这种规格的石膏制神像会很重吗?”

“不会,因为神明希望代表着信仰的自己的雕像不会给信仰神明的人带来任何负担,因此不仅会用重量比较轻的石膏来铸造,而且全都是中空的,这样就算是小孩、女人和老人也都能够轻松地将神像搬回自己的家里供奉起来了。”

“原来如此……”

听完神父的说明,夏尔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通过这种近似于无意识的小动作和神父先生给出的解说,他现在已经确信自己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人似乎无论如何都搞不明白现在到底在讨论着什么东西——

“那、那个,您、您刚才说的究、究竟是什、什么意思呢?为、为什么要在意石膏像的重、重量这种问、问题呢?”

看上去像是小白兔一样的怯懦少年不断地搓着手指头,像是胆小学徒斗胆向严厉的老师提问题一样磕磕绊绊地问道。从他那一脸迷茫的表情来看,恐怕他是真的没有想明白这尊小小石膏像里面隐藏着的大文章吧。

再联想到菲特那满脸怀疑的目光,夏尔觉得还是有必要先展示一下结论再说,否则真的就要成了“狼来了”的小孩子了。

于是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双手举起桌上的石膏像,然后用力往地上摔去——

众人或是好奇或是质疑的目光也随着这尊雕像向上、向下——

最后坠毁在铺了一层厚厚尘土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砸出一圈圈空气震荡的涟漪,冲起了一阵灰扑扑的灰尘浪潮。

随着雕像落地,似乎被那阵破裂声音吓到的众人这才慢慢反应过来,随即各种各样不同的反应接踵而至——

小白兔:(惊恐万状)呀、呀啊啊啊!您、您这是在做什么啊!为、为什么突、突然要把这、这尊好端端的石膏像给摔、摔碎啊!

神父:(依旧保持着一脸淡然)少年,你刚才的行为可是足够被以‘冒犯神明’的罪名逮捕了哟。

黄毛:(不满地皱起眉头)喂喂喂,你这家伙要动手的话就不能事先知会一声吗?结果现在溅起这么多灰尘来,简直脏死了。

菲特:(一脸愤恨地咂舌)切,还是这么粗鲁……

薇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呜哇哇哇哇!哥,好猛,好直接!

露琪亚:(吓了一跳)怎、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

女仆:(稍微歪着头看向夏尔)请问您需要清洁扫除服务吗?

夏尔:(无奈地垂下头)你们这都是什么反应啊这是……还有,请不要瞪着我好吗,请注意看地上,我就是为了让大家能够看到这尊石膏像里面藏有的秘密才把它摔碎的。

众人:?

也对,毕竟刚才那一摔激起了不少浮尘来,至少在这些烟尘散尽之前,大家的视线都会受到讨厌的灰尘的影响。但经夏尔这么一提醒,大家的视线就又都老老实实地落到了地面上那团看上去模糊不清的烟雾上面,眼巴巴地等待烟雾消散。

(唉,原本只想抄个近路回沙尔金的,结果却偏偏碰上这种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倒霉事儿,还莫名其妙地和一帮根本就不认识的家伙搅到一起……)

趁这个难得的安静的工夫,夏尔不禁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运气到底是有多差才能够摊上这种危险万分的事儿,结果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其他家伙们大呼小叫“哇!金子!”“看!是、是黄金耶!”之类的叫声,便急忙摇了摇头将这些抱怨赶出脑袋,接着也将视线移向了那尊被自己亲手摔碎的神像的碎片——

只见雪白的石膏碎片散落一地,原本受万人敬仰崇拜的神明的形象就这么面目全非、惨不忍睹,让人几乎无法想象这些七零八落的碎片拼合起来之后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而在这些碎片的缝隙之间,则有一些令人不安的金色光泽泄露出来,仿佛正在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无声地控诉着这尊小小石膏像当中所隐藏的惊人内幕。

夏尔蹲下身来捡走那些遮盖住黄金的石膏碎片,这下装在中空雕像肚子里面的宝贝就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底下了。

