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扎见问，对徐天明道：“徐掌柜，上京的事儿你熟，你说罢。”

徐天明摸摸颔下胡须，缓缓道：“大金皇帝总共八个儿子，生母各异。其中有实力争一争大统的不过四个，大皇子完颜崇是克勒伯部的芙雅公主所出，血统尊贵，在女真贵族中呼声很高。前几年大金皇帝极力推崇汉学，遵循汉制立了芙雅公主为大金皇后，完颜崇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嫡长子，因此朝中汉臣也多有愿意拥立大皇子为太子的。”

周一有些不明了，忍不住问道：“照徐老前辈所说，新旧两派都属意完颜崇，那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徐天明笑道：“坏就坏在新旧两派都属意这上面了，大皇子此人虽然勇猛，却少谋略，并不懂合纵连横之道。他崇武尚勇，自然亲近女真贵族，一味的瞧不起这些年渐渐掌权的汉人，瞧不起也就罢了，还三番两次公开反对皇帝施行汉化。汉臣被完颜崇屡次折面子，自然不会自己给自己竖敌，这几年新旧两派越斗越凶，两边都快红了眼了，依老夫所见，完颜崇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汉臣抛弃。”

“前辈言之有理，晚辈受教了，您请接着说，”周一点点头，将徐天明所说暗暗记牢，又替他倒了一盏茶，站起身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徐天明满意的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第二个能争太子之位的，是三皇子完颜博。完颜博生母并不显贵，是拓跋族的遗支贵女，在朝中支持者甚少，原是没实力争夺帝位的，但奇怪的是皇帝八个儿子其余七子容貌都肖其母，唯有完颜博容貌与皇帝相类，因此自幼便得大金皇帝喜爱，年近十六了，如今仍被留在宫中与母同住。从这些年大金皇帝的所作所为来看，似乎也有意传位三与他，别的不说，皇帝特地从贴身护卫中拨出三百人建了虎豹营，只听完颜博一人号令，这可是皇子之中独一份。”

周一记下了完颜博和他的虎豹营，追问道：“还有两人呢？”

徐天明伸出三个手指：“第三个乃是大金皇帝的第五子，生母是蒙古贵女，岱森达日亲王的侄女娜仁托娅。完颜腾年纪不大，刚刚十二，可在朝野之中已是极有才名，身后又有站着蒙古铁骑，实力不容小觑。不过凡事有利有弊，眼下蒙古势力强大，野心昭昭，大金十分提防，完颜腾既有蒙古血脉，大金恐怕没人会愿意他身登大宝。”

周一笑道：“最后一人晚辈猜到了，是不是和我们一同到上京的完颜隆？他可真是个人物。”

徐天明点头：“说的不错，正是完颜隆。他是个异数，生母出身微寒，是洗马厩的婢女，她的身份根本都不能在皇帝面前出现，也是合巧，皇帝外出游猎时喝醉了，稀里糊涂走到马厩临幸了她，却是只此一夜便怀了龙裔，十月怀胎生下完颜隆。”

“此女不但身份低微，容貌亦是不堪，皇帝那一夜过后就没看过她一眼，听说她怀孕也不愿给个位分，连带着也不待见完颜隆。”

“如今看来，完颜隆城府颇深，早年间并不显山露水，一直韬光养晦，也就是这两年上京中才传出了一些礼贤下士的名声，也肯亲近汉臣，在汉臣当中风评不错。但从蒙古最新递回的消息来看，完颜隆似乎有从蒙古买马的意图。”

周一到了西北学到不少，徐天明说的“买马”，并不是去购买马匹，而是指购买军队。蒙古骑兵向来是战场上的王者，因此也有蒙古的亲王公侯私养军团，替出的起银子的人办事，头儿经常给他们说的雇佣军，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他见徐天明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便请教道：“莫非这买马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老扎道：“蒙古鞑子可是出了名的会阵前反水，拿了银子还得看这仗打的顺不顺，顺也就罢了，若是露出一点败象，说不定便会调转马头，先杀了雇主劫了钱粮逃走。”

