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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无法者乐园中

自由的艾尔弗兰特 眼镜巧克力 18190 2019-04-16 10:16

  

*3

埃尼斯帝国南方港口城市,布拉普利斯特姆。

在十年前被海盗团“斯库拉”攻陷,又被帝国所弃管的与世隔绝的城市。

人们通常都会以为海盗们已经将城中百姓屠戮殆尽,并将整座城市付之一炬,之后这里肯定已经变成了海盗们的据点了。

没有国家,没有政府,没有法律,没有规则。

那里渐渐成为了在逃的罪犯、流浪的游民和倍受迫害的异族人心目中的圣地。

因此人们才会把那里叫做“无法者乐园”。

“哎呀,不过虽然关于这城里多惨多惨之类的情报大部分都是咱自己瞎编然后让手下们刻意传播出去的,但是没想到如今这座满眼都是白色大理石的城市竟然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了呢,呵呵呵。”

“而那位优哉游哉地把两条腿搁在高高的办公桌上的家伙,就是这个“无法者乐园”的实际支配者——“斯库拉”海盗团的团长尼伊。”

夏儿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指着尼伊向辉夜介绍道。

“嚯……”

辉夜也摆出一副不可名状的表情来,开始仔细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又忽地跳起身来一脚踏在桌子上的女孩——

简而言之,便是“根本就还没开始发育的小孩子体型”。

白得一看就是在水里泡着长大的皮肤,瘦得几乎一掰就会断掉似的四肢和腰身,平坦到在水里游泳时根本不会产生任何阻力的胸脯,以及一张标准的可爱鹅蛋脸。

再加上蓝色的双马尾随风飘动,水灵灵的大眼睛如同繁星,既不失可爱,又透着一些俏皮,正是这种十二三岁的活泼小女孩应该有的美好容貌。

然而,这一切都被她那糟糕透顶的衣物搭配品味给毁掉了——

脑袋上戴着个标准形状的、画着白色骷髅标志的黑色海盗帽——这无可厚非,人家毕竟是海盗团的团长,需要随时保持身为海盗的形象和威严。而如果一支海盗团队连船长都不戴海盗帽的话,出去抢劫的时候会被人笑话的。但问题在于那帽子比她的脑袋还要大上三四圈,这使得她看上去不是戴着一顶帽子而是顶着一顶帽子了。

原本漂漂亮亮的眼睛,左眼却非要拿一个寒碜得不行的眼罩给遮住,还美其名曰:“这可是海盗的标准装扮,呼呼呼!”结果这两样东西一加上,尼伊便从一个可爱的十二三岁小女孩儿一跃变身成为一个脑残到大人们只得无奈地笑着摸着她的头连声安慰“真可爱”的十二三岁小女孩儿了。

还有她那身衣服,说白了就是蓝色泳装,而且是那种只用极少的布料遮挡住关键部位的三点式泳装,暴露度已经大到让健全男性无法直视的程度了。再加上她脚上套着的那双怎么看都更像是用来装水的而不是防水的大靴子,让她的整体形象看起来十分的不平衡,就像个两头涂黑了的哑铃似的。

“百闻不如一见,难怪夏尔和薇儿会将汝称为‘暴露狂’呢,果然名不虚传。”

辉夜以赞叹不已的语气结束了这场品评会,就好像今天终于亲眼见到了平时常听人说的某种神奇生物似的。

对辉夜的这个感想,夏尔耸了耸肩、薇儿则摊了摊手以表示对此不置可否。毕竟他们跟那家伙也算是孽缘一场,在此之前又已经跟辉夜说过一些关于尼伊——主要是她的各种缺点的事儿了,辉夜能得出这个结论来也算是合格了。

但是似乎只有尼伊一个人似乎无法接受这项残酷的事实——

“喂,我说你们几个!”

只见她干脆将两只脚都踩在了桌子上——也就是整个人都站到了桌子上,然后弯下腰凑过头来,瞪着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以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粗野嗓音吼道:

“到底是哪个傻蛋在背地里污蔑咱是暴露狂的?快点给咱站出来,咱非要把他吊到桅杆上当风帆使不可!”

“唉……”

“唉……”

夏尔和薇儿见状,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掩面叹息,一举一动之间都充满了无奈,就好像他们真的挺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跟这种人互相认识似的。

看到夏尔和薇儿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尼伊就像是上课时正确回答出了问题而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一样,得意洋洋地把下巴抬得更高了——要不是她实在是太过矮小,此时她的下巴非得顶穿这屋子的天花板不可。

但辉夜却依然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交抱着双臂,看上去既像是一位正在绞尽脑汁搜寻灵感的艺术家,又像是考试过后把忐忑不安的学生叫到自己对面准备谈话的严厉老师。对此,夏尔和薇儿选择彻底无视,而尼伊则像个眼巴巴盼着别人表扬的小孩子似的,两只眼睛里面早已经盛满了期待。

虽然她刚才的一言一行当中并没有任何值得表扬的要素就是了。

这时,辉夜终于握起拳头举到嘴边,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看样子是准备发表什么高深的见解了:

“汝啊,上衣穿反了哟。”

“唉,纸终究包不住火啊。”

“是啊,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什、什喵?!”

