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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第三次谈话

  

时间几乎隔了一年,办公楼前的树木又是枝叶葳蕤,绿荫铺地,第三次谈话姗姗来迟。德仁知道,这不能完全怪介绍人马老师,只怪自己没有按时完成三项任务。一月一次党课听了,一月一次思想汇报写了,唯有这一月一份的入党申请书还差一份,他要求马老师通融一下,马老师态度严肃的:张德仁同志,差一份入党申请书,这是一个原则问题,是没法通融的。你既然想入党,就把写入党申请书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你少写了一份申请书,那就说明你入党的愿望不够真诚,不够迫切,既然这样我们还有谈话的必要吗?

德仁执拗起来:为什么没有谈话的必要呢?我看完全可以谈话。每月写一份入党申请书,写得多了,内容难免雷同,少写一份和多写一份,又有多大区别?我了解了一下,对于写入党申请书,支部并没有明确规定。每月必须写一份申请书,这是你个人的规定。

马老师被揭露了,不免恼羞成怒:张德仁同志,每月写一份入党申请书,是我规定的,哪又怎么样?我既然做了你的入党介绍人,我就要对支部负责,对党负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把那些对党不忠诚,对党没有真挚感情的人,推荐给党。

话说到这个份上,德仁真的无话可说了,人家毕竟是自己的入党介绍人,要入党,这一道关口是非过不可的,和介绍人还得搞好关系,不能把关系闹僵了。德仁冷静下来,晚上在灯下认真地写着入党申请书,秀兰扫了一眼笑了:天天看你在这儿写入党申请书,有十个人怕也入党了。

德仁说:就一个也这么难入党,还说十个呢。

秀兰一本正经的:仁仁哥,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你曾经是个右派,又劳教了几年,要想入党怕比登天还难。

德仁也是一脸严肃的:兰兰,我这只是申请,能批不能批是人家的事,我只管申请就是了。

秀兰仰着脸还要说什么,德仁搂住她吻了几下:兰兰,你安心睡觉,我写我的申请,登天再难,我也得试一试。

秀兰摇摇头,叹口气,无可奈何地睡觉去了。德仁这里心绪紊乱,写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在屋里踱步,许久许久,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坐下继续写……他的思绪飞到了许久以前,飞到了解放初期,他幼年时见到的解放军、共产党。其实那时他的思想很单纯,以为解放军就是共产党,以为穿着灰制服的工作干部就是共产党,而这些人给他的印象都是热情,亲切,火一般的热情,亲人一般的亲切,他对共产党的好感就是从那个时候产生的。他把这些感受都写进了申请书。

德仁又想起在整风运动中,自己被错划成右派,而在20年后又得到改正,不管时间过了多么长久,知错必改,进一步证明了共产党的伟大。他把这些感受也写进了申请书。

德仁又想起了在铜川劳教时,带病参加劳动的情景,当时他正是以共产党员带兵打仗身先士卒、轻伤不下火线的光辉形象作为榜样来鼓励自己的。他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宁肯不当工作轻松的统计员,也不愿意虚报筑路队的土方,他难道不是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来要求自己的吗?他把这些感受都写进了申请书。

德仁在申请书中,诚恳地表白着自己申请入党的决心:1956年,他就写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接着他就以万分的热情投入了整风运动,不料却被打成右派。1958年的除夕之夜,——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除夕之夜,别人都在大饭厅里兴高采烈地跳着交谊舞,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办公室里,在日记本上表示着自己改造思想、以后争取入党的决心,写着写着,他悲从中来,竟然泪流满面……当午夜时分,收音机里传来永乐大钟洪亮悦耳的钟声,以及郭沫若祝福的声音时,德仁擦干了眼泪,静静地下定了决心……这时,前前后后的感受交织在一起,他潸然泪下,呜呜咽咽,哭出声来了……哭声惊动了秀兰,秀兰下床来了,她也不言语,搂住德仁只是哭泣……

第三次谈话终于严肃地开始了。马老师看着德仁刚刚递交的入党申请书,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地变化着,惊讶,冷笑,不屑,终于嗤之以鼻地哼出声来:张德仁同志,看了你的申请书,我有一种感觉,你猜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德仁诚惶诚恐:我,怎么猜?猜不出,请马老师明示。

马老师态度严肃的:你猜不出?你不想猜,你不愿意猜,其实你也知道我的感觉,……我劝你把这些材料和申请书拿回去算了。

德仁一头雾水:马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老师说:张德仁同志,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根据你申请书的内容来看,你的思想觉悟和行为早就达到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你早就以共产党员自居了。既然如此,还有必要申请入党吗?