金灿灿的黄金,全都是大概有食指般长短粗细的、叮当作响的金条。它们的表面散发着令人目眩神秘的金色光泽,下面则压上了金条纯度、制造这根金条的时间地点以及工匠姓名的缩写等字样。

“这……里面竟然真的藏着东西……”

最先说话的是菲特,目瞪口呆的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死死盯着那一堆金灿灿的财富,死死咬住下嘴唇的她的脸上显露出不甘心的表情,而这种反应与其说是被这些金条的存在所吓到而感到惊讶,还不如说是由于夏尔的分析竟然真的全对而给她带来的打击。

这就像是自己当初坚称的某事当着自己的面被人用事实证明为错误一样,第一反应肯定不会是去佩服这个成功驳倒了自己的家伙,而是会出于本能地表示不接受。只不过对于菲特而言,明明是自己想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报一下当初被夏尔冰冻的一箭之仇,结果到现在夏尔成功证明了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菲特自己反而落到了“故意找茬”的田地,这让她着实感到打从心底里不爽。

不过,菲特毕竟是名门出身的千金大小姐,宽广的气度可是她必备的素质——

“可恶……竟然真的让你蒙对了……啊啊啊啊啊!好烦啊!”

眼见这位大小姐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样子像极了一只正在发怒的野猫,而且她的双手还随着呼吸的节奏一张一合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动真格的挠人一样。

但她的同伴,那位脸上始终挂着慈悲的笑容的光头神父及时出言劝解:

“菲特小姐,虽然我不知道您与这位先生以前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节,但我劝您还是不要计较下去的为好,毕竟神曾经教导人们要爱每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你的敌人都要去爱他才行。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伸给他打;有人偷了你的上衣,你就把裤子也脱下来送给他——”

“这不就是单纯的变态嘛!”

结果神父一脸喜滋滋的布道还没等完结就惨遭腰斩,而且被神父劝得气不打一处来的菲特似乎是真的准备扑上去挠人了:

“我说你这家伙整天顶着一张猥琐至极的脸,一本正经地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念叨着爱爱爱爱的到底烦不烦啊!就算你不觉得烦,可是本小姐让你恶心得食欲不振,最近半个月都已经瘦了一大圈了,你知道吗!还有,退一万步讲,本小姐是个既谦虚又宽容的人,姑且就对你那满口的爱爱爱爱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是你刚才讲的那些是什么玩意儿?还‘把裤子也脱下来’,你是真变态还是装变态啊?你在鼓动别人犯罪吗你!”

“不,这是神明的教诲——”

“什么‘神明的教诲’,呸!这世上有多少打着‘神’的旗号招摇撞骗、横行霸道的神棍你知道吗?这世上有多少傻呵呵地以为对方真的是神明的使者而相信对方结果被骗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人,你知道吗?那些该死的圣职者,表面上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口口声声地宣扬着神明的教诲,背地里却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然后呢,只要他们的手里依然抱着圣经,脖子上依然挂着十字架,就能够完全逃脱法律的制裁,换个城市继续祸害那里的信徒!”

“那、那个,菲、菲特同学,您、您是不是说得太、太过分了——”

“有什么过分的!”

见单方面挨批的神父脸色越来越难看,菲特的情绪也在逐渐濒临失控,从刚才起就一直战战兢兢地缩在后面的小白兔男生终于忍不住了想要站出来劝阻一下,但还没等他那些语无伦次的话说完,菲特就气势汹汹地转过头猛地瞪了他一眼,这孩子就像是被蛇发女妖瞪了一样登时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不过,多亏他的舍身劝阻,使得菲特就算再火气上涌,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该怎么继续刚才的怒斥,最终让这间地下室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嘴角纷纷抽动着挂出尴尬的苦笑,只有那名女仆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一样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但从她的眉宇之间也明显看得出来自己对当前不安气氛的担忧。

