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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幕间上

自由的艾尔弗兰特 眼镜巧克力 14742 2019-04-16 10:16

  

*1

“呼啊……”

从牧羊女苏珊的口中传来这样一声没出息的长叹,就好像她刚才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品尝到“牛奶”这种饮料一样——当然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住在隔壁的安格丽婶婶就饲养着几十头奶牛,而那位热心肠过度的和蔼大婶则是每天早上都会将刚挤出来的新鲜牛奶送给这个村庄里的每家每户,因此村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位无私的大婶。

不过,苏珊现在正在喝的这杯牛奶已经被放置了一个白天,所以现在就算已经馊掉了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是,幸好现在是秋天,又下了一整天的雨,较低的气温勉勉强强地保住了苏珊的牛奶,否则她晚上喝到的就只能是喝下去会闹肚子的酸奶了。

随着热牛奶的温度和醇香在口腔当中慢慢扩散开来,苏珊原本已经被冻僵了的脸部肌肉也跟着放松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要融化了的黄油似的。如果被安格丽婶婶看到她这副模样的话,估计又要被说成是“只顾着在大冬天的正午懒洋洋地趴在阳光充足的空地上晒太阳的懒猫”了——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具体、鲜明、栩栩如生到了几乎触手可及的画面,苏珊的嘴角不禁微微翘起,露出了仿佛是被这杯热牛奶所感染到的温暖微笑。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光靠三年前购置的轻薄衣物根本就无法抵御仿佛会直接穿透衣服和皮肤的寒风。更何况她又冒着雨走了整整一天泥泞不堪的路,等到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这个虽然说不上温暖但至少不会透风漏雨的小屋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像是流离了半个月的难民一样饥寒交迫了。

“看样子也该咬咬牙买一件新衣服了……”

她不经意间将视线落到了悬挂在墙壁挂钩上的朴素外套,随即开始扒拉着手指念念有词地计算了起来:

“领主大人给的契约书里写着羊只全部卖掉之后我可以拿到一半的钱,可是我也说不准今年的羊究竟能够卖到多少价钱啊。”

接着,她又恍然想起了自己前些天听到的一些依稀的传言——

那是一群来自附近村庄——不归属于这位领主大人管辖的某个村庄的难民们说的。根据他们的说法,就在秋季刚开始的时候,原本就已经高得惊人的税金再度上涨,村民们收入的八成都被领主蛮横地征收走,剩下的那点可怜的铜币则是根本买不起日益涨价的各种物品,最后他们只得抛弃家园和田地,辗转着希望能够找到点活路。

他们说,最近物价涨得很厉害——尤其是与农业相关的各种商品的价格可以说是暴涨。一方面是由于帝国一再调高税率导致农民们纷纷失去田地,能够流通到市面上的农产品数量自然锐减,价格也就跟着物以稀为贵了起来;另一方面,各个村庄的地主和领主们手中虽然囤积了大量来自赋税的粮食,但其中有不少人却故意趁机抬高粮食价格,他们根本就不管几乎无力购买粮食填饱肚子的民众的死活,借着这个机会大赚了一笔。

而他们也是被如此这般的逼上了死路,最终不得不抛弃了一切远走他乡。这些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人们衣衫褴褛、气若游丝,别说是继续活下去了,他们可能就连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都没法熬过去,基本上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一道饿死在不知哪里的荒郊野岭,然后成为狼、狐狸和野狗的盘中餐。

苏珊记得,她们的领主大人好像是让人搬出了自己宅邸里存下的粮食和保暖衣物分给了这些饥民们,但不知道为何,在听到慷慨赐予这些人衣食的领主大人的名字时,这些瘦得皮包骨头的人那饱经沧桑的脸上却浮现出了明显的恐惧神色,就好像交给他们的食物与衣服都受到了不明诅咒似的。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就算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拿那个‘食人蔷薇’的东西啊!”

她记得当时有个人甚至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当时他露出就像是亲眼见到了鬼一样的惊恐表情,一边挣扎着一边说出了上面的这句令人费解的话。“食人蔷薇”究竟是什么东西,别说是苏珊了,这整个村子里恐怕也没人搞得懂这些外来者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但他们还是半强硬地让他们收下了领主大人一片好心送出来的东西,否则村民们恐怕就不好跟领主大人交代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些人虽然勉勉强强地收下了那些食物与衣服,却坚决地拒绝了村民们让他们留在村庄内过冬的好意邀请,仅仅停留了不到一天就再度匆匆踏上了未知而艰苦万分的行程,就好像这片土地遭受了什么诅咒因而令他们无法逗留似的。

