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高珏原来是打算先去一趟董家的，这会得了旨，倒不急于一时了，神机营被皇帝放在了心上，想必以董明珠那老狐狸的眼力界，怕是心甘情愿要将董力世送到高珏身边了。
只不过这神机营说起来容易，真要筹建，也是千头万绪，摆在眼面前第一件事，兵从何来？皇帝没有明说，想必早有安排，高珏一眼看见兵部尚书魏勤的背影，忙跟了上去，找他讨主意。
相比高珏的春风得意，太子高璜被皇帝当众打脸，虽说后来安抚了一句也于事无补，高璜脸色晦暗，散朝之后匆匆拂袖而去，连自己的亲信臣下也不曾多看一眼。
及至回了太子府，更是行诸于色，一点也不掩饰，两个丫头见了他带笑上来请安，也嫌这笑容刺了眼，亦被迁怒，掌嘴二十。
王府管事见状不妙，连忙派人传话给太子妃。
太子妃季宁瑞正带着小世子在花园里玩耍，听了这话，并不忙着去见太子，而是将小世子交给了嬷嬷，交代仔细看着，才不慌不忙地传了太子的跟班进来问话。
太子跟班也不知朝堂之上发生了何事，只是说太子上朝之时心情十分之好，可下了朝，脸色就变了。
季宁瑞便知是弹劾高珏之事不顺。
她挥退下人，眉头紧皱——高璜，可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一盘必胜之局，竟被他下的如此糟糕，若他日真的无法身登大宝，一个废太子，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抿着唇，下意识转着腕上玉镯，难不成，真要兵行险着？
季宁瑞出身清贵，原是国子监祭酒的孙女，清贵是清贵，却没有实权。皇帝当年指婚，也是怕太子岳家太强，登基后压不住外戚的意思。
太子却不能领会皇帝的良苦用心，一开始对季宁瑞是充满怨气，颇冷落了她一段时间，不过季宁瑞人既是绝色，御夫手段又高超，不多时便将太子哄转了过来，过了一两年后，简直对她言听计从。
季宁瑞越与太子相处，便越瞧不上他。性格懦弱，反复无常，心狠狠不到底，手辣辣不到位，偏又刚愎自用，听不得人劝，若真是闯下祸事来，又没胆一力承担。当朝皇帝原是少有的爱护子女，也被太子这几年磨冷了心肠。
可不管她怎么瞧不上太子，她和儿子这一生都系在太子身上，季宁瑞眼底闪过一丝厌烦，罢了，破釜沉舟吧。
季宁瑞带着丫头刚到太子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砸东西的声音。她停了片刻，让候着的下人都退出院外，自己施施然推门而入。
书房内一片狼藉，几无下脚之处，季宁瑞提着裙摆小心的跨过瓷片，来到太子身边，微笑道：“殿下，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让妾身猜一猜，可是今儿上朝有人让殿下生气了？”
太子砸累了，坐在圈椅中生闷气：“你一个妇道人家，少打听朝中之事。”
季宁瑞轻笑一声，并不生气，纤纤十指替高璜按着头顶穴道：“殿下以为朝中之事有趣儿呢？妾身若不是担心殿下的身体，哪里会问这个。”
季宁瑞按摩颇有力道，太子觉得发胀的脑袋渐渐清醒下来，伸手捉住季宁瑞的手：“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
季宁瑞似是无意接道：“妾身也是白担心，您是大魏储君，又有谁敢给您气受？”
这话戳到了太子心窝子，他咬牙道：“哼，自然是有的，父皇他如今怕是不待见我。”
季宁瑞安慰道：“殿下何出此言？父皇向来看重殿下，又岂会不待见殿下？”
太子抬头瞧瞧季宁瑞，只见她脸色一派不谙世事，便忍不住将她抱紧，脸贴上她的柔软：“你不懂，父皇他如今……，如今很喜欢老三，今儿有人弹劾他穷兵黩武，不顾黎民，父皇竟然站在了他一边，兵部交给了老三还不够，又要他督造火器，筹备神机营。”
“当年和老三一同在猎豹的那帮纨绔，现如今都在军中，老五又在定西军里待着，他和老三关系最好，你说我怎么放心的下？偏偏父皇横竖看不上我，我这个太子动辄得咎，当得可憋屈不憋屈？万一哪天父皇寻个错处，说不得就废了我。”
季宁瑞想了想，架上一把火：“殿下不必忧心，宫中还有娘娘压着呢，殿下外祖王氏一族亦是朝中重臣，再者说，立储君乃是国本，岂有说废就废的道理？”
季宁瑞不说则以，如此一说，太子便有想起宠冠六宫的贵妃来，王氏一族虽有一后一妃，却盖不住贵妃风头，若是父皇爱屋及乌……
