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饭菜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柳絮正在吃饭，见王斌神色凄婉，而且惨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珠，心中非常吃惊，询问道：“斌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呀？”

王斌斩钉截铁道：“回山东。”

柳絮神色巨变，惊恐万分，赶忙放下手中的饭碗，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王斌的面前，惊呼道：“什么？你要回山东？”

王斌道：“是的。”

柳絮道：“你发什么疯？”

王斌道：“我没有发疯。”

柳絮道：“没发疯，那你怎么突然想起回山东了呢？”

王斌不耐烦道：“你就别问了，我有急事，十万火急的急事。”

柳絮道：“急事？什么急事能比得上你明天的考试呢？”

王斌道：“妈，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了，考试错过了一次，以后还有下一次，但这件事情要是错过了，以后一辈子都错过了，永远都错过了。”

柳絮脸色微变，喃喃道：“你……你什么意思？”

王斌道：“没什么，我心里有数。”急忙穿上外套，冷冷道：“妈，快给我哪点钱，我得马上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柳絮道：“你说你回去干什么？”

王斌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凄凉，喃喃道：“妈，你知道吗？淑情……淑情死了，而且明天上午就要火葬了，你知道吗？”

柳絮顿时愕然。

王斌道：“淑情都死了，我还考什么试？考试有屁用？考试能救回淑情吗？”

柳絮道：“你……你说什么？”嘴张得大大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呆了一呆，喃喃道：“斌儿，你说淑情……淑情……”

王斌道：“快呀，快给我拿点钱，我马上就要走，你还愣着干什么？”

柳絮道：“可是斌儿，你明天上午还有一场重要的考试，你这一去以前的辛苦可就白费了，钱也就白花了。”

王斌道：“你还啰嗦什么？”

柳絮道：“斌儿，妈妈觉得你还是去考考吧，毕竟这场考试关系到你今后的人生啊。”

王斌冷冷道：“妈，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你就不用管了。”

他心烦意乱，心里想的都是淑情的死，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此时此刻，别说是考试了，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他都不会在乎的。

他只在乎淑情。

淑情的死。

可能是由于被悲伤刺激的原因吧，王斌说话的语气尖酸刻薄，丝毫没有了儿子对母亲的尊重。

柳絮知道劝说已是无用，也就不再多费口舌，机械地点了点头，眼泪也在瞬间夺眶而出。

复杂的眼泪。

只是她这时的眼泪，不知是为淑情的英年早逝而落呢？还是为王斌冷冷冰冰的话语所伤，才不由落下痛苦心声的响应呢？

她明白了一切。

她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去劝阻，都已无法阻止王斌回山东了。

因此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去给王斌去拿钱了。

王斌二话没说，一把抢过柳絮手中的几百元钱，什么也没说，连招呼也没打，转身就向门外跑去。

柳絮先是一愣，转而急忙追到门口，嘱咐道：“斌儿，路上要小心一点。”

王斌淡淡道：“我知道了。”话音响起的时候，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他的声音也像一阵惊雷，瞬间穿透了房间的每个犄角旮旯。

柳絮神色黯淡，呆呆望着紧闭门。

(四)

枫挂了王斌的电话后，查了一下自己剩余的话费，又拨打了灵儿的电话。

灵儿喃喃道：“枫，是你吗？”

枫淡淡道：“你出发了吗？”

灵儿道：“出发了。”

枫道：“哦。”

灵儿道：“枫，对不起，我……我……”

枫道：“你现在走到哪儿了？”

灵儿向车窗外望了望，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今天晚上肯定能回去。”

枫道：“那就好。”

灵儿道：“枫，我……”

枫毅然挂了电话。

灵儿呼喊道：“喂，喂，枫，枫。”喊了几句，听见电话里早已没有了声音，失望地放下手机，然而就在放下手机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又一次忍不住掉了下来。

张宏强虽然在专心致志开车，但还是隐约听到了灵儿在打电话，头也不回询问道：“灵儿，谁啊？”

灵儿赶忙擦了擦眼泪，吃吃道：“只是……只是一个同学而已。”一面用食指擦拭着眼角的泪，一面望着窗外，询问道：“爸，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张宏强知道灵儿心急如焚，随口道：“大概今天晚上吧。”刚一出口，就觉此话有一些不妥，急忙补充道：“灵儿，你不要着急，我们今天晚上肯定能回去。”

灵儿没有再吱声，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呆呆望着。

车窗外，一排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快速向后移动，利剑一样逃离了灵儿模糊的视野。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灵儿深吸了口气，终于将视线转回到车里。

张宏强回头看了看灵儿，表情复杂，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灵儿想了许多自己和淑情在一起的精彩片段，而在回忆的过程中，她的思绪和眼泪再一次连在了一起，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竟然又想起自己临走时枫对自己说的几句话。

“灵儿，你能不去吗？”

“为什么？”

“我……我担心你的学习。”

灵儿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忍不住要去想。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就好像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一样。

她恨死自己了。

她恨自己没有听枫的话。

要是她当初听了枫的建议的话，她就不致于连淑情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但这只是假设。

而且还是一去不复返的过去。

她要面对的是现在。

痛苦残酷的现在。

她心痛如绞。

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死死咬着，直到张宏强慌张询问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已流出了鲜血。

鲜红的鲜血。

张宏强惊讶道：“灵儿，你的嘴唇怎么流血了？快……快拿卫生纸擦一擦。”随手从车洞里拿出一卷卫生纸，递到灵儿的手中，宽慰道：“灵儿，淑情不幸走了，爸爸知道你心里非常难受，但常言说得好，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难过也是无济于事的，你知道吗？”

灵儿沉默不语，粗略地用卫生纸处理了一下自己流血的嘴唇。

窗外接连不断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太阳就好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始终笼罩着张宏强开着的汽车，无论车是快、是慢、是直行、还是转弯，都无法逃脱太阳的光芒。

灵儿处理完了伤口以后，狠狠一咬牙，就下了决心，拿起手机，随手给枫发了一条短信，短信内容道：“枫，对不起，灵儿知道冤枉你了，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灵儿，好吗？”14:42灵儿。

(五)

灵儿的短信发出去了。

但当枫听到自己手机响起的时候，他正好从淑情家出来，正向公交车的站牌下走去。

枫赶忙拿出手机，一看短信是灵儿发来的，狠狠一咬牙，破天荒没去理会，心情沉重地登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

要是在平时，看到灵儿发来的短信，他一定会迫不及待打开看一看，就算是耽误了所有的事情，他也一定会先看灵儿的短信的。

但今天他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的心里憋着一口气。

他聪明绝顶。

他心里非常清楚，灵儿上午之所以会对他自己大呼小叫，是因为灵儿深爱着自己。

爱归爱。

清楚归清楚。

就算灵儿真的是因爱生嫉，但枫就是无法坦然面对灵儿的冷言冷语。

至少他现在不能面对。

(六)

车子依旧不知疲劳地飞驰。

灵儿如坐针扎，紧紧撰着手机，焦急等待着枫的短信，焦急等待着手机铃声的响起。

但她失望了。

因为她的手机铃声迟迟不响。

这就说明枫根本就没有给她回短信。

没有回短信，这就说明枫还没有原谅她。

至少现在还没有。

灵儿一时伤心，眼泪又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