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情况，”高珩跟着谢江他们小分队快到大营门口时，远远便瞧见大营外烈烈飘扬的大魏军旗。
这些日子蒙古大军虽然定时来叫阵，但定西军一直坚守不出，现在突然看到大旗飘扬，高珩心里自然奇怪。
他视线扫过营外队伍，一眼便瞧见司马彦在营门压阵，他连忙打马到司马彦身边问道：“司马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厉害，太厉害了，”司马彦一脸震惊，指指前面那一列人马，“神机营第二支人马刚到，正遇上鞑子来叫阵，喏，大获全胜，鞑子给打的都不敢出营了。”
“哦？”
高珩又惊又喜，正打算看看第二拨里有没有熟人，便有人迎了上来：“卑职郑茂行参加秦王殿下。”
“嗨！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了，见到我都这么客气，”高珩早跳下了马，拉起面前的郑茂行，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
郑茂行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心里反而高兴起来：“先行国礼，再叙兄弟情么。”
此刻谢江他们也跟了过来，丁仲琅搭着郑茂行的肩膀笑道：“老郑，你跑的可真慢，我们刚刚都跟着龙五打了一仗了，不是我吹牛，至少杀了几千个鞑子……”
“起开起开，”郑茂行嫌弃似得拨开丁仲琅的手，“你眼睛长着喘气用的？没看见这里刚刚打过一仗吗？再说了，几千个鞑子？你不如干脆说鞑子都被你杀光了，咱们便立刻能班师回朝了，岂不是更好？”
“嫉妒，你这是嫉妒！”丁仲琅与郑茂行斗嘴斗出了经验，丝毫不被郑茂行左右，自顾自给郑茂行扣了顶帽子，取得了精神上的胜利。
高珩摇头笑道：“你俩还是老样子，到一起就斗个不休。”
他转身看着紧闭营门的蒙古大营，心里振奋不已，今晨出营之时，定西军还处在绝对劣势，没想到一天还没过去，鞑子便吃了两场败仗，三哥这神机营来的还真是及时，只有谋划得当，必定能解决鞑子大军压境的危机。
若是李敏上京之行顺利，那么至少数年之内，大魏再无边患！
“说起来田骐怎么还没到？他可是第一批出京的，以他事事都要拔个尖儿的个性，应该早就到了啊。”
郑茂行笑道：“这样不好么，他先升了千户，日日在咱们面前显摆，这回咱们军功到手，届时陛下自有升赏，看他小子再怎么在咱们面前抖威风。”
谢江白了他俩一眼：“你们以为这官是这么好升的呢？”
听到他们说起官职，高珩回过神来，笑道：“若是这次打退了鞑子，弟兄们回了京，恐怕不止封个千户了。”
谢江魏道青四个人都是笑而不语，他们愿意在神机营打拼，多多少少都是奔着前程来的。
丁仲琅道：“龙五，你在这混的也不错吧？”
高珩摆摆手：“不过是个小小校尉而已。”
“什么？”丁仲琅夸张的瞪大了眼睛，其他人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司马彦在一旁说道：“高校尉在定西军中三年，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是以小兵身份入营，实打实挣出来的校尉，若不是这次与鞑子开战牵涉到大军拔营，恐怕大家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
丁仲琅听了这话，冲高珩抱拳正色道：“兄弟我心服口服！”
拼爹队里魏道青和田骐两人已升做了千户，虽然也是凭借自身实力，但不得不承认兵部尚书魏勤和定国公府在军中的影响力还是起了一定作用。高珩天潢贵胄，却能不靠外力自己打拼到校尉的位置，实属不易，今儿在战场上，竟也是不畏生死拼杀在一线，若不是弟兄们来得及时，怕是要埋骨西北，这就不能不让他们佩服了。
高珩笑道：“好了，咱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回营休整一下，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们呢。”
司马彦也道：“对对对，我也想见识见识你们用的火器，可是厉害的紧。”