他们当时流露出的渴望寻找一个栖身之所与害怕招惹某种诅咒上身的矛盾表情,尽管已经过去了数日,如今回忆起来却还是历历在目,就好像这件事是刚才才发生过的一样。或许是从小便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的苏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吧,又或者是他们那过分小心的言行举止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总之这些人大概就只能用“怪人”来形容了吧。

说起来,今天碰到的也净是些怪人怪事。

由于连日降雨,没有办法出去放牧的苏珊就只好一直闷闷不乐地窝在家里赋闲,屋外的羊儿们则只能站在羊圈里面淋雨,嚼着干枯坚硬的干草。这个时节本来是有足够新鲜牧草给羊吃的,但下雨的时候则另当别论。在这个羊的天敌——狼都趴窝休息了的时候最好就不要出去放牧了,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只能用事先准备好的干草来将就着对付一下了。当然,羊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明着说出来,但等到冬天羊贩子来买羊的时候,一头膘肥体壮的羊和一头骨瘦如柴的羊究竟孰优孰劣想必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这样考虑的话,恐怕就必须要做好赚不到多少铜币的思想准备了——苏珊的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出了崭新的厚绒大衣长出翅膀来拼命远离自己飞去的可悲景象,她赶紧使劲摇头驱赶这过于真实的不详幻象,心想着自己今天确实是太累了,需要早点休息才行。

早上的时候,苏珊冒着雨出门检查羊群的状况。位于这间简陋小屋后面的羊圈虽然装设了能够为羊只遮风挡雨的棚顶,不过那也只不过是在木头架子上面搭上了几捆茅草而已,难保它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所以苏珊才急着一大早上就爬起来赶往羊圈,她生怕连日的降雨漏到羊圈里面让羊得上什么奇怪的病症——一旦真的发生那种惨剧的话,她这一年来的辛勤放牧可就全都泡汤了。不过等到她三步并作两步地绕到房子的后面并见到面前的景象时,她登时就傻了眼。

大雨泡湿了羊圈边缘的泥墙,在上面刨出了一个足够各种动物随意通过的大口子。当时苏珊像是失去了落足点一样在雨中打了个趔趄,脑子里仿佛有千万道霹雳雷电从天而降,疯狂地轰炸在她的身上,就好像那个口子不是裂在墙上而是裂在了她的心口上似的。

她只能一边搬出从前看过的圣书上的句子在心里拼命向神明大人祈祷千万千万不要有羊趁机溜出羊圈,一边如同失了魂魄的尸体一样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视野继续拉近,似乎是刚刚睡醒的羊们一个个将充满好奇的目光投向它们的主人。两只,四只,六只,八只,十只,十二只,十四只,十六只——十七只。不不不,兴许是自己刚睡醒眼睛有点花呢,再数一遍,两只,四只,六只,八只,十只,十二只,十四只,十六只——十七只。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养了十八只羊,现在怎么可能变成了十七只呢,一定是刚才注意力没集中,结果漏数了一只。嗯,再重新数一遍好了,两只,四只,六只,八只,十只,十二只,十四只,十六只——十七只。

数了三遍,十七只,只有十七只羊乖乖地待在羊圈里,剩下的一只就算转遍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结果还是有一只羊通过围墙上的洞跑了出去。祈祷没有应验,糟糕的预感却偏偏实现,命运就像是个喜爱恶作剧的顽童,总是要让人晕头转向、焦头烂额才算满足。

这下苏珊彻底慌了——要知道,这么大的雨天,逃跑的羊的脚印和气味肯定会被遮天蔽日的雨幕给冲刷得一干二净,这样就不能想办法利用牧羊犬的嗅觉来追踪了。而且,坏掉的羊圈也需要赶紧修理,但单凭她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能同时照顾十八只羊就已经算是勉勉强强了,她可没有砌墙修葺的本事,更别说她还必须尽快动身出发去寻找跑掉的羊,否则时间拖得越久,丢失的羊被找到的几率也就越低。

这些羊之于苏珊可不仅仅只是单纯的长着毛的金币,它们更多的时候就好像她这个父母亲戚全部离世的孤儿的亲人和朋友,陪伴着她在远离人烟的草原和山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春夏秋冬。结果现在她的这些亲人朋友却丢了一个,这叫她怎么能不着急?