短短的几分钟里,局势发生了电光石火般的变化,如今竟然演变成了这样的局面,无论谁都是始料未及的。这可不是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结果冷场了这种简单的问题,而是一个团队当着外人的面发生口角时的应对方法,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要是解决不恰当的话,最严重的后果就是这几个人分道扬镳、不欢而散。而对于夏尔他们来说,虽然就算对方的团体真的因此而解散也与他们毫无干系,不过这种被迫看着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感觉简直比一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位正在换衣服的**女生都要糟糕——如果出现了后者的情况,在对方大骂“流氓”或者喊人报警之前赶紧自毁双目下跪磕头的话兴许还能够得到原谅,但是前者可不是他们出面调停就能解决的问题。

打架不难,难的是劝架。如果劝得不得要领的话,原本的1V1格斗或许就得变成1V2的****事件了——当然,那个只能挨打的“1”很显然就是那个自告奋勇却引火烧身的劝架者了。

因此,面对如今这尴尬异常的局面,夏尔由于没有什么好办法而选择一言不发。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右边袖口被轻轻拽了拽,他便转过头去,只见薇儿正一脸不满地鼓着腮,不断地用眼神示意夏尔“赶紧想想办法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别死人的僵局吧”,夏尔也小幅度摇了摇头,表示“我也没办法啊”,结果信息还没传达到就被薇儿狠狠地瞪了回来。

夏尔登时迅速地把视线转了回去。正面承受那种像是要把人眼珠子挖出来的视线的话,可是很不利于心理卫生的。而且经薇儿这么一折腾,他倒是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能够确实改善目前沉闷空气的好点子来。

只见夏尔忽然再次蹲下身来,伸出双手一把划拉起掉在地上的那些明晃晃的金条,然后顺势就要直接揣进自己的衣服兜里——

“喂,那边那堆蹲在地上的垃圾,”

一道宛如隆冬冰水一般冷冽的声音像是拎着耳朵往里面灌一样直接流淌进夏尔的脑袋里,把他吓得像是真的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打了个激灵,抱在手里的金条也纷纷噼里啪啦地又掉落到了地面上。

然而,尽管已经成功吓到了夏尔,那道声音的主人似乎仍然没有满足地继续补充说明道:

“潘多拉建议您还是尽早将您那双脏手挪开比较好,否则您手上的手汗和手垢很有可能会玷污这些纯洁的金条的。”

“金条哪有什么纯洁不纯洁——不对!你叫谁‘垃圾’呢喂!”

夏尔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被称呼为“垃圾”,而且更为自己竟然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对方而感到不可思议。不过虽然他及时反应了过来并进行了吐槽,但那声音的主人——也就是那个自称为“潘多拉”的、颇具有非生命体气质的女仆却只是装作毫不知情地眨了两下内里空空如也、只有寒气源源不断渗出的双眼,接着稍稍歪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

“咦?真奇怪,潘多拉明明看见垃圾先生正在试图在自己身上栽培蘑菇,所以就冒昧地想要劝阻一下,结果垃圾先生竟然对潘多拉的说话声音做出了反应,难道说垃圾先生具有一定程度的语言识别能力吗?”

“别说得我真的就好像一摊一无是处的垃圾一样好不好!”

“咦?难道垃圾先生其实并不是垃圾先生吗?但是潘多拉所认知到的垃圾先生明明是垃圾先生呀?莫非垃圾先生在潘多拉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与不是垃圾先生的交换?啊,垃圾先生还真是厉害啊,明明只不过是一摊垃圾先生而已,竟然还能够办到垃圾先生理应做不到的事情,难道您不是一般的垃圾先生不成?”

“就算你歪着头装作一脸无辜地样子去说一连串绕口令似的废话也休想蒙混过关!喂,不要移开视线!”

面对夏尔的怒吼,潘多拉却依然故我,仿佛就算天在她眼前塌下来她都会连眼也不眨一下地轻轻说上一句“啊,是这样啊”来一笔带过。现在她选择了毫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就好像是自己已经看不下去眼前这个蠢蛋了似的,而那无语的态度更是如同锋利的刺到一般一下一下刺得夏尔心里如同刀绞。

但现在明明是如此尴尬的场面,夏尔和潘多拉两人却在这里胡闹,势必会引起之前还沉默无语的其他人的注意,于是——

“那、那个,潘、潘多拉小、小姐,您、您还是不、不要说、说得那、那么过分吧,毕、毕竟他们帮、帮了我们好、好大的忙,我、我——”

“啊?好大的忙?切,本小姐一个人明明就能搞定了,结果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色的家伙偏偏要窜出来装什么英雄救美的骑士,本小姐才没求他帮忙呢!”