一群人说说笑笑正打算回营，定西王的一名亲兵慌慌张张跑了出来，瞧见高珩便一头扑了过来：“殿下！不好了！”
高珩心头一紧，外祖父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便是大兵压境也没有过这样慌张的时候，也从不会以“殿下”相称，这会突然如此失态，莫不是……
他勉强压制着不安，沉声问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有什么事慢慢说。”
谁知他这么一说，亲兵不但没收敛，反倒是掉下了眼泪：“您快去看看吧，世子他，他，不行了！”
“什么！”高珩一把揪住亲兵的衣领，“舅舅回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行了！”
亲兵泪流满面，也说不出其它话，只是翻来覆去的重复“您快去看看吧。”
高珩心头大乱，猛地推开亲兵，撒腿就往卢千林的军帐跑，被司马彦拽住，将马缰绳带给他：“骑我的马过去！”
高珩完全是下意识的翻身上马，马鞭死命抽着，魏道青和谢江几个见高珩模样不对，不敢怠慢，也打马跟着高珩飞奔。
卢千林营帐门口密密麻麻挤满了将士，见到高珩过来了，默默让开一条路。
高珩乱成一团的脑子，到现在才开始慢慢运转，他生平第一次害怕了，他怕走这短短十几步，怕走进舅舅的军帐，怕看见舅舅，更怕……看见外祖父。
军师顾知墨同着几个军医迈出军帐，看到高珩，顾知墨神色黯然道：“殿下，您进去吧，王爷……王爷等着您呢。”
高珩机械地迈步，丁仲琅要跟着进去，被魏道青拉住了，魏道青低声道：“让他们自己待一会吧。”
大帐之中只有定西王父子，一坐一躺，世子卢千林阖目躺在床上，定西王卢明德握着儿子的一只手，坐在床边，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外公……”高珩声音极轻，似乎是怕惊动了卢千林。
卢明德抬头看着高珩，伸出另一只手冲他招了招：“回来了？过来吧。”
高珩走过去，卢明德静静说道：“你舅舅他，已经走……”
“千林！”话没说完，卢明德再也抑制不住，一声压抑的低喊后，老泪纵横。
“外公！”高珩扑通跪倒在卢明德面前，抱住他的膝盖，嚎啕大哭。
卢明德的手轻轻抚摸着高珩的头发，眼神空空落落：“卢家，就只剩老夫了。”
“外公……”
卢家镇守西北，数年前一战，卢家男丁几乎全部战死沙场，只剩下嫡支卢千林一脉，卢千林的长子送到京城为质感染了风寒，次子数年前被拐子拐了，至今下落不明。
今儿舅舅竟又去了，外公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
高珩死死咬住嘴唇，用力抱住卢明德，嘶声道：“外公，你还有我呢。”
卢千林一直把高珩当儿子看，高珩还年幼的时候，卢千林在京城住了大约半年时间，带着高珩无所不至，掏了宫中大榆树上的鸟窝，偷偷去宫外集市上玩，抱着他骑马射箭……
及至高珩到了西北，甥舅二人更是朝夕相处，卢千林对他这个外甥关爱备至，手把手的指点他如何带兵，如何布阵，今天在战场上又命令自己的亲兵护卫着他。
和舅舅分开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天人永隔了，明明分开的时候，舅舅还在笑……
高珩嘴唇都咬破了，可他不能再哭，他悄悄擦掉了眼泪，抬头对卢明德道：“外公，我还在。”
卢明德拍拍他的手，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自顾自道：“老夫命硬啊，这些年父母叔伯走了，兄弟们走了，孙子走了，今天连儿子也……，怎么老天爷就没把我也带走呢。”
“我回去可怎么向幼兰交代……”
幼兰是高珩外祖母的闺名，卢明德此时此刻叫出来，显然是心中乱了方寸，高珩心下大恸，却不敢表露，他晃了晃卢明德的手：“外公，我和母妃还在，等打退了鞑子，您和外祖母便跟我一起回京城，我会孝敬您二老的。”
“鞑子……”卢明德听到这两个字，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鞑子，鞑子！”
卢明德眼神慢慢清明，他侧头看着卢千林苍白的脸，一字一字道：“千林，你等着，为父必定会拿鞑子的人头为你祭奠！”
“对，拿鞑子的人头给舅舅祭奠！”