必须要找到这只羊,她在心底如此高声呐喊。

于是,总算是重新振作起来的苏珊开始迅速采取行动——

首先,她赶到旁边堆放草料的空地,搬了一些堆积的茅草过来,先想方设法堵住了那个围墙上的豁口。当然,这只不过是应急措施而已,终究坚持不了多久,接下来还需要找人来维修围墙才行——但这都得等她确保这剩下的十七只羊不会再丢了之后才行。

然后,苏珊又急忙掉头赶回家里,一把抓起挂在门口的大衣后便急匆匆地夺门而出。察觉到主人动作的牧羊犬趴在暖和的窝里慵懒地摇了摇尾巴,像是要欢送主人出门似的,而苏珊则在心里面双手合十说了一声“抱歉,今天只能委屈你看家了”,随后便再度转身跑进了茫茫雨幕当中。

她的目的地是就住在自家隔壁的热心肠大婶安格丽——说来惭愧,每当自己遇到各种紧急情况的时候,苏珊第一个就会想到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心大婶。而且尽管自己已经成长为一名足以独当一面的牧羊女了,她却还是需要寻求大婶的帮助,这让苏珊多少感到惭愧,也让她为自己的不中用深刻反省。不过,在听到她磕磕绊绊地说完来意之后,安格丽大婶并没有责怪苏珊不小心或者露出嫌麻烦的表情,而是豪迈地使劲拍了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苏珊的肩膀,表示她会赶快找人来修缮苏珊家的围墙的。

“不过,小姑娘你不要紧吧?”

见苏珊一脸慌张的样子,安格丽大婶不禁投来如同爱操心的母亲般的关切目光,

“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天气一定很冷的。小姑娘你身子又单薄,万一受了风寒病倒了该怎么办啊?”

“没、没关系的……我觉得。”

“咳,依我看啊,小姑娘你还是先回家里去吧。等待会儿大婶去跟村里的年轻人说一声,让那些身体健壮结实的小伙子们出去帮你找羊不是更好一些?”

“可、可是,我也不好意思总给人家添麻烦啊……”

“别担心,这里的大家都是好人,没有人会拒绝帮小姑娘你的忙的——要是真有这样不长心的倒霉家伙,大婶第一个拿擀面杖揍他!”

“大、大婶,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大婶莫名地越说越激动,苏珊开始担心自己如果再不说点什么的话,若是想要拒绝大婶的提议的话,恐怕就要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但可能是平时几乎都是整天整天地与羊群和狗待在杳无人烟的草地或者山坡上放牧的缘故,苏珊一旦与人交流就会莫名地紧张起来,导致甚至就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会磕磕绊绊的说不利索。而此时她的社交恐惧技能再次完美发挥作用,害得她不得不在大婶投来的温暖慈祥的目光的守望下靠着辅助以乱七八糟的手势才好不容易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也总算是打消了大婶的担忧和顾虑。

自从父母去世、自己变得孤身一人之后,村中的人们就开始更多的关照起她来了。她能感觉得到人们并非基于“这孩子这么小就失去了父母,真可怜”的怜悯才关照她,而是自发地把她当做了他们自己的女儿和姐妹来关心和疼爱的。这让性格内向的苏珊感激不已,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麻烦大家帮忙这种小事了。

再说,归根究底是她这个负责饲养羊只的牧羊女一时疏忽大意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光是要拜托别人替她休整倒塌的院墙就已经让她有些过意不去了,至于羊只的丢失则完全是她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苏珊认为自己必须负责到底才行,否则既给大家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更是辜负了无偿地将这些羊交给苏珊放养的领主大人的照顾和期待。

就算年龄还够不上“成熟”的范畴,但自己已经长大了,必须要勇敢地面对生活中遇到的方方面面的问题,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味地索求别人的好心施予和帮助、生活在大人们的荫庇和呵护当中了。而现在正好是个充分锻炼自己的绝佳机会,因此苏珊非得自己亲自去寻找这只走失的羊不可——冥冥中她有一种此行一定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某种程度的改变的奇妙预感,就好像是内心的深处正有一个神秘的声音不断轻声催促她赶紧迈开脚步一样,弄得她一整个早上心里都痒痒的,仿佛正迫不及待要前往未知的雨幕对面一样。

“所、所以,我、我还是自、自己去吧,大婶您、您就不用担心了。”

最后,苏珊好不容易才一口气讲清楚了这些话语,多年以来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也总算砰然一声落了地,这让她觉得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感涌上心头,就好像是大汗淋漓地跑完长跑之后再活力十足地一口气喝光一碗刚从井里面提上来的冰凉而甘甜的井水一样酣畅淋漓的感觉。

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形象的比喻而已,真要这么做的话八成会导致肚子疼。但无论是肚子疼也好,双腿像是筛糠一样发抖个不停也罢,苏珊迟早有一天必须要说出这些话来的,否则她就只不过是个永远都窝在温暖而避风的襁褓里的婴儿罢了。