德仁恍然大悟,他只好耐心地加以解释:马老师,你再仔细地看看申请书,我是说,这些年来,我时时刻刻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不让自己有愧于党的教导。

马老师说:还不是嘛,还不是和我理解的一样吗?我是一个老共产党员,也没有像你这样战战兢兢,兢兢业业,时刻以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咳咳,其实,不用规范,我的行为就是标准的共产党员,哎呀,有点骄傲了,不过,习惯成自然嘛,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共产党员的样子。

马老师继续翻阅着申请书:张德仁同志,你应该实事求是,共产党员就讲究实事求是,我看你这申请书就有点言过其实。我不相信,一般人都是避重就轻,你放的统计员这样的轻活不干,偏偏要去抬土修路。

德仁严肃的:因为队长要我虚报土方,我不愿意,才辞去统计员的工作。

马老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傻瓜,嘿嘿……放的轻活儿不干,偏要去挑重担。

德仁认真的:实事求是嘛,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有说假话的必要。你可以问徐同志,他亲自到铜川调查,管教干事的材料写得清清楚楚。

马老师沉吟一会:好,就算有这么一回事,可是也没有必要写进申请书里,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你是申请入党的,尽量多写自己的缺点。譬如,把你定成右派以后,你是怎样抱怨组织的?甚至于是怎样仇恨组织的?在劳教中是怎样偷奸耍滑的?又是怎样忧愁伤心、度日如年的?在你的问题改正以前,你哪能不抱怨声声、仇恨谩骂呢?

听着马老师给自己设计的一套检讨错误的方案,德仁心里涌动着一阵厌恶的情绪,但是他不能发作,他是来接受教育的,他只是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你猜测的那些想法,也没有你猜测的那些事情。

马老师疑惑的:怎么可能呢?我说的都是人之常情。……我的那一位就是一个心胸窄狭的人,整风中我向组织检举了他的右派言论,他被划成右派。他不但不感激我,反而埋怨我,仇恨我,和我离了婚……唉,你看,右派分子都是一些冷血动物,缺少人类应有的感情……咳咳,你看我说这些干什么,连你都骂进去了……

德仁看马老师心情激动,语无伦次,黯然神伤,知道她想念丈夫了,她可能对过去的事情有点后悔了。他知道,她此后没有再婚,现在,她那20多岁的儿子大学已经毕业,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看样子是随了爸爸的长相。德仁没有生气,究竟谁是冷血动物?自有公论。他听别人说,马老师的丈夫整风中谨小慎微,以有病做借口,并没有写一张大字报,只不过在家中夫妻闲谈时议论了几句整风运动,被马老师加盐添醋地汇报上去,划成了右派。

马老师看德仁默默无语,知道他不愿意对自己的家事发表意见,也就撇开丈夫的事情不谈,依旧评论德仁的申请书:张德仁同志,你看,你说你1956年就写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被打成右派的1958年除夕之夜,你还在日记中表示以后一定要努力争取参加共产党,你就没有想一想,彼时彼地,你写这样的日记,不是近似于天方夜谭吗?

德仁一脸严肃的:马老师,我汇报的是我的一段思想历程,是为了让党组织对我的思想有一个全面的了解,这有什么不好呢?马老师,你认为是天方夜谭,我却谈的是自己实实在在的思想认识。你要是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我的话,恐怕永远也不会看到一个真实的我。

马老师生气了:怎么?你说我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你呢?既然如此,我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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