“哎呀哎呀,菲特还真是不坦率呢,回来的时候明明都已经浑身是伤、筋疲力尽了,结果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这么说,还真是啄木鸟掉进水塘里——毛湿嘴不软呢。”

“谁、谁嘴硬了!本来就是那家伙自作多情而已!”

“呜哇,竟然脸红了——潘多拉尝试着以幸灾乐祸的表情揶揄对方。”

“算了算了,咱们的傲娇大小姐向来都是这副德行,就像啄木鸟肯定是要啄木头一样。”

“喂,臭黄毛,臭人偶,你们两个竟然敢合起伙来戏弄本小姐,是不是想被本小姐的烈火给烤成不可燃垃圾啊!”

“呜哇,潘多拉好害怕——潘多拉尝试着做出抱紧身体的姿势。”

“菲特啊,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刚才还明明一副要死的样子大喊着什么‘我饿了’之类丢人现眼的话呢,你现在还是先消停消停再说吧。”

“你们两个——统统给本小姐去死吧!!!”

“呜呜呜哇哇哇哇,不、不得了了,菲、菲特小姐看、看上去好、好像真、真的要、要发飙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年轻人,这就是爱啊。啊,青春真美好,要是我能再年轻十岁的话……”

刚才还尴尬地沉默着的五个人再次火热地打成一片,恢复了原本该有的活跃气氛。而默不作声地在一旁默默地观望着的夏尔和薇儿则是露出微笑来,静静地守望着这几个可以互相嬉笑怒骂的伙伴们。

只有露琪亚看上去似乎有些困了,只见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伸了伸懒腰,就好像是在说“伙伴之间本来就该这样嘛,害得我都等得不耐烦了”似的。

而在这温馨的场景之中,夏尔无意中捕捉到了始终板着一张扑克脸的女仆的目光——在注意到夏尔的目光之后,这位自始至终都惊人地淡定的女仆小姐对着他故意使劲眨了眨眼睛,随后左手抬到腰间,悄悄地做出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动作。

看到这一幕之后夏尔便只能回以一个苦笑了——果然这位女仆是在充分理解了夏尔的良苦用心之后才故意以损人的毒舌来搭腔的。而夏尔之所以装作想要把那些金条全部据为己有的样子,也正是为了吸引对面五个人的注意力,让他们至少现在能够把注意力从方才的尴尬和不愉快转移到他卖力的表演上面。

从结果上来看,夏尔这个小丑当得还真不赖。

(哎呀哎呀,瞧瞧我这都干了些什么啊,自己还真是愿意多管闲事……)

就在夏尔径自摇着头自我感叹的时候,忽然——

“作、作为雪、雪风骑士团的团长,我很感谢你们的出、出手相助,而且实话实说,要、要是没有你们帮忙的话,事件肯定不、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得、得到解决,菲特小姐也可能早就被魔、魔物杀死了。所、所以,再次感谢你们!”

这样一个虽然有些结结巴巴,但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的纤细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夏尔急忙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五个人早已经停止了嬉笑打闹,转而将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夏尔他们三人的身上。

看样子,虽然一开始就被夏尔利用金条事件拖延了不少时间,但这个该死的自我介绍环节终究还是躲不过去的——

“现、现在,我将正式进、进行一下自我介绍——”

*2

“现、现在,我将正式进、进行一下自我介绍——”

说到这里,小白兔少年稍微停顿了一下,其他人也知趣地停止了交头接耳仿佛夏夜田地里的蟋蟀般的说话声,全都静静地看向了这个似乎有些紧张的少年。

而少年则是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将右手放在看上去还不怎么宽阔不怎么可靠的胸膛上,开始了自我介绍:

“在、在下拉克萨斯•斯诺温德,是、是雪风骑士团的团、团长。”

“斯诺温德……”

在听到少年的自我介绍之后,夏尔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这个姓氏他有印象,最近似乎从哪里听说过才对——

“斯诺温德(Snowwind),雪与风,还真是个直截了当的命名方式啊……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斯诺温德’应该是那位被称为‘炼金术的叛徒’而遭到炼金术协会扫地出门的大炼金术师斯诺温德伯爵的姓氏吧?”