只不过这一天终究还是由于一起突发事件而提前了。或早或晚,或者碰巧发生在今天,苏珊还真想好好抱怨一下神明大人的促狭和坏心眼。这么说来,昨天晚上熄灯之前总感觉右眼皮抽筋一样跳个不停,这让苏珊心中不禁有一种如同骨鲠在喉的预感油然而生——她虽然自觉是个胆小怕事、软弱笨拙到几乎一无是处的地步的人,但唯独自己心里偶尔突然冒出来的预感往往还是相当准确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

总之,就是这样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模模糊糊、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正如同鞭策马儿的鞭子一样驱使苏珊采取这种稍显鲁莽的行动,甚至让她都忘了好好道一声谢就急忙与安格丽大婶道别,然后便转身投入如同纱帐一样垂挂在天地之间的灰色雨幕当中去了。

只留下安格丽大婶还站在门口一脸惊愕地盯着那个纤瘦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大婶原本想要出声喊住急匆匆跑走的苏珊,最后关头却顿了顿,想要为孩子遮风挡雨的手臂改为在振翅高飞的雏鸟的后背轻轻推上一把,大婶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便一边嘀咕着什么,一边转身走进了屋里。

“哎呀哎呀,这孩子虽然平时挺温顺,不过还真是个急性子啊。该不会在路上碰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然后再被人家花言巧语给骗了吧?”

安格丽大婶当然不会预想到自己权当是多余的担心的这句话到最后竟然一语成谶。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倒也不是像大暴雨那样一口气来个昏天黑地、电闪雷鸣,就只是不大不小的雨滴不断地滴滴答答地砸向地面,从不间断。

这雨一下一般就要一个月,中间虽然偶尔有中场休息能够让人和动物们稍微喘息一下,但紧接着就会有更加密集和冰冷的雨水毫无节制地洒遍大地。而等到某一天从天空中坠落的雨滴忽然毫无征兆地变成了雪花的时候,就预示着艾尔弗兰特的冬天到来了。

由于过量的降雨会淹没田地并浸烂农作物的根,再加上连天阴雨使得日照和温度条件都达不到标准,因此农业生产在此期间不得不暂停,**裸搁在天空底下的田地也只能任由雨水肆意蹂躏,等到雨季结束的时候,才是农民们忙着平整田地并种下冬小麦的时节。

不过对于放牧的人们来说,秋天的雨季简直就像是闯鬼门关一样艰难——这并不是夸张,几乎每年都会有放牧人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因此鲜少会有人走上这条艰险万分的道路。一方面,连绵不断的阴雨使得他们不能带着牛羊前往野外的肥美草场尽情吃草,牲口们只能整天趴在窝棚里面嚼着又干又硬的干草权以度日,吃不饱的它们自然会日益消瘦下来,到时候也就无法卖出一个理想的价钱了;另一方面,供牲口们居住的圈棚本来就是不甚干净的地方,再加上天气阴郁潮湿,其中难免会滋生出什么凶恶的病毒来,让倒霉的牲口们不幸染上恐怖的瘟疫。这种秋季爆发的瘟疫虽然对人类本身完全无害,但遭殃的却不仅仅是那些牛羊马之类的,眼巴巴地盼望着赶紧熬过雨季之后卖掉牲口拿到金币的放牧人们才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他们不仅会失去辛苦忙活一年才能赚到的些微报酬,而且还会被这些死去的牲口的所有方——一般都是教会或者领主勒令赔偿损失,毕竟放牧人名义上只是“替”教会和领主来养育这些牲口,它们的实际所有权仍然还在教会和领主的手里。一旦碰上这种情况,家底单薄的放牧人往往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下场——他们的家产和妻子儿女会被卖掉用来抵债,有的时候甚至就连自己也会沦为最下等的奴隶,从此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所谓的“放牧”并不是只要把牛羊马之类的拉到草地上,然后就自己找个阴凉地方坐下,优哉游哉地看着它们慢悠悠地吃草和散步就行了——放牧人不但要能降得住牲口,而且还要熟悉草场附近的地理环境,尤其是需要知道究竟哪里会有狼群出没,这样才能巧妙地避开狼的领地,从而保证人和牲畜们的生命安全。