“便是打顺了不反水，也没雇主的好处，拿了雇佣的银子不说，攻下城池或营地，必是要抢光杀够了，才会退兵，留一座空城或者空营给雇主。”

徐天明接道：“若不是如此，我大魏银子可是不少，为何不从蒙古买马？老夫瞧着这完颜隆也是被逼到山穷水尽了，竟然不惜引狼入室。”

周一皱皱眉，完颜隆似乎不像那种目光短浅之徒，不知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盘算，暂且先记下，回头这事报告了头儿，头儿定能猜出完颜隆的用意。

徐天明尽心尽责开始介绍朝中汉臣：“关于几个皇子，老夫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至于朝中的几个汉臣，首推的当为清河崔氏——崔淮。崔淮是雁南关一役被虏的，押至上京后，大金皇帝以上宾之礼相待，崔淮开始时并不假以辞色，绝食七日，但大金皇帝三次圣驾亲躬，终于说动崔淮为帝师，君臣相处甚为相得，皇帝愈发看重，现下崔淮位列太傅，封平原侯，算是汉臣中第一人。”

这个崔淮周一倒是有所耳闻，清河崔氏在得知崔淮降了大金之后就将他从族谱上除了名，当时在朝野当中震荡不小。

“另外还有王尚书，柳大夫，蒋太常等，出身不高，多为中原大家庶子旁支。依照往日老夫在额河图王爷府中所见所闻，并不觉得这些大人对嫡长制十分推崇，只是跟随崔大人而动。”

“老夫所知便只有这些，对你可有用处？”

“有用至极，多谢前辈，”周一起身行礼，徐天明掌柜毕竟老辣，对大金朝堂形势了如指掌，等会头儿知道了这些消息，必定能把上京的水给彻底搅浑了。

他想起李敏的嘱咐，又对老扎道，“前辈，这几日晚辈会有要事禀告秦王殿下，到时候还要劳烦前辈代为传递？”

老扎起身，数着床边的青砖，数到第五块的时候，将砖撬起，露出下面暗格，他低声笑道：“我不正是干这个的么，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五日后会再来这里，你在此之前将信件放在这里便可。”

“如此甚好，晚辈先行告辞！”周一迫不及待要回去将信息告诉李敏，等她定了行动方案，将信传回去给高珩，两边便可里应外合。

周一办完差使，又悄没声息地回到二楼。一众人等已经喝得有几分醉意，包间里一大半人都在看李敏与完颜隆手下几个铁卫斗酒，剩下的划拳的划拳，吹牛的吹牛，还有喝多了伏在桌上睡着的，并没有人注意到周一消失了一会子，只隔壁座位的商户问了一句，周一只说闹肚子也就支应了过去。

李敏眼角余光瞥见周一已经重新落座，丢过去一个询问的眼光，周一打了个手势示意完成任务，她登时放下心来，咧嘴同众铁卫笑道：“你们这一群人欺负我一个，喝赢了也不光彩！”

众铁卫都是一阵朗笑，哈纳出捧着个酒坛子就跳了出来：“李兄弟既然这么说，那咱们也不占你的便宜，这一坛子酒，我来跟你喝！”

说着就叫小二拿来几个敞口大碗，一排九个齐齐摆开，各自满满倒上，九碗倒满，坛子里也不剩多少，哈纳出仰头将坛子里的酒喝完，一抹嘴，指着酒碗道：“李兄弟，我数一二三，你就从这头开始喝，我从这头喝，谁先喝到中间这碗，就算谁赢！”

李敏眼珠转了转，笑道：“行啊，谁怕谁？”

这玩法倒是有意思，大家酒也不喝了，天也不聊了，都聚过来看两人斗酒。

完颜隆见李敏已经有了酒意，怕他不胜酒力喝伤了身子，正要出声劝阻，却被徐三爷拦下：“皇子殿下不必担心，敏哥儿已经是大人了，心里有数的，就让他们玩去吧。”