太子一把放开了季宁瑞，有些神经质的在书房里不停走动。
“孤的储君之位危在旦夕！无论如何不能让父皇抓住我一点错处，宁瑞，我明日便上书父皇认错，父皇想必会原谅我。”
季宁瑞心中冷笑，对太子失望已及，遂下定决心，双膝跪地，叩头不已。
“宁瑞，你这是做什么？”太子诧异的要扶她起来，“地上都是瓷片你瞧瞧，手都划破了，下人呢，都死了？我去叫他们来收拾。”
“殿下！”季宁瑞死死拽住太子衣襟，“妾身死罪！”
太子心中咯噔一下，缓缓坐了回去：“宁瑞，你这是何意？”
季宁瑞眼中含泪，凄惶道：“殿下，妾身此事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兹事体大，殿下方才说怕被父皇捉住错处，妾身现下是不得不说了。”
太子听说此事有关储君之位，不由狠声道：“你有何事瞒着我，快说！”
“殿下请看，”季宁瑞从怀中掏出一根项链，链坠却不是金银宝石，而是一颗狼牙！
太子一把夺过项链，翻来覆去的看着：“这似乎是北边鞑子的物事，你是从何而来？！”
季宁瑞伏地道：“殿下明见，妾身亦是这些日子方知此事，妾身之母原非季夫人，乃是父亲情之所钟的外室，季家规矩大，不容外室，祖父得知此事后，将父亲家法从事，又将妾的生母赶出了京城，只是季夫人一无所出，才将妾身抱了去亲自抚养。”
“什么！你，你这是欺君！”太子暴跳如雷，狠狠给了季宁瑞一巴掌，“孤要奏秉父皇，诛季氏九族！”
季宁瑞早知太子懦弱没有担当，因此见他有此反应，并不慌张，只是抱着太子的腿，不让他离开：“殿下！您听妾身一言！妾身一死并不足惜，可以殿下所说，如今太子之位风雨飘摇，再曝出此事，恐于殿下不利！”
太子恶狠狠道：“难道便要孤忍下季家以庶代嫡这口气？”
季宁瑞凄楚一笑：“殿下，妾虽非嫡出，可妾身生母，也并非籍籍无名之人，您手中项链，可是蒙古王族之物！”
太子一愣：“你是说？”
季宁瑞点头道：“妾身生母乃是蒙古亲王岱森达日的女儿，草原上的明珠，只是年少时因缘际会认识了妾身的父亲，跟着他到了大魏，自被逐出京城后，便回了蒙古。如今年事渐长，日夜思念妾身，岱森达日疼爱女儿，方才派了人秘密与妾身联系！妾身得知此事后，日夜忧心，不敢告知殿下，唯恐殿下会弃臣妾而去，可今日不得不说，若是被他人知道……”
太子打断了季宁瑞：“岱森达日？他如今在蒙古位高权重，竟是你的外公？”
季宁瑞：“正是！”
太子惶惶不安：“这可如何是好，你不但以庶代嫡，还是外族血脉，如今蒙古与大魏边关不宁，若是让他人知道你的事……”
太子猛地看向季宁瑞，眼中杀意一闪。
季宁瑞心彻底冷了，脸上却绽出绝美笑容，似乎一点也没发现太子的异常，将脸靠上太子的腿，信任道：“殿下，妾身原也以为这是一场祸事，现下看来却未见得，殿下方才不是担心安王坐拥兵权之事么？妾身想着，若是妾身外祖肯加以援手，殿下何愁坐不稳太子之位？”
高璜靠着椅背思忖片刻，伸手将季宁瑞扶了起来：“这事再议吧，他虽是你外祖，毕竟多年未见，如今又与我大魏敌对……”
他将季宁瑞抱在怀中安慰道：“此事你之前并不知晓，方才是我急躁了，宁瑞，你别放在心上。”
季宁瑞柔声道：“殿下说哪里话来，殿下恕了妾身欺瞒之罪，妾身已经很感激了。”
“不过殿下说的有理，岱森达日毕竟是化外之民，便是妾身外祖，亦不可轻信，妾身这便修书一封，将信物一并送还于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太子摸了摸季宁瑞的头发，温和道：“宁瑞，你也不必如此绝情，血脉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我答应你，若是有机会，便让你与生母一见，也让她有所慰藉。”
“只是一点，此事千万不能被外人知晓，不然，就算孤贵为太子，也保不住你。”
“妾身省得厉害，一切但凭殿下做主。”
季宁瑞轻轻靠在太子胸前，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岱森达日可不是太子这与虎谋皮的蠢货，若是他伸手帮助太子，那必定要在大魏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不过这都与她无关，她要的只是大魏皇后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