这么看来的话,苏珊实在算是一个幸运的牧羊少女了——既没有过遭遇狼群的经历,也没有碰上过瘟疫横行的危机,每年能够挣到的钱也还算足够她维持温饱,甚至偶尔还会有余钱来稍微改善一下伙食或者个人形象。而她自打开始学习如何训导牧羊犬和放牧羊群以来,直到现在也只不过才过了五年而已,她自己开始独自放牧更是短短两年前的事。当然,她之所以能够取得如今这样的成就,不单单是因为上一辈的牧羊人和其他村民们对这位腼腆温柔的小姑娘疼爱有加的缘故,苏珊自己本身就散发着某种会让周围一切生灵都平静下来的不可思议的气场。只要有她在场,以往足够点燃人们脾气的危机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冷却下来,容易受惊的山羊们也能够安心低下头吃草,她甚至还曾经帮忙驯服过暴躁桀骜的烈马——瘦弱的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稀松平常地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鼻子里不停喷气的马的头而已,这匹之前还狂躁不安的马就立即像是温驯的绵羊一样乖乖低下了头,这让围观的村民们不禁目瞪口呆,纷纷认为她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

不过,苏珊本人却似乎对此没有什么自觉的样子——尽管她大致能够理解自己的牧羊犬和羊群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想要些什么,但她却只是把这草草归功于自己的“第六感”,从来都没有深入思考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现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反正就算想东想西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自己丢掉的羊给找回来,因此务实的苏珊事先并没有考虑太多就直接一股脑儿地冲出了村子,以至于她甚至都忘记了携带雨具,直到无情的冷雨把她的衣服淋得全部湿透、再加上秋风在旁使劲吹了一口气,苏珊这才顿时感到一阵不亚于冬天的凉意猛然爬上了肌肤。

但已经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苏珊此时已经出了村口,再转过身去返回家中拿取雨具的话只会更加劳时费力,况且她也不太好意思被安格丽大婶看见自己刚跑出去没多久就灰溜溜地撤回来的样子,所以苏珊只用了大概两秒钟站定脚步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接着便坚定地点了点头鼓励自己,朝着自己几乎每天都会前往的那条道路迈出了脚步。

*2

苏珊居住的村庄两面环山,没被山脉包围的东面和南面则分布着广袤的草原,而顺着山脉的方向再走上一段路的话就能够走到一条河流旁边。苏珊平时一般会把羊群带到河的西岸,因为那里不仅有着不错的草场和充足的水源,而且那片河畔也能够晒到太阳,应该可以说这是个非常适合放牧的地方。

只不过由于“放牧人”这个职业实在是过于艰险,所以别说是苏珊的村子里了,就连这附近的其他村庄和城镇里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放牧人,而苏珊也就顺理成章地独自霸占了这片美丽的天然草场。她每天早上会先为自己做好午饭——便于携带的奶酪果酱面包或者是夹了丰富蔬菜的三明治之类的,再加上安格丽大婶送来的牛奶——然后再挎上午餐篮、牵上牧羊犬、提上牧羊杖、带上羊群出门。一般情况下,她会在接近正午的时候来到目的地,然后一边吃午饭一边照看羊群,偶尔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她还会躺在河边草地上小憩一会儿,等到下午两三点钟、太阳开始有西斜征兆的时候再带着羊群返回,然后赶在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之前回到家中。

然而,曾经蓝天如洗、白云朵朵、绿草茵茵的美丽景色一到秋天就会无可收拾地凋零,再加上肆虐的风雨作祟,平整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再加上雨水会将逃跑的羊所留下的脚印洗去,因此找不到线索的苏珊只得在其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挣扎着前进,茫然得仿佛一只被母亲狠心抛弃的弱小幼兽。

虽然心里的直觉告诉自己那只淘气的羊儿应该会去往平时走惯了的路线上,不过由于降雨产生了雾气使得能见度便得一塌糊涂,在这种情况之下别提找羊了,甚至就连苏珊自己随时都可能误入歧途然后走丢迷路。幸好被苏珊本人当做“第六感”的那种神秘力量让她得以牢牢记住平时放羊时每天都会行经的方向,这使得她能够像是有指南针指引一样毫不犹豫地趟着浑浊的泥水前进。但事实上苏珊却并没有装备指南针——对于像她这样的贫寒牧羊少女来说,能够勉强糊口就已经算是承蒙神明大人的恩惠了,更别说造价高昂的指南针了。更何况农户和牧户们根本无需这种神奇的小装置就能够靠着太阳的方位以及其他种种大自然所显露出的细节来判断方位——譬如说,苏珊就只需要上午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下午跟着夕阳的脚步回来就可以了,指南针对他们来说属于既买不起亦不需要的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即。

不过,今天的状况又与平时有些不同——太阳躲在阴云密布的天空后面不出来,道路上残留的人迹车痕也被雨水敲凿得面目全非,浓雾密集之处甚至就连哪里是道路、哪里又是山地和树林都分不清楚,苏珊就像个盲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身前的道路,脚下却还是时常一下子陷进烂泥当中。还好她的平衡能力还算不错,这才避免了直接一头栽进烂泥塘里的最为悲催的下场——要是真的摔进泥坑里弄脏了外套的话,那么她恐怕就得裹着一身湿漉漉的泥巴走完接下来的行程了。