三个人给出了三种不同的反应。

夏尔和薇儿深知尼伊这家伙的脾性,因此早就已经放弃治疗、听天由命了。他们尽管第一眼见到尼伊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们也早就懒得再去提醒她了。在夏尔和薇儿共同的记忆里,这个叫做尼伊的小女孩总是冒冒失失的惹出各式各样的麻烦来,要么就是错把朗姆酒当成果汁给喝下去然后撒了一整天的酒疯;要么就是早上起床绑马尾的时候把自己也给一遭儿捆起来;要不然就是穿错衣服、穿反衣服什么的,又或者是晚上睡觉前想要脱掉那双笨重的大靴子结果脚被卡在里面急得哇哇直哭之类的——总之,他们每天都得提心吊胆地随时跟在尼伊左右,生怕她又搞出什么惊天大麻烦来,几乎没一天能消停的。

而且,虽然时隔数年未见,但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的这个冒冒失失的毛病似乎仍然没有改掉的迹象,某种程度上说只要不愈演愈烈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然后,这个蓝色的小家伙今天闹出来的洋相就是把衣服穿反了。幸好还是个正常的,要是这数年没见她再发明出些别的花样来的话,就算是夏尔和薇儿这样的老相识估计都得束手无策缴械投降了。

不过,既然是往事重现,那么接下来的桥段应该也是固定的——

“哥,把眼睛闭上!”

似乎想起来什么的薇儿猛然抬起头来,十分急迫地冲着夏尔喊道。听到薇儿的喊声,夏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当他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尼伊正准备做什么的时候,便急忙将两只眼睛闭得死死的,然后刷的一下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敢再抬起来。

与此同时,薇儿已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是要扑火的飞蛾一样奋不顾身地扑向站在桌子上已经陷入混乱状态、正准备当场把衣服脱下来调整的尼伊。

“呜呜呜,咱竟然把衣服穿反了……呜呜呜……”

“好了好了你先别闹了,先跟薇儿过来一趟,薇儿要好好跟你谈谈。”

“呜呜呜……呜呜——呜喵!”

薇儿一把搂过还在原地扭扭捏捏磨磨叽叽的尼伊,然后很熟练地把她就这么一夹,便把哭哭啼啼的尼伊给夹到了腋下——虽然这种动作由女孩子来做的话显得非常不雅观,而且薇儿的这一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准备绑票似的。

然后薇儿便一脸疲惫地夹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尼伊离开了这间办公室,估计是准备带她回卧室再慢慢把穿反了的衣服给调整回来吧。

“不过为何不找奴家帮忙呢?”

在目送着两人离开房间之后,自始至终都带着一脸谜一样温暖的表情的辉夜终于说话了,

“奴家至少还可以使用魔法把那孩子将要露出的关键部位给遮住。”

“不,我觉得当状况真的发展到需要你这么做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夏尔也抬起头来揉了揉刚才因为紧闭而有些疼痛的眼睛。

“而且刚才那种状况我和薇儿早就屡见不鲜、见怪不怪了,所以以后万一再碰到这种情况发生的话,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放心把事情交给我和薇儿处理就行了。”

“看样汝等果真曾与那孩子有过一段时间之交往呢。”

辉夜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各处随之传来骨头“喀嘣喀嘣”作响的清脆声音。在顺便舒展完胳膊、活动完筋骨之后,辉夜才转回头来看向正若有所思的夏尔,并未等他回答上一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

“不过,汝等究竟是在何时遇到那孩子,又是因何要与她分开呢?”

“这个啊,还真是个复杂的故事呢。”

听到这个问题,夏尔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不禁露出了一个略显忧伤的微笑:

“我不知道跟没跟你说过,我和妹妹是六年前从东方一路流浪到埃尼斯帝国的。当时我们差点被暴民打死,但有一个叫布鲁克•弗林尔的人把我们给救了下来。这个布鲁克算是个无业游民,曾经当过兵,后来嫌军队里规矩太多、挣得太少,就自己逃了出来。然后他又去入了伙当海盗,去的就是这个‘斯库拉’海盗团——当然那个时候团长还不是尼伊,而是一个叫做‘斯库拉’的男人。这个海盗团的名字也并不是像坊间传言那样取自于传说中的六头海妖,而是用他们的团长的名字命名的。

“当时布鲁克与斯库拉年纪相仿,又意气相投,两人很快便成了生死之交。那个时候斯库拉已经把这座布拉普利斯特姆城给变成了‘非法者乐园’,并让手下刻意散播故意扭曲海盗团所作所为的虚假信息,为的就是震慑住其他人——包括帝国军和其他海盗团,好让这个地方能够清净一些。而布鲁克那时在布拉普利斯特姆待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想要回家看一眼,便告别了斯库拉,回到了故乡,然后就救下了我和薇儿。”

“后来呢?”

辉夜将身体稍稍前倾,一副对这个故事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歪着头问道。而夏尔则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后,继续讲道:

“这之后布鲁克便带着我和薇儿来到布拉普利斯特姆,见到了斯库拉。斯库拉见布鲁克带了两个半路捡回来的孩子回来,便笑着说自己也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孩子,并准备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一位出色的海盗。于是我们就见到了尼伊。

“尼伊和我们一样,也不是人类——她似乎是属于一种叫做‘海灵族’的稀有种族,那一族的人常年居住于海中,很少会在陆地上露面,因而其存在和生态都鲜为人知。尼伊似乎是她们那个世界的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整天在海中流浪,结果某一天误打误撞钻进了‘斯库拉’海盗船的渔网里,被海盗们给打捞了上来。这之后斯库拉便收留了尼伊,再加上我和薇儿,我们三个就时常会玩到一起。”

“原来那孩子竟然亦有着如此不寻常之身世呢。”

辉夜不禁感叹了一句。

“是啊,”

夏尔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许多著名家庭也是在光鲜亮丽的外表背后隐藏着深沉的暗流,只不过我们这些旁观者是看不到的罢了。话又说回来,在这种高压政策横行的年代,全帝国又有多少家庭能够活得轻松快乐、衣食无忧呢?”