完颜隆这才想起论岁数，李敏还大自己三岁了，不由失笑，点点头说道：“即使如此，那就看看到底是草原的汉子能喝，还是汉家小子擅饮。”

说完和徐三爷都是一笑。转眼去看两人斗酒。

查格德站在中央，笑道：“公平起见，还是由我来喊令吧！”

一面令李敏和哈纳出两边站好，这才高举着手臂喊了“一，二，三！”

三字话音才落，只见哈纳出两手齐出，端起两只酒碗，开始仰起脖子往里倒。

查格德心底暗笑，哈纳出自会走路便会喝酒，喝酒还从未遇到过敌手，这汉家小子定然不是对手。

一边观战的各自呐喊助威，哈纳出听着铁卫们的助威声更是来了精神，仰起的脖子喉结明显地上上下下滚动着，那酒液就像是倒进了大号漏斗，直接从嘴里就到了胃里，转眼间一碗就见了底，也不见他喘气，另一碗便接着往嘴里倒。

他喝酒还实诚，两碗下肚，竟是一滴都不漏，前衣衣襟上干燥一片，又将两只酒碗翻了个底朝天，证明自己的确喝完了。铁卫们不禁轰然叫好，连商队这边也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

商户们再回头看看李敏，那慢吞吞的动作，不免都捏了把汗：“敏哥儿，加油啊！”

哈纳出此刻已经伸手拿起第三第四碗时，发现李敏还在喝第一碗，忍不住心中得意，哈哈大笑：“李兄弟，你不如认输自罚一碗吧。”

李敏不急不忙咽下一口酒液，笑道：“还没到最后，怎见得就是我输？”

“也罢，我就让你心服口服，”哈纳出说完又仰起脖子开始倒手上两碗酒水，一边倒一边听周围大家都发出了惊叹之声，和着几分酒意，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及至两碗酒喝完，他丢下酒碗，伸手去拿最后一碗的时候，这才呆住了。

那碗酒已经端在了李敏手上，李敏已经喝了一口，正笑吟吟看着他：“我先喝到中间的，我赢了。”

哈纳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我喝完两碗的时候，你第一碗还没喝完呢！”

他转头问周围的人：“对不对？他不可能喝得比我快！”

周围的人和他一样，也是一脸茫然，只有完颜隆想了片刻便笑起来：“这个李敏，可真是……”

查格德没转过弯来，指着酒碗不满道：“李兄弟，你除了第一碗喝了一口，其他都没动，就直接喝了第五碗，怎么能算你赢了？”

完颜隆哈哈笑道：“按规矩谁先喝到中间这碗就算赢，李兄弟没说错，的确是他赢了。”

哈纳出这才看到李敏那边的四个酒碗除了第一碗，其他三碗都还是原样未动，原来是乘着他喝酒的功夫直接端了第五碗，自然要比他快的多了。

他恍然大悟：“你耍诈！”

查格德想了想也笑了，一掌拍在哈纳出肩膀上，笑道：“哈纳出兄弟，下次你再和狡诈的汉人比试，一定要把规矩说全了，从这头开始喝，每碗都喝干净了，才能喝最中间这碗。”

被他这么一说，周围没明白的才算想清楚李敏是怎么钻了规则的空子，铁卫们一边心里暗叹汉人果然狡诈无比，一边嬉笑着去安慰上了当的哈纳出，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哈纳出还不服气，冲着李敏说道：“这回比试算你赢了，咱们再来一场！”

李敏打了个酒嗝，要不是今晚喝得太多了，她也不想这么戏弄哈纳出，喝是不能再喝了，只是得想个法子婉拒才好。

法子还没想出来，她眼前就是一阵昏天黑地，倒下去时耳边还听见徐三爷和王秀群的惊叫声，眼帘一闭，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