我可就这一件稍微暖和点的外衣啊——在不知道是第几次被绊得差点摔倒之后,苏珊有些焦躁地一把擦掉流到脸上的冰冷雨水,然后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浑身湿透的她经受秋风这么一吹,顿时感觉自己掉到了冰窖里面,就好像正有人手里拿着冻得硬邦邦的冰锥往她身上死命地扎下去一样。

照这样下去,没准还真的会冻出什么毛病来。苏珊此时方才开始后悔自己当初过于鲁莽地拒绝了安格丽大婶的好心提议,但每个季度都会来村子里做买卖的商队里可没卖后悔药的,而且就算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也已经太晚了——她一回过头去,就看见返回的道路被淹没在灰蒙蒙的雾霭和雨幕之中,早就已经看不清楚了。

“呜呜……羊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呀……”

苏珊哼哼唧唧地使劲裹紧了湿透的大衣,脚下又加紧往前赶了两步。如果她的预感没错——应该说她的预感总是没错,那么这附近发生泥石流的可能性应该很高才是——连日来的降雨在这种丘陵地区很容易引起山洪、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莫不如说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听到发生此类灾害时特有的惊天巨响才算是反常情况。居住在这附近的居民当然早就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所以他们才会一到雨天就躲在家中闭门不出,主要就是因为塌方和泥石流会堵塞村中往外的道路,就算冒雨出门反正也会被无情的山洪和泥石流给阻挡回来,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放弃外出要来得好一些。

起码村子里还算很安全。自从百年以前的特大山洪泥石流冲垮了几乎整个村子之后,统领这一片地区的领主就开始组织村民们在山坡上植树造林,此后又经过了几十年的努力,这才总算是根绝了村庄再度遭受灭顶之灾的隐患。

可是,人一旦在安全安逸的环境当中呆的时间太长的话,就会在不知不觉当中失去很多很重要的东西,就像是被蜂蜜浸泡太久的果脯也会发霉变质一样。苏珊不想自甘堕落下去,她想要遵从自己心里那个一直响个不停的声音,勇敢地跨出第一步去——尽管这只是“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失踪的羊”这种小事,但正所谓聚水成河、聚沙成塔,只要再继续像今天一样努力下去的话,一定能够找到某种待在这个村子当中一辈子都无法找到的珍贵之物的。

“不过,当务之急是在道路全被泥石流堵死之前找到羊啊……”

苏珊环顾四周,寻找着感觉上正确的方向。山野林地之中原本就没什么路,只是有些捷径被人们走来走去走得多了,这才成了一条路。所以,只要能够认准方向就不会迷路。

当然,前提是前面没有任何障碍的前提下——

“呜呜……羊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呀……”

苏珊的小声呜咽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吵闹的雨声当中,远方似乎产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像是打雷。

苏珊的预感再次成真——

“呜哇哇!这、这是怎、怎么回事啊!”

面对眼前超出预期太多的意外状况,她不禁捂住嘴惊叫起来。

泥石流冲毁了根基不稳的森林和山谷,随后一路奔泻而下又占据了原本就狭窄的山路。

到此为止都不要紧,毕竟苏珊早就做好绕远路的心理准备了——莫不如说饶饶远路兴许反而能够提升找到那只羊的概率才是。

不过,问题在于,这泥石流冲下山来的时候并不仅仅只携带了泥沙和被拦腰折断的树木等常见的物体——还有一个巨大的奇异物体也跟着被大水推下了山坡,也正是这东西像一具大象的尸体一样横躺在道路中央,阻塞了整条道路,使得原本还能够勉强跨过去的林间小路整个变成了无法通行的糟糕状态。

顺便一提,两边都是高度稍微有点微妙的山丘,是属于那种在雨天不顾一切地强行爬上去八成会遇难的程度。更远的地方则分布着面积广袤的森林,里面据说有狼、熊和毒蛇出没,只有村里的猎人全副武装过后才敢涉足,需要为自己和羊群的生命负责的苏珊自然更是对那片由于缺少日照而显得有些阴郁的森林敬而远之。