“汝啊,切勿忧国忧民、感世伤怀,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求能做好自己应为之事、守护自己应当保护之人,便已足矣。汝所属之革命军既然敢于挺身而出为天下苍生而与暴政对抗,便已然十分了不起了。汝只需在此革命军中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则不管革命成功与否、皇位由谁来坐,这世界必会有所改变,不是吗?”

“倒也是呢。”

夏尔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嘲讽意志不坚定的自己似的。自己明明早就决定好了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何种状况都要守护薇儿,明明已经决定要让这个世界往好的方向有所改变——无论以何种方式,自己竟然还会在这种时候被一位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家伙给开导一番,这还真是不够格呢。

毕竟,艾尔弗兰特依旧自由而美丽,故事也依旧会进行下去,想要现在就开始唉声叹气、自怨自艾的话,也未免太早了些。

于是夏尔坐起身来,将双手十指交叉抵住下巴,继续开始讲关于他与她与她的故事:

“后来东大洋那边出了一件大事:海雾骑士团成立了。新成立的这支海雾骑士团依靠着精良的装备、训练有素的作战人员以及过人的谋略,在讨伐盘踞东大洋几十年的六支海盗团的行动中连战连捷,六大海盗团元气大伤,不得不向‘斯库拉’发出求救信号,希望‘斯库拉’能看在同行的面子和唇亡齿寒的道理上帮他们一把,与他们并肩作战对抗强敌。

“但当时的实际情况是,‘斯库拉’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占山为王,埃尼斯帝国根本就是鞭长莫及。而且海雾骑士团要想从东大洋沿着海岸线一直绕到南大洋来的话,算上中途补给各种物资的时间,最少也要耗时半个月,到时候就算再强悍的舰队经过这么一折腾也得跟遭了霜的茄子一样蔫掉。再加上帝国的经济重心偏向东部,这个南部的小港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价值,所以实际上帝国根本不可能派重兵来设法收复布拉普利斯特姆的。

“斯库拉当时也是这么劝说自己的部下的。海盗一般都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空有一腔热血但从来不往大脑里输送氧气的家伙,只要自己的老大发话了,一般也就都会跟着一呼百应,从来不管他们老大所做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于是大家就都同意不去增援。

“但你要知道,人类这种生物,但凡聚集在一起便会产生不同意见——就算是早上吃的煎鸡蛋上面究竟是撒盐、涂蛋黄酱还是什么都不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产生分歧,而这种分歧到最后严重的就会发展成内讧。斯库拉虽然为人够义气,但仍然有人看不惯他,想要除掉他这个团长,然后自己取而代之。于是这些人趁着这个机会在下面大喊,说斯库拉连帮助其他兄弟海盗都不肯,是个只顾自己、不讲义气、自私自利的胆小鬼。我之前也说过,海盗都是些满脑子肌肉的家伙,他们被这股妖风一煽动,有人便开始向斯库拉的反对派倒戈了,然后场面自然而然地就演变成了两帮之间互相争吵甚至于动手的失控局面了。”

“一般在如此情况下,往往会有人浑水摸鱼,偷偷摸摸做出些大事来不是吗?”

辉夜略带笑意地问道,同时翘起一条腿来,并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开始在椅子上前后摇摆了起来。而夏尔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接着一边将视线焦点投射到桌子对面尼伊空出来的位置上,一边继续讲道:

“在这种情况下,谁究竟做了什么事基本就只有他自己知道,因此对于反对派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他们等到斯库拉冲进人群里劝架的时候,趁机接近斯库拉并用偷偷藏好的短剑杀死了他。”

“果然如此……”

辉夜长叹了一声,看来她虽然猜中了结果,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夏尔则有一瞬间露出了有些感伤的神情,但这也只是稍纵即逝而已。他很快便再度调整好情绪,开始继续讲述这个听上去有些压抑的故事:

“当人们发现斯库拉死了的时候,一场狂风暴雨突然毫无征兆地降临。船上的人们再次陷入混乱之中,只有尼伊一个人消失不见了。随后,一道闪电骤然划过阴云密布的天空,将人们的视野照亮,他们这才发现尼伊不知何时已经登上了最高那根桅杆上面的瞭望台。尼伊那个时候体型大概比现在你所见到的还要小上一圈,照理说她根本不可能仅靠自己一个人便爬上高达一百五十纳尔的桅杆,更别提那根桅杆还在风暴当中大幅度摇晃个不停了。但尼伊还是通过某种不可名状的方法做到了这一点,然后她双眼充满了恨意地扫视着下面慌作一团的海盗们,开始怒吼着质问他们究竟是谁杀死了斯库拉。

“当然,这种问题只要凶手不自己主动站出来自首,她就永远得不到正确答案。人们开始吵嚷着互相指责、猜疑和人身攻击,照这样下去一辈子也找不到凶手。于是尼伊发怒了。我前面提过,尼伊是海灵族的,而这个种族拥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时我们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尼伊的真正面目,并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第二次了。那个曾经是尼伊的玩意儿,说得好听点的话就是怪物,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恶魔。

“总之,尼伊的那副样子会让任何见到她的人都心生恐惧——不,是从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当中生出恐惧,是从灵魂的最深处、记忆的最深处当中生出恐惧。说实在的,当时我和薇儿也都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布鲁克也是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许多平日号称‘胆大’‘勇敢’的海盗们也都纷纷吓得浑身上下如同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甚至还有人痛哭流涕地跪在被暴雨肆意冲刷的甲板上,口口声声赌咒发誓地哭喊着自己真的不是凶手。”

“那孩子果真如此可怕?奴家有朝一日还真想亲眼见见呢。”

“不不不,我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见到尼伊的真实面目,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真有如此严重?”

