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举直截了当地问：“我听说，你为自己争取到了重新调查温博章和颜伯清这两个案子的机会？”

刘岩说：“不能说是我争取到的，这个意见，是市委常委的集体决议。”

张信举说：“表面上是这样的，但过程却是你和纪委的一些人在争取。我很好奇，你的这种争取，是不是想在同事们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工作才能？尤其是到了一个新的工作单位，更有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的欲望？”

刘岩虽然不能接受这种近乎露骨的表达方式，但他又不得不默默地承认，自己内心里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张信举接着说：“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那我只能说，你的观念仍然停留在学生时代，而这种观念，绝对不是一个官场中人应该有的思维方式。同时我还要告诉你，你的这种争取，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的机会，而是给自己制造了天大的麻烦。而且这个麻烦，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还是周书记的。”

不知道是张信举个人的观点，还是他听说了一些什么，在张信举的心目中，周和平这次的调职，是上级对他不信任的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周和平原来在中州市市委常委中排名第四，而目前的这个职位，却比原来的排名往后挪了一位。这都还在其次，历任钧都市市委书记，一旦调入中州市工作，最起码是市委副书记，有的甚至直接就是市长或者市委书记。对周和平这样的安排，怎么看都是对他不满意的一种表现。

张信举估计，现在省委对周和平的态度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以观后效。就他目前所处的位置来说，能够让贺波涛和马子杰化干戈为玉帛，是省委最想看到的结果。如果周和平能做到这一点，那他在省委领导那里的考察就算是通过了。如果周和平的行为，不但没有化解这两个人的矛盾，反而让他们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那么省委就会彻底丧失对周和平的信任。最后的结果，恐怕是连现在的位置也保不住。

刘岩听的心惊肉跳，张信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贺波涛和马子杰之间矛盾的根源，是对中州市官场的权力控制，而目前自己正在调查的两个案件，则是他们之间的矛盾会不会进一步升级最主要的导火索。现在这个导火索在刘岩的手里，同时也在周和平的手里。如果处理的好，那所有的一切都会化险为夷。如果搞砸了，不小心点燃了这个导火索，那首先被炸伤的，就是他和周和平。

想到这儿，刘岩忍不住问：“那你觉得，这两个案子应该怎么处理才好呢？”

张信举说：“在我看来，这两个案子，没有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本来，你和周书记已经脱离出来了。那两个人的公示期已经到了，而案件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不管是贺波涛还是马子杰，都不会也不可能把责任推到你和周书记身上。这样的结果，既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周书记的责任，而是案件本身的问题。这种模糊的结局，最终只能会让贺波涛和马子杰各退一步，虽然不能让两个人彻底捐弃前嫌，但也不至于爆发更加激烈的冲突。这个结局，无论是对贺波涛，对马子杰，还是你和周书记，应该都是最理想的。可你呢，偏偏要去追求个人的能力表现，从而使这个已经被扔掉的导火索重新回到了你和周书记的手里。刘岩，我问你，现在这种情况，是稳固周书记的地位比较重要呢，还是展现你的个人能力比较重要？”

刘岩的脑袋嗡嗡的，他不知道，张信举的这些话，到底是周和平的意思呢，还是他自己的意思？或者两个人都有这个意思？

一直到离开张信举，刘岩的满脑子里还是这个问题，把他缠绕的实在是没有了调查下去的心情，就直接回到了纪委。

刚回到办公室，梁成就进来了。看到刘岩，梁成的眉眼几乎挤到了一块，声音里有一种亢奋的夸张：“奶奶个熊，我就不信了，胡建辉这狗日的敢对我们这么嚣张！刚才我骂了他几句，就把狗日的给薅来了。”

刘岩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梁成，那意思是在问：胡建辉人呢？

梁成说：“是这样的，胡建辉这家伙这一段时间病的厉害，差一点就翘辫子了。今天才刚刚好一点，现在还在打点滴呢，今天下午过来。”

下午三点，平江集团的人来了，但不是胡建辉，是平江集团的总裁助理胡丽静。

胡丽静三十岁左右，穿一身华贵的紧身旗袍，从骨头缝里往外散发着妩媚，而眉眼之间，则透着一种掩饰不住的风骚。

看到胡丽静的时候，梁成的骨头都酥了，走起路上两条腿直打软，像踩在棉花堆上似的。

“哇塞！难得啊！狐狸精大驾光临了！”