卢明德的哀伤找到了出口，他沉声道：“珩儿，把军师、司马，还有神机营的人叫进来，好好议一议。”
高珩迟疑道：“现在？可是舅舅的事？”
卢明德示意高珩把他扶起来：“千林的后事，一切从简，他是卢家的种，只要打败了鞑子，他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高珩提高了声音：“外公！”
卢明德又变成了那个杀伐决断的定西王：“好了，我意已决，不必多说，去吧，把他们叫进来。”
高珩无法，只得去叫了他们进来。
魏道青四个进了帐，先参见了卢明德，又给逝去的卢千林行了礼，四人互相看了看，魏道青便道：“还请王爷节哀，待办完世子后事，卑职等一定为世子殿下报仇！”
卢明德摇摇头：“不仅仅是我儿，还有今日战死沙场的定西军将士，本王……都要鞑子一一偿命！”
“这……”听卢明德说不会让卢千林的身后事耽误军情，魏道青几个面面相觑，都瞧向高珩，高珩点点头。
卢千林可是卢家唯一的后人了，刚刚战死沙场，卢明德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克制住伤痛，谋划战局，魏道青四人心中不由感佩。
魏道青上前一步道：“回禀王爷，陛下派卑职等远赴西北，就是为了这场战事，能在王爷帐下效命，与鞑子决一死战正是卑职等日夜期盼之事。不过卑职认为此时不宜操之过急。”
卢明德眉心拧起，道：“此话怎讲？”
魏道青不慌不忙道：“一来，神机营人马还未到齐，不能发挥所有战力，二来今日两败鞑子，对方必定会加强营防，对定西军来说，强攻不利，这第三么，神机营虽然武器厉害，但上了战场却亦有弱点，既需要步兵掩护，也需要骑兵突袭，战术极讲究配合，如今卑职等刚到大营，还需要几日时间，与定西军的弟兄们磨合磨合。所以卑职才说不易操之过急。”
卢明德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本王心急了。今日因千林的事，本王未曾瞧见神机营是如何作战的，不如这样，大家都去校场，看一看神机营的战术，再行商讨。”
魏道青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说，拱手道：“王爷想得周到。”
卢明德便叫来亲兵去通传所有将领去校场集合。
他想了想又解下披风，轻轻盖住儿子已经冰冷的身躯，随后猛地回身，红着眼眶说了一声“校场集合”，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卢千林的营帐。
高珩带着帐内众人向卢千林行了一礼，也匆匆跟了上去。
不多会，定西军将领便已集合完毕，卢明德令高珩将两拨人马互相介绍了一下。
今日两场战斗，早在军中传遍，山穷水尽柳暗花明之际来了这么一队“大杀器”，他们心里是既高兴又不服气，还有点怀疑。
除了方才营外见过神机营战斗的司马彦，其余将领瞧神机营一众的眼神，就跟瞧神棍似得，十分复杂。
这也得怪消息传得越来越玄乎，什么“以一当百”啦，什么“一枪能杀好几个鞑子”了，甚至还有兵丁言之凿凿说神机营都是身高八尺腰围四尺的杀神降世……
丁仲琅自打“改邪归正”后，也经常被人这么看，每回都拿实力打了对方的脸，所以被定西军将领这么一瞧，条件反射的就要往出跳，被魏道青严厉的一眼钉在原地，只得悄悄翻了个白眼。
魏道青暗暗抹了把冷汗，得亏田骐还没到，不然他真不知能不能一下子拦住两个超大号连发“鸳鸯铳”。
高珩可是定西军嫡系，能当着他的面给定西军没脸？再者说神机营战斗力再强，也需要配合，红花还需绿叶配不是？
高珩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魏道青刮目相看，这一群豹子，怕是他成长的最快了。
卢明德见人到齐了，便向魏道青道：“魏千户，方才你说神机营需要与定西军配合，如今定西军诸位将领都在了，你便将神机营的情况同他们说一说。”
魏道青上前一步，向诸将一礼，又挥挥手，示意亲兵将木匣拿了上来，揭开盖子，双手将匣子里的火枪拿了出来：“诸位请看，这便是兵部董先生所制鸳鸯铳。”
定西军中一将领瞧了一眼便道：“这玩意我也有一支，射程不远，装弹药麻烦，还容易炸膛，平时玩玩还可以，上了战场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