而被两旁这两片城墙一样的连绵山丘夹在中间的,就是这附近唯一的通路。据说这里原本还设有一个关卡哨所,不过说是关卡其实也就是领主为了更多的搜集金币而故意拦路收取买路费罢了,这在实质上与土匪山贼的拦路打劫行为别无二致。后来,似乎是被课以重税而不满于这种层层剥削的商人们直接找到领主本人抗议,声势浩大得令人侧目——就算被当做聚众谋反而遭到军队围剿也毫不奇怪的程度。但商人们毕竟有钱,他们买通了国家机关为他们撑腰,最终迫使领主屈服,撤掉了这个拦路收费的关卡。

不过这也是苏珊出生之前的旧历史了,只有年岁比安格丽大婶还要大上一轮的老人们才会偶尔津津乐道地提起当年那些衣着华贵、耀武扬威的商人们和那位善良懦弱、唯唯诺诺的领主大人之间的那场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悬念的一边倒的对决。

——闲话先到这里。

之前曾经提过,所谓的“机动车”这种新潮发明并非已经深入寻常百姓家,毕竟这玩意儿个头大得很、价格又不是普通民众能够负担得起的,因此苏珊所在的这个村子并没有谁家拥有这种跨时代的交通工具。但这却并不等于苏珊没见过这东西——事实上,苏珊以前曾经见过好多次机动车,而那些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开进村里的钢铁机器乃是实力雄厚的商人们所购买的,这些旅行商队用这种不知疲倦的金属怪物代替了又颠簸又慢的马车,而前者可以在装载了相当于马车载重整整十倍重量的货物的情况下依旧以马车速度的五倍左右前进,并且如果商人们轮流开动车子的话,这玩意儿甚至可以昼夜不停地一直前进。

这可以说是行走全国各地做生意的商人们人人都想要追求的终极目标,只不过其价格对于资产一直在不断流通中的旅行商人们来说也有些过于沉重,因此他们往往采用几个人组成一只小型商队然后大家集资购买一辆、一起乘坐这辆车子外出做生意的方式来购买机动车,这样一来虽然收入要平均分配,相对的,行商途中会遇到的风险——强盗、恶劣天气、商品贬值等等所带来的影响也会平均分配,总体上讲还是利大于弊的。

这种形式的商队苏珊已经见过好多次了。他们开进来的机动车经过了巧妙的改装,车厢侧壁是可以打开的,这样一来他们只要把车停在村子中央,然后掀开侧壁的铁板并把自己准备拿来出售的商品摆放到如同折叠桌桌面一样支起来的壁板上面去,原本的交通运输工具就登时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商铺。

对于村里的孩子们来说,旅行商队来的日子就好像逢年过节一样热闹,因为这些风尘仆仆的旅行者们会拿出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来讨得孩子们的欢心——或者是一把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鲜艳糖果,或者是几串精致漂亮的风铃,女孩子们臭美用的小饰品也往往都是从旅行商人们那里购得,而这些来自于大城市的时尚潮流总是会让乡下的女孩子们大开眼界,然后对城市的奢华美妙生活羡煞不已。

当然,对于经济实力足够买得起一辆机动车的商队来说,那些小玩意儿毕竟只是一时兴起就装上车的东西,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而且既不沉重也不会占用多大的空间——他们真正主营的是各种铁制和陶制的工具等乡村迫切需要的商品。不过,这些整日风餐露宿、远离人烟的商人们反而愿意将这些小物件半卖半送地拿给沿途经过的村庄中的那些孩子们,这些没有家室、孑然一身的利益至上主义者们只有在看着孩子们如获珍宝般的天真笑容的时候才会露出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笑容。

苏珊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会围着商队的机动车蹦蹦跳跳地来回转着,充满好奇地仔细观察那个硕大的铁皮柜子的每一个角落。有的时候她则是和其他玩伴们一起缠着商人叔叔们,让他们讲讲旅行途中的各种故事——对于小孩子来说,大人口中讲出来的故事就算是他们的整个世界了。

不过,现在“摆”在苏珊眼前的这辆凄惨的机动车却与她印象当中的那个挂满了琳琅满目小玩意儿的移动百货商店的形象大相径庭——这辆车侧翻在地,大半个车身都被卷入泥石流当中而遭到了活埋,只剩下两只车轮像是缺氧的金鱼一样飘浮在外面探出头来,无辜地瞪着灰蒙蒙的下雨的天空;金属色的车身被泥浆和灰尘涂得面目全非,上面偶尔还能见到触目惊心的划痕,让人不禁怀疑这车究竟经历过什么可怕的形成;车头处是完全敞开的设计,并没有像商队的车那样安装遮雨棚;整辆车除了车头之外,也就只有车身侧面有一道小门,不过此时那扇门是敞开的,因此现在整个车厢里全都灌满了湿漉漉的淤泥,看上去就像是吃撑了之后吐得一塌糊涂的狼藉惨状。

就算是苏珊这样的外行人士也看得出来,这辆车子恐怕是要报废了。

然后,还有四个看上去很可疑的家伙排成一排站在坏掉的车子前面,摆出了一副参加遗体告别的架势,嘴里说的却全都是些听上去完全无关的话——

“唉,我就说得出事吧,果然出事了。”

“哥,别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再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哥的愚蠢和无能,车子才会像这样翻掉的嘛。”

“为什么又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了?”