“咦?连、连这、这个您都知、知道?不、不瞒您说,那位被、被称为‘叛徒’的炼、炼金术师斯诺温德伯、伯爵正是在下的祖、祖辈……”

这位叫做拉克萨斯的少年惊讶地说道,目光当中不知为何竟然流露出了些许钦佩的味道,就好像是被一位坚称“我看施主你印堂发黑,百日之内当有血光之灾”的算命大师准确地道中了生辰八字以及过去经历似的。

(唉,看样子这家伙似乎还挺好骗的……)

夏尔的心里不禁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当然他表面上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啊,这个啊……其实我偶然认识的人里面有个与魔法界渊源颇深的家伙……”

“好、好厉害!”

少年眨巴着闪闪发光的红色大眼睛,那样子就像是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英雄事迹的小孩子一样混合了兴奋和崇敬,看样子就差直接扑过来要求握手或者签名了。

(抱歉,虽然只有一半,不过我说的话是骗你的,这些知识全都多亏了一本叫做《通俗魔法史•卷三•炼金术》的书……)

面对如此一个简直可以当做“纯真”的教学样本的少年,夏尔不禁在内心里稍微为自己刚才撒下的小谎深刻反省了一下。眼前的这家伙真可怕,因为他的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会让人产生强烈保护欲的特殊气质,甚至连向来冷血的骗徒也会被他的单纯所刺伤,转而变得根本就不忍心去骗他。

(怪不得能够年纪轻轻就当上帝国四大骑士团之一的雪风骑士团的团长,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家世的原因啊……骑士团,真可怕……)

夏尔在心里轻轻地嘀咕了一句,并且郑重告诫自己,以后再面对骑士团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能轻敌大意——当然也包括现在,他必须想办法为他们三人编出一个假身份来糊弄过去,否则一旦被对方知道自己是革命军的军官的话,他们很可能就要兵戎相见了。

这才是夏尔最不愿意看到的状况。他虽然并不是什么和平主义者,但他与帝国之间也绝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死仇——布鲁克•弗林尔的事件虽然令他感到遗憾,但相应地他也以海雾骑士团团长克利夫兰•吉斯坦因及其七百名部下为自己的队长报了仇,敌我双方目前可以说是有来有往但互不亏欠的状态。

但说归说,夏尔也无法保证其他人也抱持有跟他一样的想法——就他所知,光是革命军里的好战分子就不在少数,想必帝国当中将革命军视为破坏和平安定的罪魁祸首而想要将其彻底歼灭的人也少不了。夏尔只不过是区区一介代理小队长,想要单凭一己之力来改变目前冰火两重天的国家局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因此,目前只需要管好自己周围的事情即可,而且绝对不要主动惹祸上身,否则一大堆出乎意料之外的麻烦一定会不厌其烦地相继找上门来的。

(所以说,现在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啊……)

就在夏尔冥思苦想着接下来的对策时,一个最近几个小时内莫名其妙听了无数遍的尖锐声音响了起来,硬是将他的思绪拽回了拉克萨斯所提议的“自我介绍”上面——

“接下来该本小姐了——本小姐名为菲特•普罗米修斯,既然你这家伙跟魔法界有些来往,那么就算你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听说过本小姐的鼎鼎大名吧?”

“嗯,知道倒是知道……”

“那你这凡夫俗子还不快给本小姐磕头下跪?”