“轻则数天食欲不振、噩梦连连,重则当场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最严重者肝胆破裂、血压飙升,要么就直接死,要么就是脑溢血,然后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

“唔……那,奴家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似乎比较好……”

“没错。而且这故事还没讲完呢。

“尼伊变成了我们口中的‘怪物’——当然,这在海灵族人眼中才是正常形态,就跟龙族人可以变身成巨龙一样,我们本不应该对此大惊小怪才是。而被吓破胆了的海盗们在可怕怪物的威胁之下,又纷纷开始七嘴八舌地互相推诿、互相污蔑,企图就这么赶紧选出一个代表他们的替罪羔羊来,好赶紧平息尼伊的愤怒。你知道吗,那些平日里互相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家伙们,那些号称一个鼻孔出气、一个酒杯喝酒的家伙们,还有那些一个个小集团当中趾高气扬、比国王还要狂妄的头目们,他们在绝对的恐惧面前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曾经吹得天花乱坠友情、信赖、义气和忠诚,开始互相掐了起来。

“而当时我虽然也很害怕地跌坐在甲板上,但是我也一直在思索究竟谁会是凶手。总之,凶手一定拥有一个臭味相投的小集团,不然喊话造谣的时候就会显得势单力薄、难以服众。但这个小集团又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陷入你咬我我咬你的内讧当中——万一他们也互相掐起架来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在互相叫骂中就会露出马脚来。比如海盗甲是凶手,但他却为了自保而拼命地大喊自己集团当中的海盗乙才是凶手;而感到遭到背叛的海盗乙顿时怒火中烧,他也反咬海盗甲一口,并且为了洗干净自己的嫌疑,他甚至有可能会把当初他们两人一起密谋过应该如何杀死斯库拉的计划全盘托出。这样一来,海盗甲会作为背叛者被处以极刑,而海盗乙以及他们集团的其他成员则作为同谋被丢到海里喂鲨鱼去——而这正是他们这个凶手集团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毕竟单靠一两个人是无法说服其他人接受他们作为斯库拉的继任者的,到时候必须依靠众人的合力才行。因此,凶手所在的集团一定是现在正在争吵的那群海盗当中最团结、最冷静的那些人。

“于是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布鲁克和薇儿听。薇儿那个时候已经吓懵了,只知道傻乎乎地瞎点头,因此指望不上。当布鲁克毕竟是个有胆有识的人,他在听完我的说明之后也点头肯定了我的想法,然后我们俩就一起商量了一下待会儿应该怎么行动才好——毕竟斯库拉是布鲁克的老哥们儿了,而这两个人都对我们兄妹有恩,我们必须和尼伊一道站出来,为斯库拉报这个仇。

“接下来就是需要去通知尼伊了。当时她由于变成了巨大的怪物,体积变得十分庞大,因此她并没有继续盘踞在桅杆上,而是转移到了舰桥上,否则那个时候的我根本就没办法在那种漆黑的狂风暴雨天气里爬上桅杆的。总之,我总算是顺利地跑到了尼伊旁边,但是因为她变身之后的形状实在是太有悖于生活常识了,因此我甚至就连她的耳朵在哪里都找不到——当时我甚至还怀疑过她变形之后还会有‘耳朵’这种器官吗?不过由于时间紧迫,再这样下去船只肯定会沉没的,于是我就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尼伊就开始大喊了起来。”

“奴家觉得汝应该最先考虑之问题应是那孩子与如此状态之下是否还保有理智,而并非耳朵生于哪里这种无关痛痒之事。”

辉夜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夏尔的故事,提出了一个很中肯的建议。但她说的虽然正确,却已经没有用了——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于是还稍微带了一点开玩笑的口吻。

而被辉夜无情嘲讽的夏尔则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仿佛是想说“当时我还年轻不是嘛”,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这种通行的理由实在是说服力为零,因此到最后也就作罢了。

看懂了夏尔的表情,辉夜也向薇儿学习了一把,俏皮地稍微吐了吐舌头——这才算是与她的外表年龄相称的表情。接着,她又问道:

“那么,汝与那孩子之沟通成功了吗?”

“很幸运,成功了。尼伊确实听到并且理解了我所说的话,并用她自己的方式回应了我——虽然这在任何人类看来可能都不算是什么友好的方式罢了。”

夏尔略微犹豫了一下,视线飘到头顶的天花板,就好像那上面写着他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内容似的。但只过了一小会儿,他便又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辉夜的方向继续说道:

“我们的计划很简单:先让尼伊摇晃一下船只——当然是在不把我们那艘看上去已经快要支离破碎的可怜海盗船弄散架的前提上把它轻微推上两下就好,这样一来船上势必会爆发新一轮的恐慌和混乱;而我便会和布鲁克一道趁乱混入人群当中,寻找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一旦我们锁定目标,便会给尼伊发出暗号,然后让尼伊来摆平他们。

