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足一百件

他最不喜欢我多管闲事，因为要不是我当初用自己的血救了那鲤鱼，就不会惊动蜀山弟子，也就不会因此被困于此。再也不能回到天界。

为了报复他，我决定胡作非为一下。

我化成冥河的模样——别以为我掌握了什么高深的法术，这只是最简单的障眼法，只能骗骗那些长春观的傻道士。

冥河想来不管人间事，既然是那些妖精自己起了歹心要去吸人的阳气以加快修为，那么这也是他们应有的下场。虽然我不喜欢魔界的人，可我更讨厌冥河那百年不化的冷酷模样。

果然，那些被救出符咒的妖精们一边诧异于魔尊的举动，一边又很是感恩戴德。

嗯，我就是想要其他人知道魔尊冥河是个表里不一，说话如放屁的小人。

重华从未教过我任何仙术，只因和冥河呆在一起时间长了，才能在短时间内幻化成他的样子，即便如此已经让我元气大伤。

可是也不至于变丑吧，回来的时候撞见半嫣，她的表情跟看见鬼似的。

哦，半嫣就是我曾经救过的鲤鱼。可是她对我的救命之恩并不怎么领情。当然，我也没指望她报答。

从她被带回魔界就一直闭关修炼，从未见客。我本想问她，我的样子有那么吓人吗，但她很快恢复神色，那张脸比冥河还要冷。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躲回洞里睡觉去了。

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那些被我释放的精灵大多已经被符咒折磨得失了七分心智，此刻正难以自控为害人间。

而“促成”这一切的魔尊冥河不仅做了小人，还间接做了杀人凶手。

事实证明，我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

我想了想决定去找他认错，毕竟事情闹得这么大也不是我的本意。

可我走到长春观就累瘫了，渴得神志不清，朦胧中看见一个白衣少年。自从年少见过我母亲穿着白衣跳舞，就本能觉得穿白衣的人都跟他的内心一样善良，比如收养我的重华上仙，还有眼前这个叫陈诺的少年。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守在床边呆头呆脑地看着我。

我也盯着他，不发一言。

然后，两坨胭脂云从他那张白净的脸上升起来。

眉目如画啊。

暮然间我就懂了这四个字。于是更加认真地欣赏他，我说，如画啊，你看什么呢。

他赶紧低下头，那抹红晕直达耳根。忙说，小生失礼，还请姑娘见谅。只因姑娘实在太好看，好像仙女。在下一时失态了。

一个眉目如画的人称赞比魔界那些丑人的称赞要有含金量多了，我听得心花怒放，一开始就和他做了朋友。

他告诉我他叫陈诺，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我说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邪姬。

他皱了皱眉，这个名字与姑娘不太相称，如姑娘不嫌弃，在下给姑娘取个名字如何。

因为得了个好听的名字，我开心得什么事都忘了，回到魔界入口撞见表情能冻死老鼠的冥河。

他像初次见面一样跟拎小鸡似的把我扔进盘仙洞。

可我一点都不生气，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冥河冥河，以后你不许再喊我邪姬，我有了新名字，叫施樱。

不施粉黛，面若粉樱。

快叫我一声听听。我殷切地看着他。

但他只抛下一个字，酸！

呸，没文化真可怕。我懒得跟他计较，只一心一意筹谋着怎么逃出去找陈诺玩。

认识了陈诺，我才知道人间有多美，多好玩。

他带我去放河灯，看樱花，还教我写字，施樱两个字可真难写，笔就像完全不受我控制一样，东歪西扭。陈诺也不恼，他站在我身后，一手抵住左侧的案台，一手握住我的右手，一笔一划，一笔一划……

和陈诺在一起常常让我想起重华上仙，他也曾待我如此温柔。在我还小的时候，他经常偷偷带我去瑶池洗脚。我仍记得脚丫浸在其中的感觉。那么软，那么暖。

可拜冥河所赐，这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

我已经永远无法回到天界，好不容易在人间找到宛如仙境。我是怎么都不能容忍冥河这个小人来破坏。

所以每次他问我最近都在做什么，见过什么人，我都撒谎，总不是你们这群魔怪。

他摸了摸我的头，沉色道，上次的事下不为例。你若再幻化成我惹是生非，我就不客气！

我缩成一团，翻白眼。

他越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足一百件！

正月十五我和陈诺相约泛舟。

我等了很久很久，几乎要靠在树根睡着他才赶来。他说，施樱，我要上京考取功名。等我高中，做了大官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不再让你一个人。

不再一个人。

我咀嚼着这个诺言，他用手刮刮我的鼻子，明天我就要启程，今晚你不要回去好不好。去我家，我给你做可口的米粥。我给你画画吟诗。

也许是这句诺言太蛊惑人心，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陈诺的家很简单，也很干净。门前还有一颗樱花树。

月渐满溢，他一身白衣在树下吹笛，风过，下起一阵樱花雨。

神魂颠倒大概是形容那个时候的我吧，当他放下笛子朝我走来，轻轻环住我的腰，灼热的鼻息迫切压下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全身酥麻，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我闭上眼的刹那，只听熟悉的声音大喝，畜生！

我吓了一跳，看见来人是冥河，神智立刻恢复过来，本能地挡在陈诺的面前。

他这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大魔怪”，吓着神智错乱，大呼娘子，救我！

我想说谁是你娘子，问过我了吗，可是冥河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只得专心盯住他。冥河，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上次的事情也确实是我的错，但是他是我朋友！请你不要迁怒于他！

他……无辜？！

冥河冷若冰霜的面孔划过从未有过的愠怒。他挥手，让开。

我向来吃软不吃硬，他在我朋友面前一点面子都不肯给我，我更不能服软。

我挺起胸膛，用力张开手臂，用比他更凶狠的语气说，今天你要是伤了他，就连我一起杀了。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会杀你为他报仇的！

你敢再说一遍！冥河暴怒，那时我并未留意那双深紫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我也有点发憷，心想他要杀我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但是骑虎难下，我只好更大声地重复一遍。

他拂开双袖，顿时掀起一阵飓风。我别过脸，以为他要下杀手，结果等风停下，他已经不见了。

逃过生死大劫，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陈诺也被吓得两腿发软，瘫坐在樱花树下。

我笑他，别人临到生死关头都是大喊娘亲，你倒好，竟喊娘子。真是书呆子。

他涵义莫名地笑笑，问我，刚刚的人可是魔尊冥河。

我才想起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这会他肯定奇怪堂堂魔尊怎么会跟我一个凡人过不去。可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自言自语一般，说古书有记载，在书上见过魔尊冥河的画像。还说听长春观那些道士说，冥河之所以得到魔尊之位是因为他杀了之前的魔尊，谋夺了尊位。

怎么可能。我惊呼。想不到冥河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不过那之前的魔尊也未必太没用了。

陈诺淡淡一笑，非也，之前的魔尊熙夜是因为与天界惊鸿仙子相恋，擅闯天界受了重伤才会被冥河暗算的。

你说熙夜？

我在脑海里把他这句话不断地过滤过滤，终于拼凑出一个信息。

前魔尊熙夜就是我的生身父亲，而他是死在了冥河的手上。

难怪，他第一次见我就认出我。

难怪，他假惺惺收留我。

好好好。难怪我们八字不合，原来我们是命定的仇敌。冥河，你果然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我们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势不两立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我第一次觉得心口那么疼那么疼，就好像破了窟窿，怎么堵都堵不住。