“你这公主病晚期了吧……”

“喂,你这家伙,本小姐——”

夏尔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一句,同时自动屏蔽了菲特接下来夹杂有大量恶毒言语的冗长说教,心里想起的却是从前东方魔女跟他提到过的——菲特•普罗米修斯,具有成为魔女的潜质的天才魔法师,尽管她自己尚未自觉,但她的手里却不知不觉间已经紧紧攥住了能够毁灭或者是拯救世界的钥匙了。

(或许当时就不应该出手救她,而是坐视她用自爆魔法与魔物同归于尽才对,这样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遂了那些幕后黑手的魔女们的愿了。不过,要我眼睁睁看着一个笨蛋死在自己面前却不准伸手捞她一把,这简直比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美食却被勒令不准吃还要难受啊。也不知道辉夜那家伙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处理她呢?唉,真希望她到时候能别当着我的面动手就行了,而且最好不要闹出人命来,否则……)

否则,我可能就要忍不住冲上去救人了——想到这里夏尔轻轻叹了口气,顿时觉得目前摆在自己眼前的麻烦事真是一个接着一个,而且每一件拎出来都总觉得就好像其背后隐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阴谋似的。要如何才能够在这些大规模事件的夹缝当中灵活地闪转腾挪,并规避掉一切可能的风险,这确实是他今后需要面临的重大课题了。

不过,当下嘛——

“……所以说,本小姐——喂,你在听吗?你这家伙在听吗?喂!”

“啊啊啊啊?在听啊?”

忽然察觉到具有攻击性的视线,夏尔急忙将思绪拉回现实当中,只见菲特正挑起两条柳叶细眉,一脸不悦地看向自己这边。当然,菲特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就没注意听,不过他还是本能地做出了欲盖弥彰的慌张反应。

眼见得菲特的脸色阴沉下来,蓝色的瞳孔让夏尔不禁联想到了比普通的火焰温度还要高出不少的蓝色火焰,结果就在这时——

“呵呵,”

忽然传来了某种无机质的不和谐声音:

“看样子粉色弹簧头的狺狺狂吠被别人无视了呢。”

“你、你——!”

“呵呵,说不过别人就要咬人吗?您还真是条犬科动物呢。”

“唔、唔唔……你、你给我等着!”

仅仅两回合,菲特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般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却还心有不甘地狠狠瞪视着对方,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像是那些虽然怎么打都打不死却毫无战斗力的杂鱼级反派才会经常挂在嘴边的经典台词。

适时将夏尔从菲特的逼问当中解救出来的正是那位铁面女仆。只见她一面动作隐蔽地冲着夏尔使劲眨了眨仿佛玻璃珠一般漂亮的眼睛,好像在说“就放心交给我吧!”似的,一面双手轻轻提起缀满了蕾丝边的裙边,微微屈膝、欠身、低头,一个标准的女仆式行礼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恰才真是有失礼数,让您见笑了。鄙人名为潘多拉,是侍奉拉克萨斯少主的女仆。”

“潘、潘多拉小姐,都、都说了多、多少次不、不要叫我少、少主了啦!”

拉克萨斯慌忙连连摆手说道,但潘多拉却不为所动地再次欠身:

“少主,您是潘多拉的主人,潘多拉如此称呼您是理所应当的。”

说罢,她那冷冰冰的目光径直投向犹豫不定的拉克萨斯,当中透露出的那股不容反驳的强大压力最终迫使少年唯唯诺诺地放弃了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然后镜头转向那个面向轻浮却意外地没什么存在感的金发公子——

“本少爷就是大名鼎鼎的卢克•弗拉迪米尔是也!”

“明明就没什么名气,却偏偏要如此自我吹嘘,而且古代文的用法也错得一塌糊涂,卢克公子的这番言论还真是不招人喜爱啊。”

结果好容易得来的彰显存在感的机会立马就被光头神父一盆劈头冷水直接浇灭。接着,还不等倍受打击的卢克出言还击,神父就轻轻闭上双眼,在胸前比画了一个十字:

“我名为托雷斯,是皈依神明的忠实信徒。愿神明的恩赐降临于每一个人,阿门。”

虽然从他的话语和衣着上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他是一名圣职者,但托雷斯神父的样貌实在是太过具有冲击性,害得夏尔直到现在依然觉得面前这名皮肤黝黑、人高马大的光头大汉以前肯定是那种张口“本大爷”闭口“〇你娘”的雇佣兵出身的。

炼金术师,魔法师,女仆,公子哥,神父,这就是展现在夏尔面前的“雪风骑士团”。虽然不知道其余的团员们现在到底在哪儿,不过这个骑士团的带头人们偏偏是这样一群几乎没什么共性的奇怪人类,果然这个骑士团也会给人很奇怪的感觉吧?