“计划看上去只有短短几句话的很简单,但实际执行起来却非常麻烦——主要是我和布鲁克必须在装作和他们一样惊恐万状的同时集中精力注意倾听甲板上所有人的对话。当时风声和雨声都大得可怕,就像是不知多少锣鼓一齐在胡乱演奏似的;再加上所有人都在激动地放开嗓门大吼大叫,甲板因而像是个蜂箱一样十分嘈杂,两个人就算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也必须扯着嗓门冲着对方大吼才能彼此听得到——因此我和布鲁克在实际执行的时候着实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幸好那个时候天色昏黑,而且所有人都在自顾不暇地忙于把屎盆子往别人脸上扣,因此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和布鲁克,更别提我们是在扮演密探了。

“然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这活儿干起来会让人有种精神崩溃的感觉,但我最终还是找到了我想要找的目标——有那么几个人趁着大家都无暇自顾的时机,一直躲在甲板的黑暗角落里,时不时悄悄交头接耳两句,其余时间基本上就只是在一直左顾右盼,一旦发现有人快要注意到这边了,他们便装出一副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来,等到那人的注意力转移走了之后便又恢复到之前那种过分警惕的状态。虽然听不清他们之间在互相咬耳朵说些什么,但我几乎可以确定刺杀斯库拉就是他们搞的鬼——或者至少会跟他们有关。然后我就打手势将消息传递给尼伊,自己则迅速远离那片区域,以免自己被盛怒之下的尼伊给拍扁。”

“唔……”

听到这里,辉夜不禁发出一声短叹,同时露出了一抹苦笑:

“奴家似乎已经能够猜出接下来将会发生何种事态了……”

“啊……确实如此。正好,关于那几个家伙是如何变成必须被和谐掉的不明物质的具体过程我也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和描述了。总之,在看完那种场面之后,我在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只要看到餐桌上出现了肉就会直接吐出来。”

“呃……那孩子原来竟是如此凶残之人……”

“不,我觉得这也不能全怪她,毕竟人为了报仇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我们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她一个小孩子就是了——要怪就怪这个世界没有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好了。”

“但汝亦不能将全部责任皆归咎于社会风气不正、国家腐败不堪之类之理由。”

“是啊,”

夏尔点了点头,

“说到底这个社会之所以会走下坡路,某种程度上也与组成这个社会的‘人’有关——人们抱持着‘反正不是我的错,是这个社会的错’这样愤世嫉俗的逃避心态,只想着该如何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完全不为其他人考虑,也不愿承担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样一来其他人也会开始纷纷效仿这个人,因为他们羡慕他,觉得这个人活得才算是‘自由’。于是所有人都把‘自由’擅自曲解为‘可以为所欲为、任意妄为’的含义,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开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整个社会便被熏得乌烟瘴气,自然会走向崩溃。”

“所以,只要人心之中尚存一丝损人利己之私欲,便永远无法得到自由。这些愚妄之人自以为自己已经跳脱法律、道德、人际关系与社会股则之束缚,从此无人可以管制自己,自己便是自由之身;但殊不知他们却早已身陷樊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早已被困入以自己之欲望所构建之条条框框,掉入以自己之欲望所形成之牢笼当中去了。即使如此,人类却宁愿越陷越深,直至为己身之欲望所吞没,由理性之人化为单纯地发泄欲望之工具,也不愿松开手中所握虚伪之自由,如此行径正如人类自己所编之寓言当中那只为了抓取盛于窄颈瓶中之水果而被卡住手臂无法从瓶中拔出之猴子。人类皆会讥笑那猴子不懂得放手,却不知自己亦正如自己所嘲笑之猴子一样,着实惹人发笑。”

辉夜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她曾经将自己关在与世隔绝的迷宫图书馆中度过了不知多少年的岁月,想必最后终于决心跳出牢笼、化身为乌鸦飞向天空的她对“自由”这个概念也有着源于自己亲身经历的独到见解和感悟吧。

而夏尔在听完辉夜的感想之后,则是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很重要却又显得无关紧要的问题似的。

良久,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幽幽地感叹道:

“那么,我和薇儿当初选择离开了海盗团和‘无法者乐园’、加入了革命军,这究竟该算是自由了呢?还是变得不自由了呢?”

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夏尔甚至连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意义都快要搞不清楚了,更别提什么“自由”不“自由”了。

前方的友军部队正在与帝国军队战斗,他却无所事事到有工夫跑到这种南方的偏僻地方来和海盗团的小不点团长玩过家家,这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他现在也已经说不清楚了。

但辉夜却忽然用一副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口气开导他:

“汝啊,汝这性格还真是别扭呢。”

“轮不到你来说……”

夏尔不好意思地稍微转过头去。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平时总是太爱想东想西了——甚至到了经常会为此而浪费时间以至于错过许多事情的地步。但有的时候“性格”这种东西才是最难改正过来的。

因此辉夜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你这种人我见过得多了去了”的样子。

“你这算什么反应啊,是准备逗我了吗?”

夏尔却不知为何竟然摆出了备战姿态。虽然他认识这个叫做辉夜的家伙才不到一天,但这个人究竟有多危险,他已经用自己的眼睛亲身体会过了。

更何况,周围总是有薇儿啊、尼伊啊这样不知道该说是脑子不大好使,还是性格与常人相差甚远的家伙在,他平时只要稍有不注意就会被绕进陷阱里去,然后就免不了要被折腾个七荤八素的。

因此夏尔终于吸取教训,决定今后在面对任何女人的时候都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千万不能给她们落下什么把柄,否则绝对会出事儿。

但辉夜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充满笑意地注视着眼前一脸紧张兮兮的夏尔。

如果,她眼前的这名少年得知了关于自己和自己的所珍爱的妹妹的身世之谜时,他又会问出一个怎样的问题呢?