“因为我们都指望着夏尔你想想什么办法拯救这辆可怜的机动车的嘛,结果你却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所以责任全在你。”

“就是,要不是哥那么笨,连个主意都想不出来的话……”

“我说你们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吗!你们好歹也跟这辆车子朝夕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想点什么办法,全要往我头上推?我又不是什么从油灯里面窜出来的可疑神明,也不是什么形状微妙的猫型机器人,我没法有求必应的好嘛!”

“是呀,哥除了吐些没意义的槽之外什么都不会。”

“少年,汝之信用陷入危机了呢。”

“别这样,别说得我好像一无是处似的。”

“咦?哥难道不是一无是处吗?”

“我是你亲哥吧?!”

“夏尔,你该怎么证明薇儿是你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呢?”

“我……唔……”

“就让奴家来使用某个被列为禁忌的魔法帮助汝等——”

“停停停!我可不想被你那个莫名其妙的魔法给炸死!”

“薇儿倒是不介意哟。只要到时候能把薇儿和哥埋在一起就可以了。”

“你倒是给我稍微想点积极方面的好吗,别打从一开始就把‘自己会死掉’给当成前提条件啊。”

“放心吧,奴家之魔法不会——”

“辉夜姐,我都不是说你,一开始的时候你明明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的,结果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就被扔到这荒郊野岭里来泡泥水了。”

“啊呀,这只不过是一点小小之意外而已,其实——”

“不,我们已经都不敢再相信你了,尤其是当你主动提出什么可疑项目的时候。”

“唔咕……”

“不要刻意装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好吗,这完全是你咎由自取吧?”

“遗憾……”

…………

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呢?

这是苏珊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感想。

眼前明明就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比如收拾报废的车辆、抢救被泥石流吞没的行李以及寻找道路之类的,但他们却完全放置着这个糟糕的现场不管,转而去议论一些在她听来完全没什么意义的东西,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嘛。

至少也该想想办法把这辆报废了的机动车给弄走吧,不然我就没办法从这里通过了——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从这四个旅行者怪异的装扮上来看,他们似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类似于怪人的微妙气场。再想到早上安格丽大婶最后轻声念叨的话,苏珊顿时觉得自己陷入了危险当中——就好像前面正背对着自己的那四个人随时会回过头来向她露出狰狞的面貌和尖锐的獠牙,然后如同饿狼一般扑上来把她吃掉似的,于是她整个人也就开始像一只挨雨淋的小绵羊一样瑟瑟发抖了起来,原本就瘦弱的身躯缩得更小了。

只要,只要不主动招惹这帮怪人,然后趁他们发现自己之前悄悄溜走、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这里什么都没发生的话——

苏珊开始小心翼翼地转身,动作轻微得就好像她的脑袋上正顶着一口大沉重的缸一样。接下来,只要趁机蹑手蹑脚地赶紧躲远的话——

“啊,那边有个人哎!”、

结果忽然传来这样一个似乎很是高兴的声音。听到有人发现自己的苏珊发出“噫”的一声短呼,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同时从后颈处传来一阵如同毒蛇悄然滑过的感觉。

要、要被怪人集团追上了!

脑子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只蒸熟了的绵羊软趴趴地躺在盘子上、周围有四个身形模糊但面目狰狞的黑影手拿刀叉正乐呵呵地直勾勾盯着那只蒸全羊的恐怖场面——很遗憾,苏珊总觉得自己似乎就是那只面临成为别人的一顿美餐的可怜绵羊。

(必、必须要逃了!)

心里的苏珊可怜巴巴地大喊道。

于是苏珊不顾后面传来的“等、等等啊”的喊声,头也不回地拼命逃跑了。

“哥,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吓到了。”

“这、这又不是我的错……”

“哥,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吓到了。”

“用、用不着重复两遍吧?再、再说这不能怪我吧?不能怪我吧?”

“哥,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吓到了。”

“求求你能不能别像台留声机一样啰里啰嗦地重复来重复去?有意思吗?”

“嗯。”

“我没让你回答!”

“现在不是有个流行的说法,叫‘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来着?”

“既然自己不确定就不要擅自拿来做实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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