夏尔原本还想询问一下骑士团相关的问题,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太好,问东问西的反而容易引起对方不必要的怀疑,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这么留着悬念还比较好一些,虽然他也不想与这种摸不清底细的家伙打太深的交道就是了。

不过随着革命的继续进行,或许终有一天这间地下室里的八个人将会站到战场的两边,然后不念旧情地展开一场无情的厮杀——就算如果没有战争的话他们很可能会成为朋友,但无情的战争永远都会乐此不疲地扼杀掉一切美好的可能性,只给人们留下最为血腥、残酷、泯灭人性的一条道路来前行。

但愿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就好了。当然,但愿这场战争早日结束,从此以后艾尔弗兰特将永远不会再度燃起战火才是最好的,只不过这种规模过大的愿望就算是说给神明听,他老人家也会苦笑着耸耸肩,然后抱歉地回答一句“哦,我做不到”吧。

接下来,该轮到夏尔他们自我介绍了——

“夏尔•普雷,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路人甲罢了。”

“薇儿•普雷,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路人乙罢了。”

“露琪亚,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路人——嗯,唔,那个……(喂,‘甲’和‘乙’的后面是什么啊?)”

“(是‘丙’啦,‘丙’!”

“(哦……)嗯,嗯……我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路人丙罢了!”

“(哥,露琪的智商现在已经越来越捉急了,怎么办啊?)”

“(唉,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说实在的,她能知道‘丙’是用来替换‘甲’和‘乙’的我就已经感到很欣慰了……)”

“(可、可是……)”

“(唉,她都已经那样儿了,你还能怎么办?随他吧……)”

*3

后来,这两个团体的八个人在互相交流了一阵子之后,最后还是决定先暂时不去管地上的成片废墟,毕竟他们人手严重不足,若想要清理废墟、安顿灾民并重建城市的话,还是需要帝国出面主持工作才行得通啊。

不过,由于安提斯克罗亚镇位于革命军占领区之内,骑士团这几位能够顺利地躲过革命军的层层盘查偷渡进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帝国就算是真的很想挽救这座毁于莫名灾难的城镇,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最后的结论就只能是放置不管了。

随后双方互相交换了一下己方手中的几条情报——

雪风骑士团方面:

第一,安提斯克罗亚镇的北边和西边似乎都有为数不少的匪盗盘踞着,如果各位旅行的时候要往那些方向走的时候,一定要随时注意周边动静,避免被劫;

第二,西北方向几百千纳处有一个名叫“温菲尔德”的小镇,镇上的领主居住在小镇附近的蔷薇庄园里,如果经过那里的话,千万不要在那里惹是生非,否则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第三,关于藏在神像里的金条,它们将由托雷斯神父保管,之后会一根不少地呈交到位于皇都丹特的大教堂。

夏尔方面:

第一,此间西南方向数千纳尔处的一片树林里曾经也出现过“魔物”,而且是体形更为巨大的个体,各位如果志在调查魔物出现的原因不妨移步去那里看一看,兴许还残留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线索;

第二,他们来的时候顺便收拾了一伙山贼,经过询问知这里的革命军政府与山贼有所瓜葛,政府一直接受山贼们的贿赂,所以才迟迟不肯出兵剿灭这股危害百姓的劫匪;

第三,千万要注意乌鸦,尤其是行踪诡异的乌鸦。

最后,双方互相致以诚挚的祝福,这才道别离去。雪风骑士团五人准备暂时先驻扎在这个狭小的地下室观望一下情况(毕竟他们才刚下榻的旅馆在灾难中被夷为了平地),这之后再继续出发调查魔物的情况。而夏尔等三人则准备尽快出城(准确来讲是被残缺不全的围墙围起来的城镇的废墟),然后回到他们的机动车上继续旅程。