想到这里,辉夜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永远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4

他们中午的伙食很有地方特色,奶油炖肉,盐烤扇贝,烤鱼,生菜沙拉,海带牡蛎汤,全都是些爽口怡人的食物。

而且很像是海滨城市里会拿出来招待客人的菜谱。

相比之下,同样位于海边的沙尔金就惨淡得多,由于收集到的粮食数量很少,而且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玩意儿,因此他们基本每顿都不得不去拼命咀嚼硬得跟软木塞子似的小块黑面包——而要想把那种玩意儿咀嚼到可以下咽的程度,还真需要费上一番功夫。

除此之外,就只有土豆了。

土豆对生长条件要求较低,埃尼斯帝国全国基本都可以种植。而且土豆耐储存耐寒耐旱耐虫害,因此产量稳定,价格往往十分低廉。在小麦等主要作物被课以重税的现在,就算种到地里的小麦不减产,也根本连本钱都赚不回来,因此许多农民都开始改为种植土豆了。

这样一来,革命军自然也就跟着沾了光,得以用他们那点可怜的军费来购买一麻袋又一麻袋的土豆囤积到沙尔金的仓库里去,某种程度上算是解决了粮食问题。

“但是说真的,要不是因为没有别的玩意儿可以吃了,而且不吃饭的话肚子会饿,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土豆那种鬼玩意儿了。”

四个人一起走在布拉普利斯特姆城中的道路上时,夏尔一边看着沿街叫卖土豆的商贩,一边一脸厌恶地抱怨了起来。

但平时总会跟上两句的薇儿却并没有理睬夏尔的满腹牢骚,而是被某家商贩所摆出来的某种商品给吸引了注意力:

“哇!这种红彤彤的球状果实是什么东西?苹果吗?但好像又不是苹果,因为它的口感看上去要比苹果软多了。不过这东西真的很可爱哎——喂,大叔,您卖的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立马就一溜烟地跑到摊位前去跟商贩大叔套近乎去了。夏尔等人也只得各自带着微妙的表情随后跟上。

而原本正在打着瞌睡的商贩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喊他,急忙睁开眼睛,结果看到了一个穿着一身蓬松款黑色衣服的可爱小姑娘正盯着自己摆出来的商品直流口水,便顿觉心情十分舒畅。只见他随手抓起一个那种红色果实,开始一脸骄傲地向她介绍了起来:

“这位小姑娘应该是从外地来我们这儿的吧?哈哈,那么你可要记仔细了,这玩意儿可是种稀罕的东西,叫做‘狼桃’,可是只有狼才能吃的东西哦。”

薇儿并未发觉这大叔只是在故弄玄虚逗她玩而已,而是真的把大叔的话当真。她一脸好奇地看了一眼大叔手中圆滚滚、胖嘟嘟的“狼桃”,天真地眨着眼睛追问道:

“那么,为什么只有狼才能吃这种东西呢?”

大叔见薇儿已经上了当,不禁有点得意,但他表面上还是故意装成一脸神秘的样子,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

“据传说这果子是恶魔之血滴落到地面上之后长出来的,因此这种果实奇毒无比,别说是人类了,就连绝大多数动物在吃完它之后都会立即毙命。但狼是一种体内流淌着恶魔之血的邪恶生物,因此它们就算吃下同样是恶魔之血所生的狼桃也不会被毒死,反而会变得更加凶猛残暴。所以说啊,这个东西它可是只能看不能吃的哦,小姑——娘——”

“可是,(噗嗤)这‘狼桃’真的,(咵嚓咵嚓)很好吃,(咕咚)的说——嗯?大叔您这是怎么了?这个‘狼桃’薇儿可不会白吃的,钱薇儿待会会给您的,所以请不要用看到了怪物一样的眼光盯着薇儿好吗?”

结果,还没等大叔交代完最后一句话,薇儿就已经擅自从那一堆红通通的“狼桃”当中挑了一个看上去又大又甜的出来,三口两口就给“扑哧扑哧”地吃掉了。

而且吃完这种多汁的果实之后,她还大大咧咧地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将从嘴里流出来的果实汁水全都给擦干净了——当然,在旁人看来这种习惯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孩子家该做出来的那种非常粗鲁、非常不雅观的举止,就更别提在不远处看得都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她的亲哥哥夏尔了。

“啊,汝之妹妹还真是豪迈呢。”

站在夏尔一侧的辉夜也不明觉厉地感叹了一句,眼中露出敬佩的神情。

夏尔略带不满地斜了她一眼,然后说道:

“请不要用‘豪迈’这种词语来形容一个女孩子,尤其是我那个笨蛋妹妹好吗?还有,我倒真想搞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值得你敬佩的?”