胡丽静撇了撇嘴，说：“什么大驾光临，好像谁愿意光临似的！切！难怪人家都说，纪委是女鬼，沾上就缠腿。你们办案子就办案子吧，干嘛非要把我们拉扯进来啊！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跟你们一牵扯上，别人就会觉得我们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哼！真不稀的跟你们有牵扯！”

胡丽静说话的时候，透着浓重的翘舌音，听上去不像是指责，更像是撒娇。

梁成贱兮兮地笑着，说：“狐狸精，你刚才那个比喻还蛮恰当的嘛！纪委是女鬼，沾上就缠腿！啧啧！这个比喻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狐狸精，我问问你，我们是女鬼，那公安是什么？”

“公安是女妖，沾上宰三刀！”

“那法院呢？”梁成更来劲了。

“法院是女魔，沾上别想活！”胡丽静说着，拿眼睛狠狠的剜了梁成一下。

“嘻嘻！相比之下，还是我们纪委比较温柔一些，来，让我这个女鬼缠缠你。”梁成说着，一只手已经触到了胡丽静的胳肢窝。名义上看似是搀扶，实际上却是在揩油。

刘岩看不下去了，就冲梁成喊了一声：“小梁，你准备一下，做个询问笔录。”

梁成看了刘岩一下，讪讪地走了回来。

刘岩又看着胡丽静说：“胡助理，你坐。”

胡丽静轻轻地撩了一下旗袍，很优雅地坐了下来。

问询开始了。

可能是为了捞到更多与胡丽静交谈的机会吧，这次的问询，梁成表现的格外主动。因为是正式的问询，梁成不得不改了对胡丽静的称呼，不能再随随便便叫人家狐狸精了。

“胡助理，今天把你请过来，主要是为了了解一下你们平江集团与温博章之间的那笔款项。你具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丽静说话了，语气像背书一样：“早在中州市天然气公司的资产没有评估之前，温博章就找过我们。说如果我们肯给他拿五百万，他就让中州市天然气公司的股权转让在一个亿之内成交。我们董事长没有答应他，所以他就重新聘请了另外一家评估机构，把评估价格人为地拔高了一倍还多。”

梁成看着刘岩说：“嗯！胡助理的话可以说的通。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刘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下胡丽静。

梁成又问胡丽静：“那一百万又是怎么回事？”

胡丽静说：“我们董事长这个人就是这么耿直，他宁愿把钱给国家，也不愿意让温博章这个贪官污吏沾到任何便宜。眼看着我们平江集团宁可多出几千万给国家，也不愿意在他身上花一分钱。温博章恼羞成怒，威胁我们董事长要识相点，如果不给他一百万，就让我们的天然气公司开不了张。即便是开张了也会搅和的让我们没办法正常经营。你们知道，我们平江集团为了收购天然气公司，已经花了一个多亿了。那可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另外还从银行里贷了不少款。如果不能正常营业，我们实在是受不了，所以就只能向温博章低头了。”

梁成又看着刘岩说：“我觉得，胡助理的话完全合情合理。”

对于胡丽静的这种说法，刘岩认为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又觉得胡丽静的眼睛后面好像藏着什么。于是便敲山震虎地问道：“胡助理，我想问你一下，这一百万是赵书庭主动找你们要的呢，还是你们主动给他的？”

对刘岩提出的这个问题，胡丽静显然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愣了一会说：“有区别吗？”

刘岩说：“当然有区别了，而且区别大了。如果是赵书庭主动问你们要的，那就是勒索。如果是你们主动给的，那就有行贿的嫌疑了。你应该知道，行贿和受贿一样，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胡丽静慌忙地说：“是赵书庭主动向我们要的。”

刘岩意味深长地说：“哦！这么说，是温博章和赵书庭合伙对你们勒索了。”

这个问题，如果胡丽静事先有思想准备，她完全可以说，是温博章直接向平江集团勒索的。温博章只是不方便自己亲自出面，就让毫不知情的赵书庭去拿钱。这样一来，就可以彻底洗脱赵书庭参与勒索的嫌疑了。

刘岩刻意回避了温博章，而是让赵书庭与平江集团之间直接对接，就是要观察一下平江集团和赵书庭之间到底有没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