当然,夏尔并没有说他们的目的地其实是沙尔金——现在那里可是革命军的基地,要是他们说准备去沙尔金的话,对方一定会当即猜出他们是与革命军有关联的人,然后非得惹出很多节外生枝的麻烦事来不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苦自己为难自己。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些,夏尔三人最终总算是平安瞒过了雪风骑士团的眼睛,启动机动车踏上了回程的最后一段旅途。

夕阳西下,正好适合分别。而如血般的夕阳涂抹在呲牙咧嘴的断壁残垣之上,竟莫名地让眼前的凄凉景象有了一种末日般的感觉。

或许,这个国家真的是已经走到末日的前夜了。

而这段简短的对话就发生在夏尔他们离开之后不久——

菲特:就那么放跑他们真的好吗,团长?

拉克斯:(一脸疑惑)咦?什、什么意思?

菲特:(叹气摇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啦——那三个家伙,可不是一般人啊。尤其是那个叫做夏尔的,能够随便抬一抬手就把成百上千的魔物都冰冻成渣滓的家伙在整个帝国的魔法协会里面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人来了。

拉克斯:(惊讶)咦、咦?

潘多拉:(点头)确实,那名少年的确有着过人的冷静与智慧。

卢克:不过,他身边的那两个女孩子还真漂亮呢,尤其是左边的那个,头上竟然还戴着那种犄角一样别具一格的头饰,还真是有着和城市女孩不一样的特别品味呢。

菲特:(冷笑)哼,你这个男人还真是肤浅啊——你没看出来吗,那对犄角才不是什么头饰呢,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长在脑袋上的角啊!

卢克:(震惊)什、什么?怎、怎么可能?哪、哪有人类脑袋上长角的?

菲特:切,那前提得是他们是“人类”才行——我看那个犄角女根本就是恶魔!

托雷斯:(摇头)不,圣典当中记载的恶魔之角应该是逆时针螺旋状才对。不过那孩子很可能是恶魔的后裔,或者是混血恶魔就是了。

潘多拉:也就是所谓的“杂种”。

拉克斯:(惊讶)咦、咦?

菲特:还有那个夏尔•普雷,别看他刚才一直披着斗篷,我之前可是亲眼看见的:那家伙的斗篷下面藏了一只像鸟一样长满羽毛的翅膀!

拉克斯:(难以置信)什、什么?

卢克:“一只”翅膀?

菲特:(斩钉截铁)对,不是成对的,只有一只。

托雷斯:(沉吟)这可就奇怪了,长有带有羽毛的翅膀的,就只有从前被称作“天人”或者“天使”的羽灵族了,可是羽灵族早在几千年前就应该从艾尔弗兰特大陆上彻底消失了才对……

拉克斯:那、那可就奇、奇怪了……

菲特:所以说,我们要不要想办法跟踪一下他们啊,团长?

卢克:如果是这方面的话,就尽管交给我来办好了。

拉克斯:(沉吟)唔……

托雷斯:确实,教会如果知道这件事的话,肯定也不会轻易股息的,不过……

拉克斯:(忽然抬起头来)不过,他们毕竟帮过我们一个大忙,我们可是堂堂“骑士”,虽然国家的命令不可违抗,但“不可恩将仇报”的骑士信条可是在此之上的最高行动准则。而且,他们三个虽然是混血种,却并没有像国家和教会大肆宣传的那样贪婪愚蠢、凶残狂暴,他们反而比某些人类来得更要彬彬有礼、谦虚谨慎、聪明智慧。所以我以团长的身份下令,这次的事件不予追究,我们就都当他们三个真的是随处可见的路人甲、路人乙和路人丙好了。

卢克:(叹气)唉,这个老好人……

潘多拉:遵命,少主。

菲特:(咂舌)切,我就知道肯定是这样一个结果,否则这个拉克斯就不是本小姐所认识的那个拉克斯了。唉,算了,现在先捏住他们的把柄,等将来如果再见到了,本小姐非得好好敲诈那个该死的夏尔•普雷一笔不可……

托雷斯:这就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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