“汝恰才应该也听那位摊主说过了,汝之妹妹所食用之果实乃是恶魔之果实,含有足以令人失去生命的剧毒。但汝之妹妹竟然彻底无视了那位摊主之警告,连想都没想就狼吞虎咽地食用了一只毒果,其勇气令奴家联想到当年与巨龙搏斗之时飞身骑上龙背的罗兰大叔,对此奴家由衷地感到佩服。”

“嗯,虽然这其中好像还有着什么貌似非常惊心动魄的典故,但我还是必须要对你的知性表示深深的怀疑。”

“不过撒鲁夫大叔也真是的,每天就知道色眯眯地盯着路过的小姑娘看个没完,难道他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身怀大志而不是蹲在集市里混吃等死吗?所以说就连他也禁不住世俗的诱惑而堕落了吗?唉,看样子咱的伙伴真是越来越少了……”

另一旁的尼伊却并没有理会夏尔和辉夜的互动,而是站在那里抱着双臂,自顾自地沉思了起来——当然,她的那些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要说给别人听的话,夏尔他们可是一个字不落地全都听见了。

“那孩子刚才说了些什么?奴家似乎从中途开始便已听不太懂了。”

“嗯,放心吧,其实我也没大听懂。”

“唔……没想到在奴家隐居避世之数百年间,艾尔弗兰特之语言竟已经发展至如此深奥之境界了,看来奴家有必要从头学起了……”

“不,我觉得并不是语言的问题,当然也不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你和我和薇儿到目前为止还能正常交流呢不是吗。尼伊的这种情况吧,我觉得你就姑且把它当做是一种她自己发明的外语就好了,其实际意义你不必深究的——当然她说的那些玩意儿也确实没什么实际意义,基本上就只是为了耍帅装酷就是了。”

“好吧,奴家就姑且先接受汝之建议吧。不过汝之妹妹刚才食用了有毒之果实,汝真的不用去关心一下吗?”

“你就放心吧,”

夏尔咧嘴一笑,指了指身旁摆了个莫名其妙的姿势在那里不知道是在仰观天象还是在接收宇宙电波的尼伊,说道:

“尼伊在这里住了四年多,对这个地方可是很熟悉的。既然她连那小贩的名字都能说得出来,就表示她肯定知道那人究竟卖的什么东西——也就是说,那果子根本就没毒,否则她一定会去阻止薇儿吃那个果子的。”

“不,汝其实没必要跟奴家如此啰里啰嗦地解释的——奴家也知道那果子没毒,方才只是在试探汝罢了。”

“我就知道!而且你既然嫌我啰嗦的话,就请不要再开这种奇怪的玩笑了!”

“汝啊,性格还真是别扭呢。”

“要你管!”

夏尔“哼”地一声甩过头去,那样子简直跟薇儿耍小脾气闹别扭的时候如出一辙。辉夜看到如此有趣的一幕,一下子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啊!你竟然笑出声了!好过分!之前明明就装深沉装了好长时间的!而且,我明明被你折腾得平添了不少烦恼,但你竟然还在笑!”

“不,奴家只是觉得汝和汝之妹妹真的是太像了。”

辉夜好容易收敛起笑容来,这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她随意地上下摆摆手,一副想要随便把人打发走的感觉,又似乎是让夏尔先消停消停再说。

毕竟这里可是闹市区。站在街头公然大吵大嚷的人虽然不在少数,但像他们这样来自于外地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这种封闭环境里会很引人注目的,能不引起轩然大波就算不错了,所以他们最好不要太过张扬,以免再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夏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便急忙猛地收住已经溜到嘴边的话语,接着像是觉得憋屈似的小声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时隔四年不见,这城市竟然发展得如此迅速,我都已经认不出来了。建筑物该加高的都添上了几层楼,该翻新的也都重建成了漂亮的房子。原先还有不少条沙土路混杂在城市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头黑发里面掺了几根白的一样十分碍眼;但现在它们也都被铺上了整齐光洁的石板,变得可以允许行人和车辆顺畅通行了。

“而且在我离开的时候这里的集市规模还没有这么大,里面售卖的商品也基本就只有些粮食啊、蔬菜啊、果脯啊、白铁皮水壶啊、钉子啊什么的,种类少得连土豆都没得卖,就更别提刚才咱们看到的那个什么‘狼桃’了。真不知道现在这里有没有卖魔晶燃料的呢?”

“有哦。”

原本只是自言自语一下,结果还真有人回答了,反倒是把夏尔给吓了一跳。但当他注意到是尼伊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发病、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又顿时安下心来了。

而尼伊则是伸出手,指向他们走过来时的那条大路:

“就在那条路的另一边,大概从这里走不到二百步的距离就有一家专门卖各种魔晶矿石、魔晶粉末和燃料的。而且那里的老板人很好,商品质量有保证,价格也很公道,城里的大家都喜欢光顾哦。不过,夏尔哥买魔晶燃料是准备用来做什么的啊?”

“给我们那台机动车喝的啦。”

夏尔苦笑着撇了撇嘴,

“我记得我说过吧,我和薇儿是驾驶着机动车过来的——虽然中途发生了各种各样离奇古怪的事情就是了。但在我们进城之前,这车子的燃料就耗尽了,所以我们才不得不花了两个小时走进城里来的。”

“那么机动车呢?咱可没见你们把它停到哪去了。”

“我们进城之后就先找了一家机动车行,让他们帮忙把停在城外的机动车拖进城里,然后就停在那里的停车场了。”

“哦,原来如此。”

尼伊很大幅度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显得有些夸张。

不过这时候夏尔的耳朵里忽然又捕捉到了一个不和谐音符——

“夏尔哥,噗——”

“辉夜!”

夏尔生气地猛地回过头来,只见辉夜用一只手捂住了嘴遮住自己的表情,正在他和尼伊的旁边明目张胆地偷笑,就好像是故意要演给他看似的。而夏尔见到辉夜的那个表情,脸上顿时着了火一样烧了起来:

“我说你就不要在那里傻笑了!以前一起玩的时候互相叫着玩的称呼而已,你犯得着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吗?而且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辉夜亲,我觉得你不仅是知性有问题,而且现在就连笑点也有问题了!”

夏尔为了报复辉夜的嘲笑而搬出了当初薇儿给她起的昵称,但这次回话的却不是辉夜——

“看样子某人似乎趁薇儿不在的时候想要偷跑一段辉夜路线的剧情啊,你说是不是啊,夏尔哥?”

“薇、薇儿?”

身后传来的仿佛怨念化身般的声音令夏尔不禁挺直了身体像根螺丝似的僵硬地转过身来,结果他的面前正站着不知为何脸上挂着会让人不禁联想到发现了小绵羊的大灰狼似的笑容,但她的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看上去就像两个漆黑的无底洞。而且她身后原本透明的空气似乎也莫名地扭曲变形,隐约浮现出出十分黑暗十分不利于心理卫生的颜色。

还好她的手里提着的是一只装满了“狼桃”的纸袋,而不是一把沉重的柴刀,否则夏尔真的害怕自己也许就不能囫囵个儿地回到沙尔金了。

“哥,你知道吗?薇儿刚才问清楚了哦,这个东西呢其实并没有毒的,而且它现在也不叫做‘狼桃’,而是被大家称为‘番茄’哦。怎么样,薇儿很厉害吧?”

薇儿一边从纸袋里掏出一只番茄并将它托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掌里,一边高举着那只鲜红的番茄,一步步向夏尔逼近过来。

见到如此情景,辉夜和尼伊同时露出了“哇,这两个家伙又来了”的表情,然后在被溅上一身血之前提前抽身撤退,远远地站到了远离这两个人的地方。

“薇、薇儿做得很好哟!哥、哥哥很高、高兴哟!所、所以说——”

而夏尔则像是大半夜被匪徒拿刀子堵在暗巷里的小姑娘似的一步一步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同时还不停地冲着薇儿摆手,试图阻止她干出些什么伤天害理的傻事来。

但薇儿却并没有理会夏尔徒劳的挽回举动,而是忽然猛地把头歪向一边——就好像是脑袋忽然失去了支撑点一样,随后以平静得可怕的口气,幽幽地念道:

“薇儿啊可是还知道,这个‘番茄’呢,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哟。它不光好吃、好看,而且哥不觉得这浑圆的形状像点什么吗?”

“是、是苹果吧,你、你看,它、它们都是圆的不是吗?”

“可惜,哥回答错误哟。”

薇儿继续一步步逼近,然后忽然猛地将手中的番茄举到了夏尔的鼻子尖的位置,带着一副坏掉了的发条玩偶般的笑容,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公布正确答案!答案是——人的脑袋哟!薇儿觉得啊,这个番茄啊,真的很像是人的脑袋哦。而且,它和人的脑袋一样,也还可以这样做呢——”

捏紧。

夏尔身上流下道道冷汗,喉头蠕动了一下,“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口水。他差不多已经猜到待会儿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了,但他的手和脚竟然在这关键时刻闹起了罢工,就好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别说是抬起来了,就连想稍微一动一下都几乎不可能。

而就在这个时候——

“只要这样一下子,然后就会‘噗嗤’一下——”

“你给我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尔发自肺腑的惨叫却并没有来得及阻止薇儿——还没等夏尔把话说完,便见薇儿托着番茄的左手猛地一捏,随后便真的传来“噗嗤”一声。

惨剧就这么发生了。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无辜的番茄的鲜血,就这么染红了布拉普利斯特姆城里的街道。

……

…………

“啊啊啊啊啊啊!你是蠢货吗!这么多喷溅出来的番茄汁,究竟该怎么善后啊?而且,竟然跑到大庭广众之下,还当着我的面捏爆了一个番茄,我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唔……威胁?”

“为什么是疑问句啊!”

“因为薇儿从中途就开始觉得这项娱乐活动确实很好玩。”

“给我向那些辛勤劳动种植番茄的农民伯伯们道歉!而且,你在大街上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会吓坏小孩子的!”

“那么,转为室内活动?”

“你连大前提都整个搞错了!根本就不要举办这种对心脑血管疾病和心理卫生有很糟糕影响的活动好吗!”

“但是,薇儿是真心觉得这很有趣的哟。”

“‘哟’你个头!你还是赶紧去查查脑子吧!”

被溅得满脸满身都是红色汁液、不顾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冲着妹妹大声咆哮的夏尔,以及用双手很珍惜似的将装满番茄的纸袋护在胸前、一脸不高兴地鼓着脸颊的薇儿。

这对兄妹俩的无营养日常,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周围还有谁,这种无聊的桥段也不会停歇。

在一旁远观的尼伊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并冲着由于头疼而一言不发的湛蓝天空呲出虎牙、竖起大拇指:

“哼哼哼!这种充满既视感的结局,咱的‘魔眼’可是早就看见了!”

而躲在另一侧避难的“东方魔女”辉夜则是显得很无聊似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里还含着不知是打哈欠产生的还是笑出来的眼泪。随后,她转念想了想,嘀咕了一句:

“奴家还是先行去看看这城市里有什么会令奴家感兴趣之事物吧。”

当然,那只被盛怒之下的薇儿捏爆了的番茄,事后由工作人员美滋滋地吃掉了。

但是,就算当时血溅满地的现场能够收拾干净,烙印在夏尔心里的恐怖阴影恐怕也得跟着他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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